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
通常来说,她(?)不会梦到这些。
她感觉到一种粗糙的、带着微弱静电的织物摩擦着她的脸颊——像是某种廉价的、被无数次清洗后不再柔软的绒布。
随后是声音,或者说,是某种超越了声音的、纯粹的震动。低音炮的轰鸣并非通过鼓膜,而是直接夯击在她的胸骨上,沿着新生的、尚且陌生的脊椎向上爬升,震得牙关都在微微发酸。
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的空气,沉重地压迫着她的皮肤。那是由陌生的汗水、甜腻到发齁的果味香氛、还有某种带着凉意的薄荷烟味混合发酵而成的、属于群体的、躁动的吐息。
它是如此鲜活,如此庞大...又不容置疑。
她如同一个被强行塞进过于狭小茧房里的蛹,在黑暗与震颤的夹缝中艰难地试图挣动。视野是一片模糊闪烁的色块,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混杂着猩红、靛蓝以及快速切割黑暗的惨白光束。
视线终于有了焦点。
她先看到的是一双脚,一双穿着磨损旧板鞋的脚,正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充满生命力的节奏跃动、踩踏,仿佛与那捶打胸腔的鼓点共生。
视线艰难地向上攀爬...最终定格在舞台中心那个如同挣脱了所有引力束缚的身影上。
他的动作应该是极流畅、带着惊人的爆发力和控制力的...应该。她只能在脑内搜刮出这些最普通的形容词。原谅她吧,在她醒后这一切都会被吞没在轻雾里,成为模糊的、来不及被捕捉的运动轨迹。
只有...
只有那个笑容,是完全清晰、分明、锐利到刮人的。
他的眼睛弯成炽热的缝隙,牙龈暴露的程度几乎让人想起某种野生动物,透露出一股完全沉浸在当下、燃烧生命般的纯粹快乐。
闪动的白光近乎一种暴力,生的暴力,让她的在场显得如此苍白虚幻。
蛹会被光钉住。
为什么她还没睁开眼?
她逆着人流往出口移动。她能感受到自己正和陌生的体温相贴却不遮挡,与陌生的眼睛对视却不躲藏。她能看到,清楚地看到鲻鱼头男孩耳后的刺青图案、眉钉女孩睫毛膏晕染出的小片阴影,甚至在挤出安全门后,她还能记得那些工作人员匆忙间在人们手腕上划出的马克笔痕迹。
「连这种细节都梦到了吗?」
这太奇怪了。
她以往做梦,梦里的人物总是由那些她曾执着想要抓住的面孔、特征扭曲重组而成。那些她以为不重要的东西会反复地在梦中闪现,让她...挫败、无处可逃。而这里,掠过她身边的所有人影都陌生得彻底,拥有完整的、与她全然无关的生动。
后巷的冷风猛地灌入她的胸腔,带着夜雨清冽的腥气。她忍不住打了个颤——这寒冷太真实,太具体了。
她想要看看自己。
她一直好奇梦里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可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没有人叫住她,这是对的,梦里的自己通常都没有名字。
还是不返回那个疑似卫生间的场所了吧?...在梦里找厕所从来都不是个好主意,即便这个梦真实得让人不安。
「该醒了。」
她——他——忽然蹲下身,假装去系那根本不存在的鞋带,借着雨水积成的断续的镜面,他试图看清自己的倒影。他早已准备好迎接梦的骤然中断,因为在过去的所有梦里他能看见一切——唯独自己除外。
......
一张陌生得让他心悸的脸。
像是游戏里耗费大量工时精心捏出的脸模,每一处细节都经过雕琢优化。
T区的线条利落得如同刀锋裁过——鼻梁高且直,没有一丝多余的弧度,也找不到常年戴眼镜压出的那点红痕,皮肤光洁得让人恍惚。眉骨与鼻梁的连接处勾勒出深邃的眼窝,阴影自然地陷落其中,衬得那双眼睛...
倒影中的那双眼睛也在晃动,仿佛并非他在看,而是水中的那个「他」正自下而上地、沉默地回望。
尽管还带着未完全长开的青涩,他也看起来更像一个少年。
等等,为什么心音会是日语...?
就算在那些最「异世」的梦里,他会于星际航行、和兽人对话,所有和语言相关的东西都该在脑内被无缝译为中文才对...
而更令他悚然的是,就在他为此困惑的这段时间里,这具身体已经自行其是地完成了全套动作:自然拐进街角的711便利店,从货架上拿起一个红豆面包,用清晰的日语对店员说“就要这个”,然后从裤袋里摸出几枚硬币完成支付。
“好难吃。”讨厌红豆面包。
但他在咀嚼,带着颗粒、扎实的红豆沙顽固地黏在他的臼齿间,甜腻得有些发酸。
「是我的话...我绝对、绝对不会买这个。」
仿佛新手保护屏障在这一刻被突然解除。这具陌生的、高大的男性躯体,这座过于敏感的共鸣箱,猛地将所有不对劲的细节放大数倍,蛮横地塞进他的感知:
过分清晰的视觉、低沉的嗓音、消失的肩带、更高的视线、别扭的骨盆、走路时大腿肌肉诡异的牵拉感、记忆中的陌生地址和绵长的雨。细密的针戳刺着梦境的气球。
这必须是游戏,或是某个突然将她错误投放过来的虚拟世界。
她不可能幻想自己是个男人。绝不可能。
他屏住呼吸,近乎虔诚地等待着——等待脑海里响起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等待眼前浮现半透明的任务光屏,甚至期待某个看似路人的NPC会走过来,说出类似“欢迎来到游戏世界”的台词。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原来的...去哪了?」
「不管是什么,我大概...是做不到的。」
「如果不行,你就删了这段记忆吧,当没有出错过。」
*
他站在这里,
等待被世界收回。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规则。没有任务。
*
霓虹灯牌的光晕在湿润的视网膜上晕开。视野中的人群,他们在广场上穿行,像多彩而庄重的水一样。这片水正看着他,看他在这片声浪中浮起,像被冲上海岸的贝类。
又快要下雨了。
他感觉有点冷,自动贩卖机身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卫衣渗入他的肩胛骨。饥饿感是真实的,但咽下的红豆面包并没有带来饱足的暖意,只是像一块冷硬的石头沉甸甸地坠在胃袋里。
继续站下去才是傻子。
他叹了口气,任凭身体本能带着他走向「家」。看来坐电车并不是能被一键跳过的剧情,说起来...「无伤通关新宿/涩谷站」能算成就吗?
啊,是在中目黑的一户建。屋内透出微弱的暖色灯光。
门开了,一股淡淡的柠檬味清洁剂和木质地板蜡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其他人在。没有脚步声,没有问候声,也没有另一道呼吸声。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他下意识地先抬头看向室内——一个略显陡峭的、通向二楼的木质楼梯闯入视线。
「得装个围网才行」这个念头本能地冒出来,带着一股熟悉的、几乎成为肌肉记忆的忧虑,「要是它跑酷怎么办?Siri实在太爱...」
思绪猝然断裂。像一根绷紧的弦被寂静剪断。
这里没有猫。再也不会有。
钥匙硌得他手心生疼。他张开手掌,月光如水般回流在错综的掌纹之上。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同样覆盖着茧,游离线也后退了。短圆的指甲边缘残存着啃咬出的细小锯齿。
锯齿...他趿着拖鞋走向室内,鞋底与木地板摩擦发出持续而细弱的呻吟。这声音在他过度敏感的听觉里被无限放大,宛如一种缓慢的凌迟。
他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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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正被迫接收这座房子里的一切声响:冰箱压缩机启动时低沉的嗡鸣、夜雨敲打雨棚的断续节拍、窗外夜风掠过玻璃的嘶嘶作响、甚至自己血液在耳膜里流动的微弱鼓噪......所有背景音都狰狞地凸显出来,将他紧紧包裹。
他像一个幽灵,漂浮在这个陌生、被刻意维持在某个固定时间点的巢穴。
最终,他的目光被电视柜上一个被扣倒的相框吸引。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将它扶正。
相框里是笑容灿烂的一家三口。年轻的父母并肩站着,中间夹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小男孩的眉眼间已经能瞥见日后帅气的模样,他笑得有些腼腆,但眼睛亮晶晶的,那股幸福几乎要溢出相纸。
一股尖锐的、完全不属于他的悲痛猛地攫住他的喉咙,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胀。
这情感来得如此汹涌而陌生,让他几乎站不稳。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相框再次扣倒在柜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旁边的是...Prozac?
抱歉,他实在无意打扰更多了。
在回程的路上,他没有点进任何一个手机软件,而是近乎自虐般地强迫自己逐字阅读所有映入眼帘的文字:站台公示、炫目的电子广告、张贴的房屋租赁信息,强迫自己不要窥探更多属于这具身体的信息。
这是错误的。
他踉跄着跌坐进沙发,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
他打开电视,新闻主播用标准到毫无感情的日语播报着国际新闻。他不停地换台,吵闹无聊的综艺、狗血的深夜剧、循环播放的老电影......没有重复,没有乱码,逻辑正常,分类完全正确。那份广告的文字内容他甚至刚刚才在山手线上亲眼见过。
这算什么呢?
他将自己蜷缩起来,电视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换了个地方等待,等待着系统的提示音,等待梦境边缘开始模糊,等待被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从这个过于逼真的服务器里强制踢出。
他就这样耷着眼睛,毫无睡意地睡着了。
*
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
第二天,他是被一阵不容忽视的生理需求憋醒的,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先一步感到了窘迫。他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还来不及顾上那个被蹂躏得有些可怜的抱枕。
事实上,当他站在马桶前,脑子完全宕机、陷入彻底僵硬而茫然的沉默时,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才是最可怜的。
男性特征...如此直白、无法回避。那种巨大的、生理性的别扭感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天呐...有一种奇异的无助。
但他是被这个身体本身无声地骚扰了。...可以怪谁呢?
他几乎是逃似的解决完,反复洗了好几遍手。好几遍。
接着,他接了一盆冷水,将整张脸深深地埋了进去。刺骨的冷意瞬间包裹上来,掠夺着呼吸。直到肺叶开始抗议,窒息感敲打着太阳穴,他才猛地抬起头,撑在洗手池边剧烈地喘息。
水珠成串地从发梢滚落,噼里啪啦地砸在池壁上。
镜子里,那个黑发少年也在大口喘气。他的胸口急促起伏着,脸颊因为缺氧和冷水的刺激而泛出薄红,眼底洇着生理性的泪水和尚未散尽的惊惶。
他抬手撩开湿透的额发,有水珠停在了那颗眼下痣上。他望着那一点出神,
「也许我不是变成了别人,而是终于发现了我内在的另一个‘异名者’呢?」
「不,还是不要想的这么浪漫了吧,感觉把自己当成什么带着淡淡哀愁接受匪夷所思命运的主角一样...会被修正的。」
会找到办法的。
在那之前,暂时认识一下吧。
「我是...不。名字是Kirishima Rin,雾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