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文彦的意外，项目还是出了意外。
问题也还是出在了子公司C提供的样品上。即便钟翎从项目之初，就强调了和C公司的接洽要重视，但职场上，单方面的重视增加的就是单方面的结节。
周五下午，文彦看着实验室里连第一部测试都没过的样品，觉得自己的乳腺结节要长到他脑袋上了。不同方向的子公司之间绝对的技术壁垒，让他走完的那些堪称完美的“流程”都显得苍白无力。
闻讯赶来的老吴看着数据都要震惊得合不拢嘴。
“在模拟的环境下，出来的结果，比我们项目设计要求的最下限还要低百分之二十。这个结果，跟给我送废品来做成废品有什么区别。”
文彦的话让老吴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有些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着步。“怎么会这样？我前两天还跟老张通过电话，他还跟我保证，说他们那边为了我们的项目，特意开了绿色通道，加班加点地在赶进度，确保万无一失。怎么送过来的，会是这种东西？”
“会不会是生产工艺上出了什么偶然性的问题？”老吴自言自语，似乎在为对方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样，你也别找他们工程师了，肯定没用，我再给老张打个电话，让他那边查一下原因，尽快给我们重新提供一批合格的样品。项目进度虽然紧，但这点回旋的余地，应该还是有的。”
老吴对他嘴里的老张是否信任过了头。
文彦沉默了片刻，用一种尽可能委婉的方式，提醒道：“吴总，我觉得，这件事最好还是，直接汇报给钟总比较好。”
“汇报给钟总？”老吴愣了一下，“没这个必要吧？如果能跟他们C公司直接沟通解决就尽量把问题留在我们之间。钟总不是一般的副总，让她介入，事情可能会闹大。”
“老吴，这不是普通的问题了，他们没有多余的现存样品给我们了。”文彦看着他，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眼神却变得更认真，“而且，钟总来公司也一年了，你我都看明白了，她最忌讳的就是绕开流程，进行过多的私下沟通。我知道你和张总是老熟人，你们好说话，但是就算他是你亲哥哥，现在也变不出来额外的合格品给我们。上次我们这个加急的流程可是钟总发起的，你要在钟总面前替他兜底吗？“
老吴突然想起前几次他们较为私人的饭局上，张金勇对钟翎不屑一顾的态度。原本他以为只是一个草根高管对空降二代的口头抱怨，现在看来倒不一定简单，他此时也说不准张金勇是故意的还是不上心就出错了。
“我听小卓说，张总的儿子好像，和杨董的女儿在相亲。”文彦觉得要上点大菜了。
“卧槽，他没和我说这个。他那个癞蛤蟆儿子也能去和董事的女儿相亲？做梦了他。”老吴顿感背叛，“个赤老，21世纪了还要造反当驸马呢。”
“咳。”离真·集团驸马爷就差个名分的文彦适时转回正题，“所以，我们还是告诉一下钟总吧？”
“对，小文，你说得对！”老吴从集□□系斗争的权谋大戏中醒来，连连点头，“你来打电话。”
“钟总。”电话一被接通，文彦就马上出声，以免一旁的老吴发现任何异样。
“文工？什么事？”钟翎的电话那头背景音有些嘈杂，听上去像是在开车。
“子公司C送来的那批样品，测试结果出来了，完全不合格。”文彦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情况。
“行。”钟翎沉默了一会儿，说了这么一个字，语气不太好，但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意外，“我现在就去他们公司，你们带上所有的资料直接赶过来，不用全来，你和吴总过来。对了，你先把电子档的发我，我看下具体的数据。”
当老吴开着车载着文彦火急火燎地赶到园区另一侧的子公司C时，钟翎已经独自一人，坐在了对方的会议室里。
张总坐在钟翎旁边，对面是这个样品的具体负责团队，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歉意混着无奈的笑容，好似钟翎的兴师问罪显得无理取闹一般。
“哎呀，吴总，文工，真是不好意思，还劳动你们也跑一趟！”张总一看到他们进来，就立刻站起身，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事儿闹的，都怪我们！我们团队的小伙子们，为了赶进度，连续加了好几个通宵，可能是在某个环节上，精神一恍惚，操作上出了点失误。真是惭愧，惭愧啊！我一定会敦促他们给你们请客赔罪！到时候，钟总也要赏脸啊！”
“张总客气了。”钟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坐下，“我们今天的目的就是尽快找到解决方案，而不是追究责任。文工，把报告给张总他们看一下。”
文彦将详细测试报告分发给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c公司这个项目组的组长，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草草地翻了几页报告，和张总隐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开口说道：“钟总，吴总，这个情况我们已经内部复盘过了。确实是我们工艺参数的设定上，出现了一点偏差。我们已经连夜调整了方案，第二批次的样品，目前正在生产线上紧急试制。不过……”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不过，我们公司自己内部，也有一个集团督办的重点项目，马上也要进入样品测试阶段了。按照公司的规定，必须优先保障我们自己的项目。所以，给你们项目准备的第二批样品，最快最快可能也要等到下周末才能出来了。”
将一个本该在三天内完成的样品交付，硬生生地又拖延了将近十天。这就意味着，文彦他们项目组的研发周期，将被极度压缩。原本他计划内留有余地的时间段会变得紧张到几乎不可能完成。这种“失误可以挽回，但你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的局面，让文彦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文工，真的不好意思，我们是真的尽力了。”对方的道歉对象倒是一个不漏，文彦也被好言好语地对待了。
但文彦的怒火却是更甚，嘴上抱歉不停，后果全是他的小组承担，言语间也是这个解决方案已经被他们一锤子决定了，他不想就这么算了。
“恕我直言，”文彦终于忍不住开口，直视着对方，“我不能接受这个时间点。根据你们这次样品的测试数据来看，你们在新材料的工艺稳定性上，似乎还存在着不小的挑战。我们无法将整个项目的命运，赌在你们下一次‘可能’会成功的样品上。”
万一再出点什么“意外”，那整个项目，就不是被压缩时间的问题了，而是会直接卡死在最后期限的节点上，那他拿什么去申冤？
他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不单单是当众了他们的面子，还质疑了他们的技术水平。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C公司的那几个人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文彦！”老吴在桌子底下，轻轻地踢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
钟翎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我同意文工的看法。”她平静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安静，“张总，据我所知，贵公司的那个‘重点项目’，最终的交付期限，比我们的项目要晚很多。从项目的紧急性和重要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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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说，完全具备协调的空间。”
“钟总，话不能这么说啊。”C公司的一位副总，忍不住开口反驳，“每个项目都有自己的节奏。您这样要求，未免也太霸道了。不能仗着……仗着您是董事长的女儿，就随意打乱我们公司的内部安排吧？”
这句话，终于将桌面下的矛盾，彻底摆到了台面上。
钟翎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今天之所以会坐在这里，不是以‘董事长女儿’的身份，而是以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的身份。我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确保项目的顺利交付，这是我的职责。”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至于张总您……在操心我们项目进度之前，或许应该先处理好自己的问题。”
“我不明白钟总的意思。”张总的脸色终于变了。
“是吗？”钟翎拿起手机，已经是一副准备离开的架势了，“监察委最近正在对采购端的资质做审查，据我所知，本次的审查会比以往更严格一些，贵公司最近的供应商和您有没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等着日后公布了。”
“至于合格样品哪个项目优先，既然你们不愿意松口，我也尊重，我也会走流程去和‘杨董’申请的。”钟翎起身，看向文彦和老吴，“我们走吧。”
不管身后一众人的脸色变得如何，他们三人毫不留恋地离开会议室。
始终保持沉默的老吴此时终于开了口：“钟总，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和杨董的申请，我会去做。”
“不用了，这件事我会拜托常总去接洽，他们走明面比较合适。”钟翎止住他的话，“监察的事情，我不是吓唬张金勇，我知道你们私下有些往来，到时候对你的问询也不可避免，你实话实话，我知道你不是搞滑头的人。”
“哎哎，明白。”老吴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不知道钟翎怎么得知张金勇的问题，是她捅给了监察委，还是有人把信息给了她，都不是他这个子公司的总监需要研究的。
一番较量下来，早已到了下班时间。
老吴看了一眼身旁的文彦，主动说道：“小文，我先把你送回公司，再去接我儿子。”
“不用了吴总。”文彦立刻说道，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钟翎的眼色，连忙推拒，“赶紧去接孩子吧，别让嫂子等急了，我打车回去就行。”
“我正好回公司拿东西，我带他回去吧。”钟翎适时地提出帮忙，老吴见状也不再坚持，跟他们道别之后就赶去学校了。
钟翎走到自己的那台宾利前，自然地打开副驾驶的们坐上去，文彦当然是认命跑去当司机。
“去哪儿？真回公司？”文彦问。
“随便开开吧，兜兜风。”钟翎摇下车窗。
好在园区所在的地方本就不比热闹的市中心，这个点避开下班高峰会堵的大路，还是能在限速范围内享受一下驰骋的感觉。
秋日傍晚的风吹散了钟翎心头的那点不痛快，文彦开这台车已经不似第一次般紧张万分，他现在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时不时捋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倒有一番风流倜傥的意味。钟翎既觉得赏心悦目，又生出了一丝破坏欲。
于是，她拿自己的头绳把文彦头顶纷飞的头发扎了起来。
文彦投过来一个疑惑但因为小辫子变得滑稽的表情。
钟翎笑着不解释，转头看向窗外，正好看到了一个距离高速入口还有5km的标牌。
“上高速吧。”她说，“我们去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