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
寅时初刻,天色未明,整个京城还笼罩在深沉的夜色里。
唯有承天门外,已是人影攒动。
李钰身着崭新的青色贡士服,头戴三枝九叶顶冠。
与其余三百名新科贡士一同,静候在威严的宫门之外。
一众新科贡士都心情激动紧张,寒窗苦读数十载,终于到了这最后的关头。
无数火把将宫门前照得亮如白昼,映照着一张张充满期盼的脸庞。
礼部的官员们早已就位,神情肃穆。
引导着贡士们按照会试名次排成整齐的队列。
李钰与顾辞远,这两位并列的会元,自然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顾辞远今年十八岁,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已有几分成熟士子的沉稳气度。
只是紧抿的嘴唇和蜷缩在袖中握拳的手,显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李钰十五岁,站在他身旁,身高只到顾辞远的耳边,相貌也还有些稚嫩。
但他站姿如松,眼神平静,已然有成年人的气度。
当然内心也有一些紧张。
既然已经成了会元,自然想要中状元。
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他眼角余光瞟向一旁的顾辞远,不曾想顾辞远也在瞟他。
两人目光相遇,随后又缩了回去。
但彼此之间似乎有火花碰撞。
两人都是解元,会元,当然都想当状元。
这可是科举路上最大的荣耀。
顾辞远更加急迫一些,如果他是状元,那可就是前所未有的六元及第。
之前能中会元,他没有太多的意外。
只是没有想到隔了一天后,居然出现了并列会元。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多方打听后,才知道李钰是谁。
对方小小年纪竟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皇上讨要一个会元。
说明对方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这就让这次的状元之争有了变数,不过顾辞远还是有信心的。
毕竟他的老师是和顾清澜齐名的大儒。
这状元之位我顾清澜要定了!
身后的贡士们看着并列站立的两位会元,都是啧啧称奇。
也不知道最后这状元到底花落谁家。
他们也都参与了下注,而且很聪明地两边买。
无论谁是状元,他们都能赚点。
等到天色逐渐放亮时,有着动静传来。
便听到有声音道:“宣——新科贡士入宫!”
随着这声唱喏,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
贡士们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鱼贯而入。
经过侍卫搜检,确认身无寸铁后,队伍踏上了通往皇宫深处的御道。
众士子不敢乱看,低着头跟在礼部官员后面。
通道两侧甲士林立,鸦雀无声。
三百余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响,更添几分凝重和肃穆。
穿过一道道宫门,到了此次殿试的地方——奉天殿!
便见殿宇巍峨,飞檐斗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皇家威仪。
此时,文武百官早已按品阶分列两侧,文东武西,肃然而立。
这些平日里只在传闻中听闻的朝廷重臣、各部堂官,此刻就真实地站在眼前。
他们或目光深邃,或面无表情,但无一例外,身上都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强大气场。
数百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这群新晋贡士,让许多寒窗苦读十余年、初次面圣的学子感到呼吸急促,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站在最前面的顾辞远,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额角已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瞟了一眼身旁的李钰,却见对方神色如常,不由心底有了几分佩服。
一个十五岁少年,能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而不胆怯。
就这份镇定和心性,便是一个劲敌。
李钰目光扫向文武百官。
身为现代人的他,对皇权其实并没有多少敬畏。
其他学子不敢看这些官员,但他敢。
温党官员看他的眼神都很冷漠,清流一派则是眼神鼓励。
“皇上驾到!”又是一声高亢的唱喏。
霎时间,殿内所有官员、贡士齐刷刷地跪伏在地,行三跪九叩大礼。
并且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兴平帝身着龙袍,在內侍的簇拥下缓步登上丹陛,端坐于龙椅之上。
他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最终在李钰和顾辞远身上停留了片刻。
“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垂手恭立。
兴平帝没有过多赘言,让礼部官员领着新科贡士入座。
发放了笔墨纸砚后,皇帝缓缓开口。
“朕闻,士人之风,关乎国运。
古之士,或重于气节,或精于实务。
然则,气节若无实绩相衬,则近于空疏。
实务若无操守为基,则易流于功利。
今观朝野,或有清议盈庭而事功不彰,或有吏才卓著而德望有亏。
兹策尔等:为国求才,当如何辨士之真伪,衡才之短长,使气节与事功兼得,
俾朝多得真才实学之士,而少空谈误国、利禄熏心之徒?
尔诸生皆历经考选,即将为国之栋梁,其各抒所见,务切时宜,勿尚虚言。”
此题一出,殿内越发安静。
顾佐衡和温知行两人也在殿内,听到这题目,不由眼皮都跳了跳。
皇帝这是对他们不满啊。
以往出题,都是礼部官员跪接皇帝的策问题,在发给每一位贡士。
而这一次,皇帝却直接口述,明显是要让他们这些大臣听。
不过温知行很快就镇定下来,如今国库空虚,皇帝是离不开他的。
之前查科举案,锦衣卫虽然没有查出太多证据。
但也是有一些自蛛丝马迹的。
作为最忠于皇帝的机构,皇帝如果询问,肯定是事无巨细全都会说。
最终只是罚了赵伯仁一年俸禄,而自己什么事没有。
皇帝真不知道是他温知行在后面吗?
当然不是,当初陈家的案子,如果没有皇帝点头,陈家根本不可能流放。
皇帝是知道他和李钰之间事情的。
没有深查,就说明皇帝不敢动他。
毕竟北边的战事需要的钱财,还需要他这个次辅想办法。
因此这题虽然暗指他德行有亏,但温知行并不在意。
题目既然出了,接下来自然是作答时间。
殿试考一天,而且又只有一道题目,所以考生们都不着急。
虽然他们大多数人无法争夺前三名,但还是可以争夺二甲的。
名次越高,起点就越高,因此答题要慎重。
李钰此时也在思索,该如何答题。
这道题,看似在问选才标准,实则直指当前朝堂最大的顽疾——清流与温党之争!
首辅顾佐衡代表的清流,往往以气节自诩,但皇帝认为他们有时过于固执。
次辅温知行代表的权贵一派,虽不乏吏才卓著者,却德望有亏,结党营私。
皇帝对两方皆有不满,其心中理想的治国之士,是能超越党派,兼具操守与能力之人。
此题既考校新科贡士们对朝局的洞察力,也试探他们自身的价值取向和政治潜力。
李钰揣摩着皇帝的意思。
如今朝堂两极分化,皇上应该是想要看到一些打破僵局的新思路。
或者说,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这位帝王平衡朝局的难处与期望。
殿试果然很难,哪怕是李钰此时也没有太好的头绪。
其他考生也是,冥思苦想,迟迟没有人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