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初刻,日影西斜,奉天殿内的光线渐渐柔和。
随着司礼太监一声高亢的“时辰到——收卷!”。
这场决定三百零一人命运的鏖战终于落下帷幕。
鸿胪寺官员与内侍们井然有序地开始收卷。
有的士子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有的则面露忐忑,对刚刚写就的文章仍感不安。
还有的似乎意犹未尽,恨不得再添上几笔。
卷子被一一收走,封存,殿试于此告一段落。
“众贡士起身。”
在礼官的口令下,士子们整齐划一地站起身。
长时间的跪坐书写,让许多人腿脚酸麻,起身时不免有些踉跄。
但在庄严的大殿上,无人敢失仪,都勉力维持着姿态。
李钰和提前交卷的数十人此时也回到了队伍中。
虽然皇帝早已回宫,但贡士们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再次向空置的御座行三跪九叩大礼,感谢皇帝亲试之恩。
礼仪完毕,方才按次序列队,安静地退出奉天殿。
当队伍走出大殿,沐浴在夕阳的金辉之下时,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骤然减轻。
许多人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就是一阵兴奋。
殿试不会黜落,只是进行名次的排序。
也就是说他们这批人,是正儿八经的进士了。
李钰走在队伍中,神态平静,这次殿试,他已经尽力了。
至于能不能成为状元,就不是他能知晓的了。
队伍穿过一道道宫门,离那权力的核心越来越远。
当最终走出承天门,重新回到宫外的世界时,众士子终于敢开口说话了。
早已等候在外的亲人、长辈、同乡好友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
柳夫子,林溪,李芸,阮凝眸,李铁牛等人都来了。
见到李钰等人出来,急忙迎了上来。
“阿钰,考得怎样?”李芸迫不及待地开口。
柳夫子虽然没问,但眼神中也透露出不平静。
李钰笑道:“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林澈,马致远,高登云也都点头,他们也都尽力,至于是二甲还是三甲,那就看阅卷官们怎么判了。
随后李钰说他饿了。
众人一听,急忙找酒楼,表示要好好庆祝一下。
如今科举总算是全部考完了,接下来可以真正的放松了。
……
士子们是放松了,读卷官们则是忙碌了起来。
从殿试考完到放榜只有三天时间,因此时间还是比较紧张的。
好在殿试的试卷不用糊名和誊录,算是节约了一部分时间。
此次读卷官一共十三人。
由六部尚书,五位阁老外加翰林院、詹事府德高望重之臣充任。
读卷在文华殿进行。
十三人每人一个独立案桌,内廷太监将答卷平均分发下去。
读卷官将分给自己的所有试卷看一遍后,在认为优秀的试卷上做出标记。
最优的卷子标记为圈,次优的卷子标记为尖。
中等的卷子标记为点,较差的卷子标记为直。
最差的卷子就直接画个叉。
所有文章看完后,就按顺序传递给下一位读卷官。
如此循环,直至每份试卷都经过所有读卷官之手。
这样就能确保每份试卷都能得到审阅,公平公正,避免一人的喜好决定考上命运。
所有文章读完后,根据卷子上的圆圈多少,选出前十名卷子。
然后所有读卷官再共同审核这前十名的卷子是否有争议,如果没有争议,才会送给皇上。
由皇上点出前十名。
这样的读卷规则从前朝就存在,到了大景朝也没有多少改变。
按理说,经过这么多重要官员选出来的试卷,必定不会埋没好的文章。
但实际操作上并不是这样。
特别是如今党争的情况下,你清流要圈的文字,我温党就是给你画个点。
你温党觉得好的文章,我清流就是要给你打个叉。
原本大景朝是十二人阅卷,于是就会出现一张试卷上六个圈,六个叉的情况。
于是又多增加一人,变成了十三人。
当然读卷官也有中立的,这个时候两边都不好得罪,就只能打个中等成绩。
此刻文华殿内,烛火通明。
所有读卷官都翻看着分给他们的卷子,气氛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次辅温知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也不知道内廷太监是故意还是无意,分给他的答卷中,最上面一份便是李钰的。
看到这个名字,温知行眼皮便跳了跳,脑中浮现出李钰当庭怼他,让他下不来台的事情。
心中便不由有了几分怒气,耐着性子将李钰的文章看完。
温知行不得不承认,李钰确实有才华。
这要是为他所用,必定是能吏,干吏。
可惜双方已经不可能了,从他派刺客到想要让李钰落榜,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温知行有那么一点点后悔,早知道就不给陈渐安出头了。
只是陈渐安是他门生,帮他做了不少事。
如果不出头,岂不是让其他跟随他的官员寒心。
想到这些,李钰就算是文章写出花,他也不可能画圈,直接画了个点。
然后便将李钰的文章放到了一旁。
温知行看文章很快,能做到次辅这个位置,自然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分给他的二十三份文章很快看完,将答卷传递给了三阁老沈知渊。
沈阁老也是清流一派,看完分给自己的答卷,传递给四阁老谢安澜。
随后他拿起了温知行传递来的文章。
第一篇便是李钰的名字,沈知渊脸上露出笑容。
李钰在朝堂上舌战温党众人,让他颇为欣赏。
而且还是顾清澜的学生,那就是他们清流一派。
还没看文章,便看到温知行画的点,顿时心里不舒服。
等他将文章看完,不舒服变成了怒气。
温知行真是欺人太甚,如此上好佳作,居然只打一个点,简直岂有此理。
这分明就是报复李钰在朝堂上落了他的面子。
如此人才,岂能被你温知行埋没。
拿起朱笔便在点后面画了个圈。
如果不是只能画一个圈,沈知渊恨不得将李钰的答卷全都画上圈。
看完李钰的卷子后,再看后面的试卷,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温知行觉得不行的,沈知渊也觉得不行。
也不能昧着良心,大部分时候,温知行画的什么,他就画什么。
等到谢安澜拿到李钰的答卷时,没看文章,而是先看标记。
虽然标记没有签名,但温知行的圈,尖,点,横,叉都很有特点。
熟悉温知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笔迹。
谢安澜是温党,见到温知行的点,又见是李钰的试卷,心中了然,在圈后面画了个点。
甚至他都没有看文章,直接将李钰卷子放在一旁。
李钰文章写得再好又如何,不被次辅所喜,那就不可能得到圈。
等看完传递过来的所有文章后,谢安澜将试卷传给了五阁老秦维桢。
秦维桢看完文章,心里赞叹。
不愧是会元郎,居然提出了具体的考核办法,是真的为国选才。
年纪轻轻文章却写得如此缜密,确实是治国之才。
这样的文章,一个圈是肯定的。
不过当看到前面几人的标记时,秦维桢手中的笔便有些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