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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挖根掘基

作者:八个柠檬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福建深山,晨雾尚未散尽。


    程岫捏着一封素笺立在窗前,指尖抑制不住地发颤——那封面上的字迹,笔锋清劲、转折利落,与他早年在杨期先生处见过的林昭然先生手书三册稿,分毫不差,他绝不会认错。


    寿春是昨夜悄然送的信,放下信便隐入山林,连他一句“林先生是否安康”的追问都未留下。


    程岫攥着这封薄薄的信,如捧千斤重物,快步入帐,小心翼翼展开信纸。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先生一封信?


    这次没有杨期先生的注解,他以为自己会读着吃力。


    可程岫通篇读来,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想起自己辗转福建的缘由——家族无故被灭门,这些年满脑子都是“报仇”,甚至入京寻找机会,没想到命运自此拐了个大弯,将他送到了天涯海角之地。


    林先生的话,像一把重锤敲在心上:他所谓的“报仇之术”,真的是正道吗?他的仇人,真的只是牢狱之中那个形如槁木的等死老头儿吗?如若挖不断根基,像他一样的冤屈难道不会反复上演吗?


    程岫捧着信纸,坐在木凳上,一动不动。


    天色从漆黑到微亮,从正午到黄昏,再到第二日晨曦升起,他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双眼凝注信上字迹,似要将这文字刻进骨血。


    富春在外转了三天,见程岫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终于按捺不住——她啃着鸡腿,满手油星子闯进来,端着温热的鸡汤就要上前,“你这小子,见了神仙也不能饿肚子!老娘把鸡汤灌下去,看你还能不能坐着不动!”


    她刚迈两步,就被随后进来的寿春拦住。寿春拉着她往后退,声音轻却坚定:“别打扰他,他这是得道了。”


    “得道?”富春瞪大眼,嘴里的鸡腿差点掉下来,满是不解与嫉妒,“老娘在海上杀匪无数,出生入死过百次,都没悟透武道至高,他看封信、坐三天就得道了?”


    寿春无奈摇头,点了点她的脑门,“早让你多读书,你偏不听。他悟的不是武道,是‘道’——想必是,点醒了他该走哪条路。”


    她望向静坐的程岫,眼底有了然。


    富春似懂非懂,把鸡汤放在门口石桌上,嘟囔着“总不能一直坐着”,却也没再上前。


    这三日,福全也不好过。


    本来他也该南下带一支精兵的,不知怎么就被皇上叫了回来。以为自己哪里不慎踩中了底线,吓得他回来就不敢出府了。做皇帝的兄长,难啊。咱们这位,还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但若形于色必然有人倒霉”的主儿,他疑心重啊。


    没成想皇上居然对自己委以重任,将京中宗室管教之责交给自己,眼瞅着就是下一任宗令。可他自己言语不谨慎,说漏了嘴,得罪叔伯是肯定了,如今正要小心点的时候。


    如今又来个旗人与包衣冲突,这不是逼着他去跟皇后对上吗?


    赫舍里氏如今势头正盛,上三旗包衣极得皇上的意,他可不想自讨没趣。


    裕亲王福全在府里辗转,总觉得的自己要是不进宫中多两句,实在愧对天子。


    左右踱步,前后踱步,他终究还是揣着“旗学整顿”的念头进了宫——虽上次因南洋走私之事惹得皇上不快,他本想避避风头,可一想到旗人子弟“文不成武不就”的窘境,再想到包衣旗学的亮眼成绩,那份对国事的责任感终究压过了顾虑。国家的根基在旗人少年,切不可动摇啊。


    进宫时恰逢康熙午睡刚醒,传召的太监引着他往养心殿前殿走,刚进门,便见康熙坐在案后眯着眼睛去拿西洋镜,皇后娘娘则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手里正剥着石榴,阳光落在她身上,透着几分闲适。


    福全依着规矩先给康熙行礼,目光却下意识避开皇后娘娘——皇上早有吩咐,皇后在养心殿前殿议事时,身份等同于大学士,朝臣无需专门向她行礼,以此弱化娘娘的后宫属性。甚至于,皇帝给皇后开了双俸,另给一份大学士俸,绝对前无古人之举。


    可福全终究顾及体面,还是朝皇后娘娘拱手弯腰,以示尊重;珠兰也起身回了个家礼,动作从容得体。


    “皇兄今日进宫,可是有要事?”康熙放下西洋镜,眼眸半开,神色淡漠,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福全连忙躬身,避开了旗人少年与包衣少年冲突的事,只从春闱说起,“回皇上,奴才近日想起今年二月春闱,包衣子弟竟有十人考中,实在令人惊叹——想当年包衣连科举资格都没有,如今能有这般成绩,全赖皇后娘娘教导有方,包衣旗学办得扎实。”


    这话既捧了珠兰,又巧妙引到了正题上,康熙果然来了兴致,“朕也记得此事!当时还特意夸了内务府,说包衣旗学的章程好。倒是咱们各旗的旗学,这些年真是越办越不像话。”


    “皇上所言极是!”福全趁机进言,“包衣旗学能出人才,可见好章程能教出好子弟。可咱们各旗的旗学,如今多由各旗自行打理,有的只教些弓马,有的连先生都请不全,教出的子弟要么考不上科举,要么成了游手好闲的纨绔——前几日奴才还听说,东南战场上,有些旗人子弟连弓都拉不开、马都骑不稳,这哪像八旗子弟?”


    有些请了洋人教导西学的,也教不到点子上,看着不伦不类的,居然成了中西结合的纨绔子,人更废了。但这事儿福全没说,只因晓得皇上看重西学,不敢触霉头。


    康熙闻言皱起眉,显然也想起了东南战事的烦心事,“皇兄说的在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旗学的问题,珠兰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掰颗石榴籽放进嘴里,神色悠然。


    康熙眼疾虽未痊愈,却总能精准捕捉到她惬意的模样,看不得她闲着似的,忽然话锋一转,对福全笑道:“旗学整顿之事,朕看就交于皇兄负责。至于章程,你可去问皇后要——包衣旗学的章程是现成的,若是你主子娘娘愿意帮,便给你用;若是不愿意,你就多求求她。”


    福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皇上这是在揶揄,也是在示意他“借重皇后”,心下顿时松了口气——这说明皇上早已不生他的气了。


    他连忙转身,对着还在剥石榴的珠兰深深一揖,动作又快又重,这莽撞之举,吓得珠兰手里的石榴都差点掉了。康熙看过去,虽然瞧不清珠兰的眉眼,看个大概却也觉得可乐。


    “王爷这是做什么?”珠兰故作惊慌,抬眼看向康熙,见他眼底藏着笑意,竟似夜空中的星子。罢了,他这样俊秀,便不与他计较了。


    康熙见珠兰瞅着他,笑得更欢,“皇后若是愿意帮忙,便指点皇兄一二;若是不愿意,就当福全兄长没这个脸面,朕也不怪你。”


    养心殿内的谈笑声渐渐传开,窗外的阳光渐渐沉入暮色。


    福建护军营的帅帐内,烛火摇曳,佟国纲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赫舍里常泰、常海兄弟二人。


    他没有叫上自己的长子鄂伦岱,也没让兄弟佟国维的长子叶克书参与——这一路同行,他早已看清,这两个比鄂伦岱、叶克书年少许多的孩子,心思却更为成熟,能与他一同琢磨东南混乱的政局。出于某些隐秘的心思,他不想自家孩子参与过多。


    “咱们来的第一天,康亲王杰书便与我说,安亲王岳乐已开始引流民东行南下,还让我去看看‘门道’。”佟国纲坐在案前,直呼两位亲王大名。


    常泰听出他话中的怨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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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了拉常海的衣角。


    佟国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没注意兄弟俩的眉眼官司。他将方才与杰书的对话尽数告知二人,“他这话里的意思,你们该明白。”


    常海听得眉头一皱,几乎是立刻便反应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叔父,现在的关键是所有人都在瞒着皇上!福建地方崩坏的实情,三叔、拈杆处、通政司没一个人敢报回去——谁要是先捅破这层国之根基已然动摇的遮羞布,谁就是众矢之的!”


    常泰看了一眼兄弟,眉心皱了皱,话说的太快了。


    常海顿了顿,这样才符合咱的年龄和调性啊,“就算是忠君之人,真被勋贵群起攻之,皇上也要为难。毕竟八旗是大清根基,杰书、岳乐这帮人背后牵扯的宗室太多,皇上为了稳住局面,说不定会弃车保帅。到时候能保住性命都是侥幸,全家发配也不是不可能——谁家还没点见不得光的猫腻?”


    权衡与忌惮,葛布喇从未跟他们说过,却是祖父索尼早年教给他们的“朝堂生存之道”。


    佟国纲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赞许——这孩子能看透这层关节,实属难得。


    一旁的常泰始终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佟国纲,目光沉静。


    佟国纲点了点头,接过常海的话头,“你说得没错,现在戳穿杰书等人,于事无补。东南糜烂已成定局,就算把他们都法办了,地方还是乱的。唯有先把局势稳住,才能解决根本问题。”这些铁帽子王才是与国同休的那批人,皇上不会要他们性命的,甚至王爵都只会转支继承,不会被褫夺。佟国纲不想给自己的家族,结下一群打不死的仇人。


    常海性子急,听得这话,刚要开口追问“如何稳住”,却被常泰悄悄拉住了袖子。


    他转头看向哥哥,见常泰眼神示意他“不要急”,便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攥紧了拳头。


    常泰这才上前一步,躬身问道:“佟大人,您是不是在发愁地方治理的事?”佟国纲打的什么主意,瞒不过他们的眼睛。这位老大人啊,曲线救国玩的很溜。


    佟国纲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从江南引流民过来不难,那边除了江苏水患已平,其余省份每年皆有不少地方上巴不得送出去的乞食饥民;吏员也可派,内务府或吏部总能调出人来。可真正能主持大局的抚民官,太少了。”主要是这事儿还得瞒着皇上干,就不好大大咧咧的往上面要人来。吏部的档案里,估计这边的官府配置是齐全的。就说杰书等人胆子大不大吧,大军一过,朝廷命官也跟狗一样,抄家族灭不带眨眼的。


    此时的佟国纲算是一只脚还在干地上站着,他不准备掺和杰书等人的买卖,也不会非得把他们都揪出来打死,就自己做点事弥补一番,将来便是事发了,也好对皇上有个交代。


    他指着案上摊开的东南舆图,指尖划过福建、广东的地界,“东南如今是百废待兴,地方被八旗兵丁折腾得如惊弓之鸟,人见了兵就躲;地方官府全垮了,衙役跑的跑、叛的叛,连谁是良民、谁是匪都分不清——治理这里简直是地府难度。”佟国纲说了句俏皮话儿,苦笑了两声,气氛更沉重了。


    要收拾这烂摊子,得有能压得住场面、又懂民生的人,寻常官员根本扛不住。主要是这活儿过去都是汉官的,八旗子弟里能干这事儿的太少了。


    可他虽然在汉军旗,确是实打实关外来的满人,唯一的汉官人脉就是贾代善家。贾赦,似乎也没表现出什么民生能力。


    烛火映在三人脸上,帐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佟国纲看着眼前两个少年,心里生出几分期待,葛布喇老哥应该给俩孩子留后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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