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接连几天的大雨下来，原本还浮躁的暑热气息散去大半，书院里不少人都裹上斗篷秋装，唐子宽也不例外，晨起晚了些又没能吃上早饭，路上揣了两个包子到书院，油纸包打开包子已经凉了大半，油腻得让人没有半点胃口。
就着油纸包啃包子的唐子宽默默往顾哥那看了一眼，心里忐忑得很。
顾哥已经回到书院，每日来得最早走得最晚，掌教布置的功课也都第一个完成，有时候还能写上好几分不同立场的策问交上去，日子过得平静无波。
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唐子宽觉得应该是大雨开始下的第一晚。
那晚盘踞在京都的几家大赌坊尽数被朝廷查抄，之后就朝廷就开始严查，凡是涉及到民间借贷者统统都要被押入大牢关上几天，就连斗酉馆那边的都被折腾了好几天，斗酉馆的老板被放出来以后专门找唐子宽传话给顾瞻，说是顾小哥学业为重，往后这玩乐之所还是少来，又送上一包银子当谢礼。
顾瞻没收他的谢礼，也再不曾去过那些地方。
彻查动静极大，连路过的猫猫狗狗忍不住絮叨两句，书院里也都在传着各种闲话，有人说是那地方动了朝廷的利益，放的借贷银子数额巨大，朝廷不能忍干脆就查了；还有人说因为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子弟沉迷其中被带累坏了，是贵人刻意要整治一番；更有人说，那是前朝势力盘踞，以赌坊为遮掩实际是敛财要谋反！
众说纷纷，且越说越离奇。
唐子宽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最接近现实，可他不敢吭声，别说是吭声，唐子宽现在连江河山水几个字都不敢乱说，他不敢在顾哥面前再提起跟那人有关的任何一个字眼！
因为太可怕了！
江淮锦再没来过书院，一天两天三天，眼看着季考马上就要开始，江淮锦依旧不曾回来。
这人好像就这么消失了，他横空出来把顾哥的生活搅和得天翻地覆之后，就这样又消失得干干净净。
当然，话也不能完全这么说。
唐子宽其实明白，人家也不是什么消失不见，只是不是一个圈子里，那江淮锦跟他们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迄今为止他们甚至不知道人家到底是哪家的公子，江淮锦想掺和顾哥的生活太过容易，随随便便就能掺和进来，可当江淮锦不想再掺和的时候，他就消失在人前，顾哥连上哪儿去打听都不知道。
也不对。唐子宽咬了一口包子，咸腥的包子咽进胃里又冷又腻，难受得紧。
顾哥想找吗？唐子宽盯着顾瞻的背影看，说心里话他其实有点看不明白顾哥了，要说顾哥不在意，可顾哥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差，那脸黑得比孙二娘烧的锅底都要黑，可你要说顾哥介意，他又没有别的动静，哪怕是让人打听打听呢？
什么都没有，每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四书五经一本又一本，连山长都开始夸赞他勤奋懂上进了。
懂上进，呵，怕不是受了刺激，才想上进！
“静静，静静！”山长张百熙先于掌教进来，敲了敲戒尺，看着众人打哈欠的用早膳的，脸上多了些不耐烦的神色，不过那不耐烦的神色在看见端坐在后排认真看书的顾瞻时，又顷刻间散个干净，表情也跟着和煦起来：“有个消息要跟大家说，都安静。”
“如今朝中文德太子辅政，太子殿下爱才惜才今年特开赏菊宴备选人才，咱们书院也得了三封赏花笺，可以在太子殿下一展才华，若得了殿下青眼日后定然平步青云。”
张百熙多看了一眼顾瞻，见他依旧面无表情，没忍住又多絮叨两句：“你们年纪轻不懂事，今次要是能在太子殿下面前露个脸，往后仕途上不知道能省下多少麻烦，不往大了说，单是能留任京都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都上心一些！”
下面叽叽喳喳笑闹成一团，有起哄者嚷嚷出声：“山长，这事儿跟我们说有个什么意思，就三个名额，给我？给我还是给王二？哈哈哈，东院那边愿意吗？”
东院说的是上上斋那边，这话里尽是嘲讽。
张百熙也不搭理他，自顾自说道：“只有三个名额，书院的意思是大家各凭本事。月底就是季考，到时候以季考成绩为选拔条件，取名次前三者赠赏花请柬，你或者王二想去就用心些，拿个前三自然能去。”
话说得公正，只是张百熙在说这话的时候，盯着看的人却是顾瞻。
说句心里话，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百熙压根就没觉得这事儿跟次下斋有什么关系，就这群人来书院不过就是胡混几天，好赖念两天书认识几个字就够知足的，还敢妄想让他们到太子殿下面前去丢丑？命不要了？
可这里有个顾瞻，顾瞻不一样，顾瞻是张百熙从教多年来少见的英才，别看他成日里对学业不太上心，可张百熙看过他的文章，言辞恳切文采斐然，他若上心些，溪山书院里怕是鲜少有能比得过他的学子。
而且顾瞻近来十分懂得上进，张百熙就想给他一个机会，所以才说要按季考成绩来人选，不然偌大一个东院还挑不出来三个人吗？
插话一般的通知，没人放在心里，众人还是嬉嬉闹闹掌教来上课的时候还要再整治一顿纪律，唐子宽却注意到，他顾哥手里的书又换了一本。
掌教课讲得昏昏沉沉，什么呦呦鹿鸣一遍又一遍，唐子宽偷偷摸摸在下面算账本，忽然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还以为是掌教下来抓开小差的，赶紧把自己的账本收起来，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书斋里来了个新人。
这人一身华贵的锦袍，唐子宽认识是今年才从江南流过来的最时新的华光锦，据说造价百两，非达官贵人穿不起。
咽了一口唾沫，唐子宽直觉这事儿不妙！
就他们这破书院，说出去是百年书院有个好名声，可实际上京都里但凡有钱有权的人家早就花使关系给送到太学或者国子监，再不济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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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四门学撑门户，怎么也不会让家里子弟沦落到这种私学来，倒不是说私学不好，只是权贵子弟身上系着仕途，私学要关系没关系要门路没门路，一个个只会死读书读四书，仕途上要论门第讲师承，溪山书院做学问还行，其他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偶尔来一个贵公子就已经够让人惊讶，现在又来一个，呵呵，笑不出来。
果然，新来的那人带着一股子懒洋洋的劲儿，上来就瞅准了前任贵公子的位置，那位置最开始的主人还是唐子宽，眼下虽然空着，但没人敢去坐。
就见贵公子伸手在案几上随意地擦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一脸的嫌弃，正要咬着牙坐下时，被人拦住了。
“有人，抱歉。”顾瞻抬了下手，挡住了那人的动作，脚下勾着凳子一划拉，椅子就被调转了个方向，不容旁人再坐。
梁辰裕见状，嗤笑了一声：“你家的？管得倒是宽，爷今天就非坐这不可！”
然后一巴掌拍开顾瞻的手，就是要坐。
顾瞻哪里会让，直接反手推开桌子，桌角撞在梁辰裕的腿弯处，险些给人撞倒。
“哦哦哦，打起来，打起来！”
原本死气沉沉的课堂，因为这场闹剧一下子沸腾起来，周围都是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的人，唐子宽见掌教揣着书离开就知道这是要去找山长告状，连忙过来拦着顾瞻：“顾哥，顾哥千万别动手，闹到山长不好说！”
“姓顾？该不会是叫顾瞻吧？”梁辰裕一听，顿时笑了，晃了晃脖子又活动了几下手指头：“顾瞻，找的就是你，小子看揍！”
梁辰裕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好好在府里享受几天清净，既不用上学也不用被母后絮叨，可哪知道还没睡醒就被太子揪着耳朵喊起来，给了他个任务，让他到这鸟不拉屎的破书院来盯着一个人。
那人就叫顾瞻，据说是招惹了姓江的，害姓江的现在还在病榻上下不来床。
姓江的是不受待见，可再不受待见那也是他亲表弟，逢年过年拜的是一个老祖宗，俩人从小打到大梁子结下不少，可再怎么动手打架梁辰裕都没下过真手，虽然没动大几个人但梁辰裕自认自己当哥的，不跟他没爹娘的孩子一般见识，动手的时候都让着他。
连他都不敢欺负那姓江的，凭什么才出宫几天，就让这货给欺负了？还欺负得那么惨？母后去探病回来眼睛都哭肿，什么玩意儿呀，真当他们皇家没人不成？！
揍不死他！
而且，他还是奉命揍的，这可是太子大哥让他过来，这一顿不给他揍得妈都不认识他都对不起老祖宗！
梁辰裕攥着拳头就冲过来，顾瞻一开始并没有真的要跟他打，都是躲闪几下，根本就不迎战，甚至算是给他面子地跟他拆了几招。梁辰裕也不是个傻子呀，皇家子弟打小都是手脚功夫都是被练过的，看着顾瞻躲闪的样子更加来气，又是一拳被避过去后，梁辰裕火气彻底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