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队缓缓驶入了一段狭长的峡谷。
此地名为黑风峡,两侧是刀削斧凿般的怪石峭壁,奇形怪状,如狰狞的鬼神,无声地俯瞰着下方渺小的旅人。
官道在这里被挤压得只剩下两辆马车并行的宽度,阳光也被遮蔽大半,投下大片大片阴冷的暗影。
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起来。
车厢内,周然挺直了腰背,双手紧紧按在膝上,一双眼睛警惕地透过车帘缝隙,打量着外面的险恶地势。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了半分。
而在他对面,苏辰早已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将头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随着车厢有节奏的摇晃,睡得正香。
连日来的赶路,加上昨夜被韩非子和始皇帝两位大佬在精神世界里轮番蹂躏,他的身体早已疲惫到了极点。
此刻的他,对外界的危险,没有丝毫察觉。
就在这时。
“咻——!”
一声凄厉到足以刺破耳膜的箭啸,划破了峡谷中死一般的寂静!
一支黑色的羽箭,带着破风的尖啸,狠狠地钉在了头车车夫脚前半寸的木板上,箭尾兀自嗡嗡作响。
“敌袭!”
护卫队长雷鸣般的暴喝声瞬间响起。
“结圆阵!保护主车!”
话音未落,峡谷两侧的山壁上,忽然冒出了无数头裹黑巾、手持利刃的山匪,如同被捅了窝的蚂蚁,怪叫着蜂拥而下。
他们人数众多,又占据了地利,眨眼间便截断了车队的前后去路。
“锵!”
“锵!”
训练有素的护卫们迅速拔刀,将苏辰所在的马车团团护在中央,与冲杀过来的山匪瞬间战作一团。
刀剑碰撞的刺耳声,临死前的惨叫声,兵刃入肉的闷响声,交织成了一曲血腥的乐章。
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上。
这剧烈的震动,非但没能吵醒苏辰,反而像是摇篮晃得更用力了些,让他睡得更沉了。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做什么不愉快的梦。
……
梦境之中,不再是那座空旷的黑色大殿。
而是一方巨大的沙盘,沙盘上的地形,与外面的黑风峡一模一样。
韩非子面无表情地指着沙盘中央被围困的几个小旗。
“敌众我寡,地利尽失,此为死局。”
始皇帝负手而立,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兵者,诡道也。死局,亦是生机。”
“你看,敌军虽众,却呈两翼包夹之势,其锋锐尽在中路,意图一举凿穿。然其两翼所依仗的山崖,看似险峻,实则无路可上,不过是虚张声势的陷阱。”
……
车厢内,周然吓得脸色惨白,死死抓住车壁才没让自己摔倒。
他听着外面愈发激烈的喊杀声,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对面苏辰发出的,含混不清的呢喃。
“两侧……岩崖……是陷阱……”
“断其后路……留中路……诱敌……”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却在这混乱的厮杀声中,异常清晰地传进了周然的耳朵里。
周然猛地抬头,看向苏辰。
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嘴唇还在无意识地蠕动着,完全是一副说梦话的样子。
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在睡觉说梦话?
荒唐!
与此同时,马车外,护卫队长一刀劈翻一个山匪,自己手臂上也被划开了一道血口。
他看着不断倒下的弟兄,目眦欲裂。
山匪太多了!
这样下去,不出半柱香,他们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阵风将车厢里苏辰的梦话,断断续续地送入了他的耳中。
“……陷阱……断其后路……诱敌……”
队长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朝马车看了一眼。
是解元公的声音!
他是在说梦话?还是……
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涌了上来。
南阳府万民相送的场景,那些关于“文曲星下凡”、“梦中得圣授”的传说,此刻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管他娘的!
死马当活马医了!
队长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怒吼。
“听解元公号令!”
他这一嗓子,把周围正在苦战的护卫和山匪都吼得愣了一下。
“分两队佯攻两侧山崖!逼他们以为我们要抢占高地!”
“主力收缩!故意在中路卖个破绽出来!”
山匪头目正在后方督战,见护卫队突然分兵去爬那根本爬不上去的峭壁,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
“哈哈哈!这群蠢货是昏了头吗?想跟我们抢山头?”
“小的们,别管那两边的傻子!中路给老子冲!一鼓作气,宰了他们!”
山匪们嗷嗷叫着,如同潮水般朝着护卫队“故意”露出的缺口猛攻而去。
然而,当他们兴冲冲地冲入阵中,准备大开杀戒时,才惊恐地发现,周围的护卫非但没有溃散,反而像两扇门板一样,猛地向中间合拢!
这是一个口袋阵!
更让他们肝胆俱裂的是,在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护卫,如同鬼魅般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不好!中计了!”
匪首的怪叫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局势,在这一刻瞬间逆转!
陷入包围的山匪阵型大乱,军心涣散,从猎人变成了猎物,很快便被收拢阵型的护卫队砍瓜切菜般地击溃。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战斗便已结束。
匪首被生擒,余者或死或降。
护卫队长浑身是血,拄着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走到苏辰的马车旁,恭敬地掀开车帘一角。
车厢内,苏辰不知何时已经翻了个身,侧躺着,睡得一脸安详,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满足的口水。
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厮杀,不过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队长看着这一幕,眼神中的激动与疲惫,瞬间化为了山崩海啸般的敬畏与狂热。
他后退一步,对着马车,深深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仿佛他朝拜的不是一个熟睡的少年,而是一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在世神明。
车厢里,周然目睹了这一切的全过程。
他的脸色由苍白转为震惊,又由震惊化为一片死灰。
最后,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他以为自己和苏辰的差距,只是在经义文章上。
可现在他才明白,他错了。
大错特错。
……
“以前我只信刀。”
收拾完战场,队长对着副手,声音沙哑地感叹道。
“现在我信了,解元公的梦话,比我这把刀还快!”
车队重新上路。
“睡军师”的传说,开始在这些劫后余生的护卫口中,悄然发酵。
马车行出峡谷,轻微的颠簸终于将苏辰从深沉的睡眠中唤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嗯?”
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
“怎么停了那么久?到驿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