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安感觉自己被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脸上。
不疼,但晕。
他准备好了一切。
准备好了迎接苏辰的怒火,准备好了面对他的质问,甚至准备好了下跪认错的屈辱。
可他唯独没准备好,对方会给他开出一张价目表。
精神损失费?
这是什么东西?
他听不懂,但他看懂了苏辰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睛里,写着明明白白的三个字。
“拿钱来。”
这种感觉,比被邹氏指着鼻子骂一百句“嫌贫爱富”还要难受。
因为咒骂代表着对方还在乎,还在意这段关系。
而开价,则代表着,在他苏辰眼里,你周维安,你周家,连让他产生情绪波动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一个可以用银子打发的……麻烦。
院门口的村民们,也都被这神来之笔给搞懵了。
一千两?
这是多大一笔钱?足够在县城里买一座大宅子了!
可这条件听着,怎么就那么……解气呢!
邹氏愣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看苏辰的眼神,已经从看文曲星,变成了看活神仙。
瞧瞧!瞧瞧我们家辰儿这格局!
跟你们谈感情?
俗了!
我们直接谈钱!
周维安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那张精于算计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煞是好看。
他是一个商人。
商人最擅长的,就是权衡利弊。
他死死地盯着苏辰那张毫无波澜的脸,脑子里疯狂地转动着。
一千两,买断十六年的亏欠。
一千两,买一个未来的巨擘,不再与周家为敌。
这笔买卖……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值!
太他娘的值了!
周维安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情绪,只剩下商人的冷静和决断。
他脸上的屈辱和尴尬,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爽快的干脆。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在全村人震惊的目光中,他伸手入怀,直接掏出了一沓厚厚的银票。
那是大通钱庄的票子,一百两一张,崭新挺括。
他没有丝毫犹豫,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点算。
“一百,两百,三百……”
那清脆的、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口,显得格外清晰。
每一声,都像一记耳光,抽在周维安自己的脸上,也敲在所有村民的心坎上。
没人说话。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这个清河县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像一个账房先生一样,低着头,认真地数着银票。
当初扔得有多狠,现在脸就有多疼!
周维安很快数出了十张。
他将那一千两银票整整齐齐地叠好,迈步上前。
村民们不自觉地让开道路。
他走到苏辰面前,双手将银票奉上,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带着一丝……交易完成的恭敬。
“苏案首,这是您要的一千两。”
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
“从此以后,我周家,绝不会再来打扰您……睡觉。”
他把“睡觉”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苏辰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沓银票,又看了看周维安。
他伸出手,接了过来。
那动作,随意得就像是接过一张无关紧要的草纸。
他掂了掂,然后转身,看都没看,直接塞到了身后早已泪流满面的王氏手里。
“娘,给你。”
王氏下意识地接住,那厚厚的一沓银票,在她手里,却感觉比千斤巨石还要沉重。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辰做完这一切,又打了个哈欠。
他转身,慢悠悠地晃回自己的房间,仿佛刚才只是出门上了个厕所。
“砰。”
房门,再次关上。
整个世界,清净了。
周维安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久久无语。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不是输在财力上,而是输在了境界上。
人家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同一个层面上对话。
他长叹一声,准备转身离去。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越过了院子里的众人,越过了那扇紧闭的房门,最后,落在了那个手握银票,神情恍惚的妇人身上。
王氏。
他名义上的……发妻。
周维安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那里面,有愧疚,有懊悔,但更多的,是一种深藏的、带着探寻意味的审视。
像是在确认一件埋藏了十六年的秘密。
像是在问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问题。
王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猛地抬起头,正好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
周维安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王氏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激动,直直地扎进了她灵魂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那个角落,她藏了十六年,以为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王氏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她手里的银票,几乎要握不住。
周维安的眼神,只停留了一瞬。
他很快收回目光,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村长苏大强等人,再次拱了拱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那辆华丽的马车,调转方向,仓皇而又决绝地,驶离了苏家村。
村民们看着马车远去,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赢了!辰哥儿太厉害了!”
“一句话就让周家赔了一千两!还是那老狐狸亲自送上门来的!”
邹氏更是叉着腰,笑得合不拢嘴,开始向周围人吹嘘起来。
“看见没!这就是读书人的本事!动动嘴皮子,比我们刨一年地挣得都多!”
“我们家案首,那是天上的人物,跟那周家算账,都算得这么有水平!”
只有王氏,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没有听见周围的欢呼,也没有感受到众人的喜悦。
她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周维安最后那个眼神。
那个眼神……
他为什么那么看自己?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的……那件事,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手脚冰凉。
那沉甸甸的一千两银票,此刻在她手里,变得像一团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慌意乱。
就在全村还沉浸在这场奇异的胜利所带来的巨大喜悦中时。
“驾——!驾——!”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飞速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匹快马,正从县城的方向,卷着一路烟尘,疯狂地冲向村口。
马上是一名衙役,他满头大汗,神色焦急,仿佛有什么天大的急事。
“吁——!”
衙役在村口猛地勒住缰绳,那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翻身下马,踉跄了几步,也顾不上喘气,对着人群便高声喊道:
“圣上……不!县令大人有令!”
他许是跑得太急,一开口,差点喊错了。
“县尊大人有急信!火速传给苏案-首-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