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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故人音容今犹在

作者:文歹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风启萍问道:“那年南山堂的老医师,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他说乌敏气数将尽,药石无灵。”齐守希在上京城已经历了无数日夜,可初来时的一幕幕就像烙在身上一样,不能忘记。风启萍的问题,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了回答。


    “非天山雪莲,千年人参不得救。”风启萍帮忙补充,“小吉子回宫后,同我禀明了一切,你在宫外为乌敏的病焦头烂额,几欲心死,可我转头一看,禁庭之内,太医局、尚药坊摆满了你想要的救命灵药。”


    “然后呢?”齐守希隐约觉得,故事的走向不会喜人。


    “然后我便打算趁夜摸进太医局取药,可小吉子不知道是一心护主还是对危险缺乏基本的察觉,竟提议替我去。”


    风启萍推开身上碍事的披风,衣衫单薄,缓缓朝齐守希走来:“当然了,我去着实也不合适。事成便罢,若不成,我该怎么解释堂堂太子竟要行此盗药之事?若是有人执意细查下来把你也查出来,那代价就大了。”


    风启萍站定,离齐守希不过数步。


    他倾身向前,道:“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到底在哪?”齐守希不喜欢风启萍故弄玄虚地讲故事。


    风启萍冷冷一笑,回答道:“在哪?在阎罗殿呢。盗药被抓,打了三十板子,没挺过去,死了。”神情诡异得可怕,竟像一个戏法术士最终揭开谜底的得意。


    齐守希的眼色一刹间就暗了下去,眼里不可置信地看着风启萍,开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怎..怎么会?!”


    明明都还好好的,小吉子和自己拜别的时候笑得那样开朗,折扇敲着胸脯保证很快会再次出宫找自己的,怎么会就这样没了?


    风启萍让人意想不到地笑了起来,道:“对啊,怎么会呢?”他走上前,抓紧齐守希的肩膀,重复地问:“怎么会呢?”满是不解,或许还有恨。


    “千人拥万人拜的太子殿下,连一个小小宫人都护不住,可笑!实在可笑!”


    这件事是锁在风启萍心绑了许久的心结,在很长的日子里,重新遇到齐守希之前,他都不知诉与何人,而今终于可以吐露出来,风启萍好似解脱又好似疯了地大笑了起来。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夜色三更,风启萍在昭阳殿内来回踱步,频频往门口的方向看去,盼着小吉子早些回来,可等来的却是小吉子被抓的消息。


    思绪混乱中,他胡乱地穿戴好,提着灯笼跑在掌灯太监的前面,一路奔到尚药局的门口,只看见小吉子被夜巡的宫卫压在地上。


    风启萍望着面颊吻地的小吉子,想说话又怕开口失言,只能焦急地干望。


    一个头子模样的人物上前来禀:“夜半更深本不该打扰殿下清梦,只是行窃的是昭阳殿的宫人,人赃并获,兹事体大,需得报传太子殿下。”


    风启萍假装讶异,道:“噢?真是胆大包天,那按卫长的意思,该当如何?”


    卫长答道:“按内宫的规矩,宫人行窃折银十两以上者,先杖责三十,再发配掌刑司决断。”


    这个宫卫长的意思,是要就地立马对小吉子行杖责之刑。


    风启萍有意偏护,道:“这事我看还需仔细盘查。这样,杖责先免,且收监吧。”


    大牢关押只是缓兵之计,眼前先保住小吉子的屁股再说。


    可那宫卫却没有听懂风启萍的意思,重申宫规:“婢奴偷盗,当场拿赃者,就地行刑。”


    这确实是宫里的规矩,在内宫行窃往大了说罪同欺君,都不用审查,就地先杖责。说着,不等风启萍再说什么,那宫卫长便示意手下的人把小吉子压到一旁的长木凳上。


    风启萍是太子,本是没那个闲工夫干涉奴才们犯错的判罚的,只因为小吉子在昭阳殿当差,宫人才情理之中往东宫报送了一声,大家都没想的是,风启萍竟然大半夜衣服都顾不得穿整齐地跑来,而这宫卫长竟也油盐不进听不懂风启萍的弦外包庇之音。


    小吉子从没想过自己失手被抓的后果,而今要上刑了,死到临头才知道慌乱地求饶:“大人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卫长大人绕了奴才吧..”一边哭喊着,一边还是被压上了木凳刑台。


    风启萍虽然焦急却又无可奈何,眼看着人高的木棍眼就要落在小吉子的身上,情急之下他大喝一声:“谁敢!”


    这一声喊停了在场的所有人,更深夜静的太医院里,这样的声音显得震耳欲聋。


    夜半喧哗有失体统,可现在的情况之下也顾不上许多了。


    卫兵们看着眼前盛怒的太子,面面相觑,胆小的已经先忙扔了木杖,贴头跪地。


    那卫长也终于迟钝恨自己眼拙,没看出小吉子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慌张地和身后的下属一起跪下。


    案椅上的小吉子比他们还意外,呆呆定住,差点也想下意识地求饶,完全忘了风启萍现下维护的人就是他。


    看着眼前黑压压地跪了一片,风启萍心中莽撞护人的自责立即烟消云散,反而还有些庆幸,这居然奏效了。


    他敛住笑意,上前就要把人带走。


    可此时,身后传来一把凌厉的女声:“我看谁还不动手。”


    风启萍额角冒汗,他不会不认得这个声音。


    回身,只见数个提着宫灯的太监渐次散开,灯影映彻中渐渐亮起德妃姣好的面容。


    风启萍硬着头皮上前,行了一礼:“姨母。”


    德妃看了他一眼,没有免他的礼,只让他躬着,又缓步走到小吉子跟前,打量了一番,蛾眉微蹙。


    她回到风启萍身边:“宫卫长是违了哪条例法,殿下不准他行刑?”


    风启萍理亏,说不出个所以然:“此…此事蹊跷。”


    德妃看着小吉子:“蹊跷?人赃并获,有何蹊跷?”


    风启萍大脑飞速运转也转不出个好借口来,满心焦急写在脸上。


    德妃盯着小吉子秀气的脸,心中愈发嫌恶,对那宫卫说:“宫卫长,行刑。”


    “不行!不能行刑!”风启萍说什么也不肯让小吉子挨这三十板子,说着,就要上前去阻拦,德妃一下拉住风启萍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妄动。


    木棍落在皮肉的声音已经响起,小吉子受着棍子,疼得满脸是泪,手指紧紧攥着长木凳。


    看他这样受苦,风启萍只想冲上去,却被德妃的人按下,见风启萍如此失态,德妃心中满是愤怒,却又不好当众发作。


    挣扎不脱,风启萍干脆甩开宫人的手,走到德妃跟前:“姨母,手下人有失,都是我的错,你放了他,怎样罚我责我都好,先放了他!”


    德妃看着木棍落在小吉子身上,丝毫没有要喊停的意思,风启萍此刻的心中之痛不比小吉子皮肉之痛轻多少,他继续苦苦哀求:“姨母,放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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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是我命他…”


    风启萍看不得小吉子这般受苦,情急之下就要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他要告诉德妃,小吉子是受了他的吩咐,才会来尚药局盗药的。


    可此时,小吉子却忽然高声呼喊起来:“饶命啊!娘娘!小的不敢了,小的知错了啊…”声音之大,之高,远远盖过木杖落在他身上的声音。


    风启萍无奈住嘴。他侧首看着早已被打得蓬发掩面的小吉子,正强撑着朝他微微摆手。


    现下说出实情,除了抖搂更多消息之外毫无用处,风启萍知道,小吉子更知道。风启萍只得硬生生又把真相吞了回去。


    夜半行刑动作太大,板子还没打完,风启萍就被德妃带回了昭阳殿。


    前脚刚进殿门,德妃就忍不住回身对着风启萍说道:“我看你是愈发没个约束了!你身为太子,一国储君,就这样包庇纵容一个摇尾奴才?叫人看去了像什么话?十常侍乱政、赵高亡秦的故事是你的老师没教你还是你没用心听过?”


    风启萍一向懂事,循规蹈矩,长这么大连哭闹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这次是德妃对他极为少有的训斥。


    面对责备,风启萍没有反驳一句话,只满心牵挂在太医局门口受刑的小吉子,根本顾不得和德妃面红耳赤地争辩个所以然。他还黏在门口,频频地往外张望。


    德妃心中更怒,凛声斥道:“回来!”


    见风启萍仍是不动,她朝门口的风启萍道:“你再不回来,我现在就命人将那奴才打死!”


    风启萍听了忙跑来,攥着德妃的衣角慌说道:“不、不行,不能打死、不能打死。”


    风启萍这副慌乱失措的样子,德妃看着也不忍心再训,她换了语气,柔声道知:“一个奴才犯错受刑,在宫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你又何必如此袒护?”


    风启萍小声地说道:“他…,他于我…,不只是一个奴才…”


    德妃强压心头火起,继续苦口婆心:“你纵使不顾自己的太子身份,也该想想你的母亲,想想我们郑氏。之前你在朝堂上公然给飞骑将军求情,陛下已是不悦,你而今不能再出什么岔子,这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多少只手要把你拉下来,你知不知道的啊,好孩子?”


    风启萍的母亲郑氏是来自世世有名的望族,族里的许多人都在朝中担当要职,是朝廷内一股强劲的力量,风启萍作为当朝太子,更是他们维护利益、稳固势力的重要倚仗,太子在,他们就能绑定皇权,彼此依赖,继续维持自己的地位。


    这么多逆耳忠言风启萍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小吉子在外受刑让他的心好似火烧,他一边点头说好,一边不停地求着德妃:“放了小吉子吧,那宫卫下手个没个轻重,他那样年轻,若就此残了,可怎么好…”‘


    德妃的耐心被完全磨光,她抬手在风启萍面上落下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终于收住了喋喋不休的求情。


    风启萍合眼睛,没有躲开,他没预料到这巴掌,但也没有因为吃痛而偏头。


    风启萍的反应以及自己的出手,都叫德妃一时没想到,她看着自己的掌心,满是错愕,又满是后悔和心疼。


    百感交集之下,她倒在地上,小声地哭了起来。


    直到脸边伸来一只温暖的手,缓缓地帮她把眼泪擦掉,她心里一软,抬眼,却只看见风启萍冷漠的一张脸。


    “德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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