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后院的书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周怀安面前的桌案上,摊着两份截然不同的卷宗。
一份,是十几本泛黄发脆的陈年旧档,上面记录着十六年前库银案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被盘问到祖宗十八代的库兵口供。
另一份,是几本崭新的账册,墨迹未干。上面用朱笔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个家族产业,在十六年间,如吹气般膨胀的诡异轨迹。
心腹司吏赵德全站在一旁,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大人,全对上了!”
“十六年前,库银案发后的第三个月,欧阳家的‘锦绣阁’突然得到一笔巨额注资,来源不明。以此为始,他们在短短三年内,吞并了城中七家绸缎庄,开设了三家米行,还入股了通达钱庄!”
“每一笔大的扩张,都与当年失窃库银的数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根本不是什么经商奇才,这是在销赃!是在洗钱!”
周怀安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
他看着账册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眼神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想起了那个在自己书房里睡得口水横流的少年。
一句梦话,捅破了南阳府十六年的天。
“哐。”
茶杯被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周怀安站起身,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传令。”
“调动府衙所有当值捕快、衙役。”
“封!”
他一字一顿,眼中厉芒闪过。
“天亮之前,我要欧阳家所有核心产业的门上,都贴上本府的封条!”
“所有掌柜、账房,全部带回衙门,分开关押,连夜审讯!”
“还有……欧阳信。”
周怀安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等天亮了,本府要亲自去‘请’他来府衙喝杯茶。”
……
第二日,卯时。
天色刚蒙蒙亮,南阳府城还沉浸在一片安宁的睡梦中。
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一道惊雷,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数十队身穿皂衣,腰佩钢刀的衙役,从府衙大门鱼贯而出,如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扑向城中各个角落。
城东最繁华的街道上,“锦绣阁”的伙计刚打着哈欠拉开门板,就被眼前肃杀的阵仗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为首的捕头面沉如水,看都不看他一眼,大手一挥。
“封!”
两个衙役上前,将一张盖着知府大印的巨大封条,“啪”地一声,死死贴在了朱漆大门上!
“官爷,官爷!这是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闻声赶来的掌柜,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捕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锁链。
“误会?跟我们回府衙慢慢说吧。”
“带走!”
同一时间,城南的“丰年米行”,城西的“通达钱庄”欧阳家分号……
南阳府城中,所有与欧阳家相关的产业,都在同一时刻,遭到了来自府衙的雷霆扫荡。
封条贴上,账本被收缴,管事的人被锁走。
整个南阳府的商界,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那些昨日还堵在欧阳家门口催债的商户,此刻正躲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吓得浑身发抖,庆幸自己跑得快。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府城的每一个角落。
欧阳家,这棵在南阳府盘踞了十六年的参天大树,倒了。
欧阳府内,此刻已是一片愁云惨雾。
家主欧阳信坐在正堂,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在太师椅上。
他一夜未睡。
从第一个被查封的店铺消息传来开始,坏消息就像雪片一样,一片接着一片,将他彻底淹没。
他想不明白。
他自问这些年,上下打点得滴水不漏,与府衙的关系也维持得极好。
周怀安那个老狐狸,怎么会突然对自己下死手?
而且是如此的不留情面,如此的精准狠辣!
“老爷!不好了!府衙的人来了!”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欧阳信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府衙司吏,赵德全。
赵德全没有带衙役,只身一人,缓步走入大堂。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对着欧阳信拱了拱手。
“欧阳家主,别来无恙啊。”
“知府大人有请,想请您过府,喝杯今年的新茶。”
欧阳信看着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这杯茶,是断头茶。
在全城百姓幸灾乐祸的注视下,这位昔日里出入前呼后拥,不可一世的南阳巨富,如同一个待宰的囚犯,被“请”上了前往府衙的马车。
府内,角落里。
欧阳杰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他看着父亲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又看着府里乱作一团的下人。
恐惧,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疯狂翻滚,最后,全都化为了一股滔天的恨意!
苏辰!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苏辰的乡下小子!
如果不是他,自己不会在曲水园丢尽脸面!
如果不是他,知府不会注意到欧阳家!
如果不是他,欧阳家这艘大船,怎么会一夜之间,说沉就沉!
父亲被带走了,在那些铁证面前,绝无幸理。
整个家族,完了。
自己这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马上就要变成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
“我不好过……”
欧阳杰的眼中,闪过一丝癫狂的血色,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也别想活!”
他猛地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从床底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
打开箱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排排闪着寒光的兵器,和几块黑色的铁牌。
这是欧阳家这些年,在暗中豢养的一股见不得光的力量。
他抓起一块刻着狼头的铁牌,眼中杀意毕现。
“福安巷……那个稳婆……”
他很清楚,那个稳婆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要杀了她,再杀了苏辰,就算不能挽回家族的败局,也要拉两个垫背的!
“来人!”
他对着门外嘶吼。
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少主。”
欧阳杰转过身,将手里的铁牌狠狠砸进那人怀里。
“带上所有的人,去福安巷!”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怨毒而变得扭曲。
“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那个乡下小子,和那个老虔婆!”
“一个……都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