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停下的时候,苏辰是被一阵扑面而来的黄沙给呛醒的。
风里夹杂着一股子铁锈、马粪和粗劣汗水的混合味道,粗粝得像是砂纸,狠狠刮过他的鼻腔和喉咙。
雁门关到了。
这里没有清河县的杨柳依依,也没有小桥流水。
天是土黄色的,地是土黄色的,连营帐和军士身上的盔甲,都被风沙染成了一片压抑的土黄色。
巨大的关城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地卧在天地之间,城墙上,数不清的黑色旌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发出鬼哭般的呼啸。
肃杀之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下来!”
禁军甲士粗暴地拉开车门,将苏辰推了下去。
那身明显大了一号的冰冷军甲,在他身上哐当作响,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受刑。
他被一路押送到了中军大帐。
帐帘掀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酒气与浓烈肉味的暖风扑面而来。
帐内,十几名身形彪悍的将领正围着一张巨大的沙盘,吵嚷着什么。
当他们看到被押进来的苏辰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为首的是一个身高近九尺的彪形大汉,脸上纵横交错着三四道狰狞的伤疤,其中一道从额角一直劈到下巴,让他看起来像一头随时会择人而噬的猛虎。
北境总兵,陈猛。
他上下打量着苏辰,那眼神不像是看人,倒像是在审视一头即将被宰杀的羔羊。
“这就是……朝廷派来的督军大人?”
陈猛开口了,声音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粗嘎而响亮。
他身后的将领们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轻蔑与不屑。
一个戴罪之身的新科状元,一个连马都不会骑的白面书生,来督他们的军?
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苏辰被这阵仗搞得头皮发麻。
他现在只想找张床躺下,而不是在这里跟一群看起来就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猛男玩什么军事会议。
可形势比人强。
他只能硬着頭皮,对着那群将领拱了拱手,搜肠刮肚地挤出几句在话本里看来的台词。
“诸位将军……辛苦了。”
“国难当头,我等……定要同心协力,共御外敌。”
这些话说的干巴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脸红。
果然,帐内的哄笑声更大了。
陈猛咧开嘴,露出了一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
“苏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的是你才对。”
他随手指着沙盘上一个位置,话锋陡然一转。
“既然是督军,想必对军务了如指掌。大人请看,黑狼部的前锋已破‘鹰愁涧’,兵锋直指我‘白马坡’二号、三号烽燧。依大人高见,我军是该固守待援,还是分兵奇袭其后路‘黑风口’?”
一连串陌生的地名和军事术语,像一串炸雷在苏辰耳边响起。
他看着那沙盘上密密麻麻的旗子和标记,只觉得头晕眼花,脑子里一片空白。
鹰愁涧在哪?
白马坡又是什么鬼?
他连清河县有几条街都记不全,哪知道这鬼地方的地名。
看着苏辰那副茫然无措的模样,陈猛脸上的讥讽之色再也懒得掩饰。
帐内的气氛,变得尴尬而冰冷。
一名副将故意大声问道。
“总兵大人,您这不是为难苏大人吗?人家是状元公,考的是之乎者也,又不是排兵布阵!”
“就是,咱们这些粗人,哪懂什么‘以德服人’的大道理!”
一句句夹枪带棒的话,让苏辰恨不得地上能裂开一条缝钻进去。
最后,陈猛走上前来,蒲扇般的大手在苏辰那单薄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拍得他一个踉跄。
“苏状元。”
陈猛凑到他耳边,声音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劝告”。
“战场上,笔杆子可戳不死人。”
“打仗是俺们粗人的事,您就在后帐里好好歇着,喝喝茶,写写诗,别出来给兄弟们添乱,就算是大功一件了!”
这番话,无异于当众剥夺了他那名存实亡的督军之权。
说完,陈猛便转身走回沙盘,大手一挥。
“来人!带苏大人去后帐休息!”
再也没有一个人看苏辰一眼。
他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被两个亲兵“请”出了中军大帐,晾在了一边。
巨大的压力和对未来的迷茫,像两座大山压了下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被带到了一间独立的营帐,里面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张桌子,空无一物。
苏辰坐在床沿上,听着外面传来的兵甲碰撞声和将士们的呼喝声,只觉得心力交瘁。
他想不通,自己只是想睡个觉而已,怎么就混到了这个地步。
算了。
死就死吧。
反正这个世界也挺累的。
苏辰破罐子破摔地想着,索性将那身沉重的盔甲脱了下来,往床上一躺,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天塌下来,也得先睡个好觉再说。
死前,至少要做个饱死鬼。
在无边的疲惫和绝望中,他迅速沉入了深度睡眠。
就在他意识彻底沉沦的瞬间,一道冰冷、机械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轰然响起。
【检测到宿主面临‘军争’级危机,生存环境急剧恶化。】
【为保障宿主基本生存权益,紧急解锁‘武庙十哲’课程模块。】
【导师匹配中……】
【匹配成功……兵圣·孙子,已连接……】
下一刻,苏辰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无尽的星空之下,面前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古老沙盘,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
一位身着古朴麻衣,仙风道骨的老者,正手持一卷竹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老者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将竹简朝他头顶一指。
无数金色的文字,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外界。
苏辰的营帐里。
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似乎正经历着一场可怕的噩梦。
他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断断续续的梦呓,开始在安静的营帐中响起。
“兵者……诡道也……”
“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就在此时,帐帘猛地被人掀开。
“大人!不好了!”
苏安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刚刚传来紧急军报!敌军一支五千人的前锋骑兵,正绕过主防线,朝咱们后方……三号前哨营地突袭而去了!”
中军大帐内,陈猛等人也是一片大乱,正紧急商议着对策。
苏安看着自家大人睡得一脸痛苦,嘴里还念念有词,正想上前摇醒他。
可当他听清苏辰嘴里念叨的那几句话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狂喜与敬畏的光芒,在他的眼中骤然亮起!
这个场景……
何其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