又是三日过去,裴泠手头庶务稍减,得了些闲暇。许久没来水榭,抬首望向隔壁绣楼,好几个曲中姑娘正凭栏闲坐。
驻足环顾半晌,却不见香菱身影。裴泠便扬声问:“今日怎不见香菱?”
几位姑娘闻言俱是一静,纷纷起身唤了声“阿姐”,互相递着眼色,这个扯那个袖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踟蹰良久,一个紫衣姑娘站了出来,迟疑地道:“阿姐,香菱姐姐她……身上不大爽利。”
“不大爽利?”裴泠眼色一沉,“出了何事?”
紫衣姑娘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恨恨地绞着绢帕,说:“还不是前些日子来了个霸王!将我们曲中搅得人心惶惶!头一天盯上了小云,可小云才将将十三啊!又是林妈妈的亲骨肉,林妈妈怎忍得下心,跪在地上不住求他,可那个杀千刀的,抡起巴掌将林妈妈扇得满口血!
“香菱姐姐心疼妈妈,冲出来说要替,那霸王嫌香菱年岁大,正犹豫的时候,林妈妈一急,讲香菱有贵主,不能接客。哪个晓得这话反倒点了火,那霸王立马非要香菱不可,讲满南京城,除了睿王没得人比他更贵。然后,然后一连……”她话音顿了顿,眼底泛起水光,“一连有七八日了,夜夜都来,昨个是见人实在不成样子,才许香菱歇一歇,说是后日他还来。”
裴泠面若寒霜:“哪个霸王?”
后头一个姑娘用细弱嗓音怯怯道:“是齐王爷。”
“朱际宗?”裴泠唇边掠过锋利的冷笑,“一个庶人,叫什么王爷。”
紫衣姑娘道:“他定要人这般称呼,若不叫‘王爷’,把我们曲中匾额砸了都说不准,他什么干不出来!”
裴泠脸色凌厉,负于背后的手掌骤然收拢,听得骨节咯咯作响。
这时,谢攸踏着暮色匆匆归来,刚进水榭便觉出异样。虽未闻其详,但见众人神色,已是察觉到定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当下也不多言。
裴泠抬手遥指水榭外泊着的乌篷小船:“你去解缆,我要去曲中一趟。”
谢攸连忙应声,快步下青石阶,俯身解开缠绕在木桩上的麻绳。
见他已执起长篙稳住了船身,裴泠便走下石阶,轻巧跃入船中。
乌篷船剪开一池碧波,向着绣楼疾行。
待她踏阶而上,谢攸就将船缆系好,自己则坐在船头,望着暮色里渐起的灯火,等她。
直至月轮高悬裴泠才回来,周身浸着寒凉的夜色,一言未发。
谢攸也不敢多问,只沉默地将船划至水榭。
乌篷船甫一触岸,裴泠便跃上石阶,转眼消失在游廊尽头,待他将船栓好进宅,人早已回西厢房了。
他想起夏至那日见着香菱时,唇角那道未消的淤青,心下已是猜得七八分。但此事既然裴泠知道了,就必然会管,他要做的便是当作不知道。
*
两日后,谢攸正在国子监伏案校书,忽见一名锦衣校尉步履生风地闯入堂内。
来人肃然行礼,急声禀道:“学宪大人,裴镇抚使特命卑职前来,请大人移步镇抚司。”
他搁下朱笔:“所为何事?”
校尉抱拳垂首:“卑职只知已同时召请刑部、户部二位堂官。镇抚使特意嘱咐,此事也需您到场。”
谢攸心下一思量,立马起身:“既如此,我这便随你前往。”
二人即刻出了国子监,门外早备着马,他们翻身而上,一抖缰绳,便朝着南镇抚司的方向疾驰而去。
踏入镇抚司大堂时,裴泠与尚书们还未抵达,空阔的厅堂内只立着两人,其一自然是赵仲虎,另一人却是个生面孔。
但见那青年约莫弱冠之岁,身着金锦袍,腰束玉带,通身上下无不透着富贵气象。
赵仲虎还未来得及开口,那锦衣青年已懒懒扬起下颌,目光在谢攸身上打了个转,倨傲地道:“可算是到了,你便是那位……连中三元的学政?”
谢攸并未作答,目光转向一旁的赵仲虎。
赵仲虎早被那位爷烦得头疼,拧着眉头,勉强抬手虚虚一引:“此间便是朱公子。”
朱际宗听得这般称呼,面色倏地一沉,当即截断话头:“齐王朱榑,太祖第七子,正是祖上。”
谢攸闻言了然,虚虚一拱手,也道了声:“朱公子。”
这下朱际宗表情更难看了,嗤笑着掸一掸锦袍:“尔等平日尸位素餐,今日终是想起要办正事了。你既掌南直学政,当知晓我们齐宗室欲赴科举,此事便赏你个脸面,由你递折子呈报圣听。眼见南京一地科考在即,不可耽搁,必须办得快,误了我们宗室子弟的前程,本王可要你好看。”
谢攸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道:“嘉靖三十二年,始令宗婿有志科举者应试;万历十八年,许宗室无爵子弟入学应举;至万历三十三年,允宗室将军、镇辅中尉俱得与生员一体应试。”
“不愧是一省学政,了解得够清楚啊。”朱际宗终于有了笑脸,发话道,“既如此,这道奏疏你便要好生斟酌,要知我们齐宗室中颇有几个天资聪颖的子弟,朝廷可别埋没人才哪。”
谢攸声线平稳,毫不犹豫地说:“齐宗室子孙皆庶人,有庶粮无名封,不在宗室开科之列,此事恕难从命。”
朱际宗闻言,面色阴沉如铁,陡然旋身,抬掌重击身后那张小案:“好个恕难从命!凡朱氏后裔皆享殊遇,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训!我们齐宗室纵削爵位,血脉里流的仍是朱家血!本王乃齐王十世孙!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本王面前妄言?且看你这乌纱帽,戴不戴得到明年今日!”
话音未落,一记闷声。
朱际宗只觉后背骤然遭重击,下一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面门先狠狠撞在前方圈椅扶手上,随即重重砸地,温热的鲜血顿时从鼻间汩汩涌出。
他眼前金星乱冒,强忍着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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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挣扎扭头。
但见裴泠头戴乌纱,身着大红蟒衣,正负手立在后头。两侧站的二人,穿缀有仙鹤补子的绯色官袍,正是南京刑部尚书胡渠与户部尚书郑秉维。
“你!你你——”
裴泠朝左右各看一眼,抬手有请:“二位堂官还请上座。”
朱际宗猛地回过神,抬手抹了把脸,满掌猩红刺目。他顿时勃然大怒,颤抖着染血的手直指过去:“反了天了!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竟敢殴打本王!”
可裴泠早已移开视线,连带着胡渠、郑秉维二人,此刻正含笑执礼相互推让。这个道“裴镇抚使劳苦功高理当上座”,那个说“镇抚司堂上自然以主官为尊”,三人言笑晏晏,竟无一人瞥向地上那个血污满面的身影。
一番谦让,终是决定由户部尚书郑秉维与裴泠一道上座。
刑部尚书胡渠甚至笑着招呼谢攸与赵仲虎:“二位也请入座,尚有人未到,我们不妨先饮杯热茶,静候片刻。”
于是各人都开始动作,裴泠也抬步了,不过是从朱际宗背上踏过去的,最后一脚正中他后脑。
朱际宗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贵为宗室,何曾受过这等折辱,此刻竟连挣扎都忘了,只剩满脑子嗡鸣。
人尚在血泊中发懵,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一位老者,甫入堂便朝着各座依次作揖。
“老朽乃齐宗室宗长朱智贤,姗姗来迟,望列位大人海涵。”
裴泠轻轻一拂手:“齐宗长入座罢。”
朱智贤应一声“是”,垂眸扫过地上狼狈的朱际宗,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转身独坐在门边下首。
裴泠端起茶盏,用盖沿轻轻拨开浮叶,开言道:“今日令宗长前来,是议三件事。这头一件,乃齐宗室提请科举应试,朝廷既已收到呈文,今日请学宪大人亲临,便是要给齐宗室一个答复。”
“第二桩,乃齐宗室支取口粮一事。”言至此处,她侧身与户部尚书郑秉维交换一道目光,“定例庶人一妻一妾,月给米麦三石。今拟对齐宗室阖宗口粮清查,按户部食粮花名文册,由南镇抚司逐名察点,特此知会宗长。”
“至于第三件事,是大热审在即,刑部积着几桩与齐宗室有关的官司,一些个子弟有在秦淮河赖嫖资的,还有讹诈寺庙香火钱的。”说着,她的目光扫向趴在地上的朱际宗,“还有一桩更可笑,便是这人闹出来的。”
朱际宗此刻鼻子剧痛钻心,怒火直冲天灵盖,骂道:“北镇抚司陵铄官吏、毒害良善便罢了,如今连天家血脉都敢动刑!仗着圣心偏宠,就当真以为本王会任你摆布?世人皆怕北司,但我不怕!”他咬着牙要撑地起身,“你这个贱女——”
将将支起半条腿,却见裴泠霍然坐直,扬手便将茶盏掷在他腿前。
“啪嚓!”一声乍响,瓷片混着茶汤四溅开来。
朱际宗惊得一跳,冲到嘴边的咒骂硬生生噎了回去,张着嘴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