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敏人生的前七十年里,都没离开过寒州,他的父亲从薛家守门的童子一路当上大宅管家,乌敏接过父亲的位置时,宸帝的父亲还只是渭南十八郡的郡王。
图勒人攻破寒州城门那天,乌敏看见小公子在沙土飞扬里摔下马,一步一爬地跪倒在已经合眼的夫人身旁。乌敏和齐守希在柴禾堆里卧了一夜才躲过图勒人的洗杀,夫人赠他娶亲的盘莲纹金梳他收了大半辈子,后来换了两匹瘦马做逃乱的脚力。
两人一路随着流民,雨雪风霜,老弱相扶,跑死了两匹可怜的马才颠簸到了上京。初到上京时他和齐守希身无分文,饔飧不继,千里南下他一把老骨头也折去了半条命。
春城三月处处飞花,乌敏觉得自己的身子时冷时热,提不起一点力气,可能是饿昏了头,也可能是人穷病欺,他已经太老了,大部分时间他都迷迷糊糊记不清事,日复一日躺在春来巷里,他只记得齐守希一直守在旁边和他讲话,齐守希说他们夜夜听见的笛声,是对面花满楼的姑娘在唱《折杨柳》。
看着乌敏一日比一日虚弱,齐守希慌得一晚醒来近十次来探乌敏的鼻息。
齐守希长这么大从来没为银子发过愁。而来上京后,十三岁的小孩,天天围着当铺打转,乌敏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他需要钱请大夫。
齐守希想把风启萍留下的玉珏当卖了换些钱请医师,无奈玉珩虽则名贵,可上刻龙章凤纹,一看就非寻常百姓可以有的,典当行不敢轻易收受。
风启萍离开寒州的时候,抓着齐守希的手,叫他一定把消息带到上京君安楼一个叫戴大的店小二那里。齐守希深知自己戴罪之躯,不该拖累风启萍以身犯险,风启萍身居险要,宸帝多疑,要是有人看见风启萍和他这样的人搅在一起,不知又要生出怎样的事端,可为了救乌敏,齐守希实在是别无他法,最终还是走进了君安楼,找到了那个店小二后,就等着宫里的消息。
来接应齐守希的并不是风启萍,而是另一个斯文白净的公子,他看上去比齐守希要长四五岁,一身袍服虽无太多繁琐纹绣,但也熨帖干净,腰间悬的双鱼佩拖着长长的流苏。
那人刚见到齐守希的时候,手上的山水扇始终没下过鼻子,他围着齐守希足足绕了三圈,上下打量,带有些许嫌弃地问:“你就是…薛风铃?”
齐守希顾不得和他生气,只解释道:“我叫薛逢霖。”
“噢”那人听了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呷了两口茶,道:“叮当响的那个风铃?我们昭阳殿从前有个宫女也叫这个名字。”
齐守希忍着迫切想说正事的心,继续解释:“久旱逢甘霖的逢霖,我出生那天寒州下了一场大雨,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噢,对…,这更合理”
一番闲聊后,这人终于舍得放下了折扇,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模样倒是清秀。
不等齐守希发话,这人又说:“你猜猜,我是谁。”
齐守希早也猜出了大概,礼貌回应:“你大约是殿下的近身内侍臣子一类人。”
对面的人听了,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没错,果然聪明,我就是太子身边太妃亲点宸帝亲封的近身内侍是也。”
说完又马上捂住了嘴,虽然是包厢之内,但轻易大声的说出太子、宸帝等词也容易招来麻烦,这人很快又自己整顿自己,严肃说道:“百闻不如一见,薛公子有礼,我叫周大吉。”
齐守希听了这个人的名字,真的按压不住自己的疑惑了:“你叫…周大吉?”心中暗想,这个人怎么会好意思嘲笑自己的名字。
周大吉点点头,“不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周大爷爷是也。”
齐守希还没问,这个人就自己解释起来:“我十二岁那年分去了昭阳殿当差,我给太子殿下抱献黄澄澄的大桔子,太子见了,说我面色红润饱满,像个桔子,从此以后,我就叫周大吉了,宫里的人都叫我小吉子,是不是很好听?”
齐守希只能点点头以示回应。周大吉还在喋喋不休:“自从我们太子殿下去了寒州那苦寒之地,那三年里我一颗桔子都没吃过。”
齐守希心中泛起不忍,说道:“睹物思人,确实食难下咽。”
周大吉连连摆手,说道:“不是不是,那三年永和窑烧出了新瓷,江西不再给内宫贡桔,我就没有桔子吃了。”
齐守希刚要流出的眼泪生生又被挤了回去。
周大吉给齐守希点了一大桌东西,一边招呼他吃一边解释道:“你知道嘛,我们殿下身份特殊,几百双眼睛日夜盯着他,他不能亲自出宫来见你,不过他吩咐我了,让我好好照顾你,总之跟我你就别客气,有什么要求呢尽管说,我在长安街多少有点人脉,报我的名字,狗看见你都得绕路。”
齐守希还真的有事相求,他向周大吉阐明原由,又说了乌敏的情况,周大吉听后挠了挠头,神色苦恼,在身上搜摸了一番后,为难地说道:“我今日出门没带什么值钱东西。”
周大吉左摸摸右摸摸才在身上给齐守希寻了一些银子,能撑起半月的吃住。如今的境地已经由不得齐守希再故作清高,他接过银两,连连道谢。
齐守希心中记挂乌敏,桌上的东西没吃两口就要往回赶,周大吉暂时不急着回宫,就和齐守希一起去南山堂为乌敏请了大夫。
大夫来到后,掰开乌敏的眼皮看了好几回,把脉搏号了一次又一次,出了房门,说道:“两位小公子,此次的诊金我不能收了。”
齐守希心感不妙,问道:“老先生此是何意?不妨直说。”
大夫答道:“人存于世,死生有命,你叫我看的这位病人…小公子莫怪我口拙,这位病人本就风烛之年,我看他气色枯槁,形容憔悴,脉象绵软,恐怕气数将尽,药石无灵。”
齐守希其实并不指望能从大夫口中听到多好的消息,他和乌敏千里迢迢奔波数月,到了上京后又风餐露宿,他知道乌敏病得一塌糊涂,乌敏到今日还能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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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息他都觉得已是天公垂怜。
齐守希心里明白不应强人所难的道理,但还是不愿甘心地抓着这个老医师的手求道:“老神仙,您再想想办法吧,就算不能起死回生,开几剂汤药稍稍让他多留些时日也可以的。”
周大吉也帮忙求药:“是啊,银钱不是问题,要什么名贵的药材只管用。”
大夫听惯了病榻旁苦苦哀求的声音,摆摆手说道:“除非有天山雪莲、千年人参,否则我看是不能把人从阎王爷手里赎回来了,二位还是节哀吧。”
千金易得,灵药难求,大夫留下了一张补身固元的方子后就走了,周大吉看着齐守希,再也没有了说笑的心情。
周大吉和齐守希约定,下月初一再来客栈看他,叮嘱他有什么事记得联系宫里,然后便乘车马走了。
医师走后,齐守希回到客栈的房间,趴在乌敏的床边,细看才发现乌敏的两鬓早已雪白,脸上沟壑纵横,躺在床上像一根枯木。
齐守希心想乌敏什么时候这样老了,记得从前乌敏在寒州的时候,他总是精神奕奕的,寒地隆冬朔风猎猎都不曾侵倒他。
乌敏眯着眼醒来,问齐守希:“公子,医师怎么说?”
齐守希拨开乌敏的乱发,回道:“医师说你好得很,开了些汤药,只要按时喝下去,你就不会有事。”
乌敏又问:“公子喜欢上京吗?”
齐守希点点头,道:“喜欢,你呢?”
乌敏费力地笑笑,道:“我也喜欢,这里的花很大朵,很鲜艳,风吹人也不痛。公子帮我好好看看。”
齐守希点点头,道:“好。”
说完话,乌敏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齐守希知道生死平常,也读过蜉蝣之叹,但他还是在乌敏的榻边哭了一夜,乌敏走的时候,天还没破晓。
安置完乌敏的身后事后,齐守希身上分文不剩,他不能寻死,母亲含着泪把他推上马时,要他一定活下去,乌敏抱着残躯护着他来到上京,也是要他活着。
齐守希日日游荡在上京城里,东讨一口饭西乞一块饼,他又回到春来巷,常常望着无垠天空,只觉得人生如寄,不知归于何处,大家都只知道叫他活着,他就这么煎熬地活着。
上京城和寒州很不一样,温暖舒适,鸟鸣花飞,秦时明月汉时关,这里只有一弯明月和寒州的相似。夜深时,齐守希总会没由来地想起从前在寒州的日子,但是幸好能有明月慰藉。
还有乌敏的墓在。
久别重逢的少年在射箭台前相对无言,此时秋高气爽,天地广远,两人心中可能都堆积了许多话,但再次见面之时,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又都散在风里。
齐守希不再是薛逢霖了,风启萍也不再是当年的他,两人重逢,没有涕泪满襟地互诉衷情,齐守希自认瞒着戴罪之身活得已是如临深渊,没必要把风启萍再拖下水。
君臣相见,齐守希按规矩行拜礼后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