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散去,人潮如水般退去,留下满地喧嚣后的空寂。
周怀安换下官服,在后堂找到了苏辰。
彼时,苏辰正被一群衙役和城中乡绅围着,唾沫星子横飞,彩虹屁震天响,吵得他脑仁疼。
“苏公子,赏钱已经备好,共计白银三百两,以彰你破案之功。”周怀安挥手让众人退下,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了过去。
苏辰眼睛一亮,伸手接过,那熟练的掂量动作,让周怀安嘴角抽了抽。
“多谢大人。”苏辰喜滋滋地把钱袋塞进怀里,“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
“不急。”周怀安打断了他,“欧阳家一倒,府城百废待兴,你……”
“大人!”苏辰一脸正色,抢着说道,“学生才疏学浅,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实在难当大任。府城重建,还需大人这等栋梁之才,学生精神上支持您!”
说完,他拱了拱手,转身就想开溜。
这南阳府的水太深,他只想赶紧拿钱回村,盖房娶妻,继续自己伟大的躺平事业。
“站住。”周怀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本府不是要给你派活。你忘了,刘学政托我转交你的那封推荐信了?”
苏辰脚步一顿,想起来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让他去拜访府城里一个什么大儒。
“此人姓魏,名知拙,是南阳府学问最高深之人,连本府见了他,都得执晚辈礼。”周怀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敬重,“刘学政对你期望甚高,你既来了府城,理应前去拜会。”
苏辰心里叹了口气。
又是躲不掉的麻烦。
问明了地址,苏辰揣着三百两赏银和那封推荐信,慢悠悠地晃出了府衙。
魏大儒的府邸在城南的青石巷,没有高门大院,只是一座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青砖宅院。门口两棵老槐树枝繁叶茂,连门前的石狮子,都被岁月磨平了棱角,透着一股子安然恬淡的气息。
苏辰上前敲了敲门环。
很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门房拉开了门,探出头来。
“老丈,学生苏辰,受清河县刘学政举荐,前来拜会魏大儒。”苏辰说着,恭恭敬敬地递上了拜帖和推荐信。
老门房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似乎对“苏辰”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点了点头,接过东西,转身进了院子。
苏辰靠在门框上,打了个哈欠,等着。
一炷香的功夫后,老门房出来了,手里却还拿着那封信。
他把信递还给苏辰,脸上带着歉意,却也透着一股不容商量的疏离。
“苏公子,我家老爷说了。”
“你的事,他已听闻。”
老门房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复述道:“但老夫这里,是教书育人之所,不收只会破案的‘神探’。”
苏辰愣住了。
什么玩意儿?
自己这几天在南阳府闹出这么大动静,名声都快赶上城隍爷了,结果在这儿,反倒成了被拒之门外的理由?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老门房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
“我家老爷还说,你若真有向学之心,便解了这张纸条上的题。”
“何时解了此题,老夫的门,何时为你开。”
说完,老门房对着苏辰微微一揖,便关上了大门,只留下一个冰冷的门栓声。
“嘿,这老头,脾气还挺怪。”
苏辰嘀咕了一句,倒也没生气,反而有点想笑。
不让进正好,省得自己进去还得费脑子应酬。
他展开纸条,只见上面用清隽的小楷写着几行字。
“未有我时,山是山。”
“既有我后,山非山。”
“敢问苏郎,何日山还山?”
苏辰看着这几行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都什么跟什么?绕口令吗?
他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现代灵魂,对这种玄之又玄的哲学问题,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正想把纸条揉了扔掉,却发现巷子口不知何时已经聚了不少人,正对着他这边指指点点。
想来是他从府衙出来,就被人跟了一路。
“快看,是苏神人!”
“他怎么在魏大儒府前吃闭门羹了?”
“魏大儒脾气古怪,寻常人想见一面难如登天,苏神人怕是也遇到难题了。”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莫非是魏大儒出的考题?”
议论声中,苏辰只觉得一阵倦意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
从昨夜的刺杀,到今早的公堂对质,再到现在,他紧绷的神经一放松,眼皮就开始打架。
他瞅了瞅手里的纸条,又看了看旁边那被磨得光滑温润的石狮子。
嗯,看起来像个不错的枕头。
于是,在巷口所有百姓惊愕的目光中,苏辰施施然地走到石狮子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把那张写着题目的纸条往怀里一揣,脑袋往石狮子冰凉的脑门上一靠,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闭上了眼睛。
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他……他干什么呢?”
“好像……好像是睡着了?”
“我的天!面对魏大儒的考题,他竟然睡着了?这是何等的轻慢!何等的无礼!”一个年轻书生打扮的人,气得浑身发抖。
但很快,就有另一种声音响了起来。
“你懂什么!”一个茶楼的说书先生恰好也在人群里,他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对周围人说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苏神人为何被称为神人?”
“因为他一身的学问,都是在梦里得圣人亲传的!”
“寻常人解题,靠的是苦思冥想。苏神人解题,那是直接去问圣人啊!”
此言一出,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原来如此!”
“我等凡夫俗子,险些误会了神人!”
“他这不是睡觉,他这是在入定!是在神交古圣先贤!”
“嘘!都别吵!别打扰了苏神人向孔夫子请教!”
于是,一副极其诡异的画面出现了。
青石巷的尽头,一个清秀少年,靠着石狮子,睡得正香,嘴角甚至还挂上了一丝晶莹。
而他的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南阳府的百姓,一个个踮着脚尖,屏息凝神,仿佛在围观一场盛大的祭祀。
就连那紧闭的朱漆大门后,刚才那个老门房,也正透过门缝,一脸茫然地看着外面这匪夷所思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