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衙役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在那份被县尊大人誉为“救世良方”的卷子上一触。
纸条弥封的边角被轻轻揭开。
两个墨色小字,暴露在灯火通明的后堂之内。
苏辰。
这两个字一出来,整个后堂死寂无声。
张教谕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嘴里喃喃自语。
“是……是他?”
“竟真的是他……”
那个在考场上睡得天昏地暗的狂徒?
那个被他痛斥为“斯文败类”的懒汉?
写出了这篇足以当国策的雄文?
张教谕感觉自己的脸,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左右开弓,抽得火辣辣地疼。
刘文远却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他脸上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他拿起那份被评为第二的卷子,揭开了弥封。
周然。
刘文远将那份卷子随手丢在一旁,眼神里没有半点波澜。
“好了,第一场的结果,就这么定了。”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依旧处在震撼中的下属。
“传令下去,一炷香后,进行复试!”
“所有考生,不得离开贡院!”
……
复试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池塘,在考生中掀起轩然大波。
“什么?马上就考第二场?”
“连口气都不让人喘吗?”
考生们怨声载道,却又不敢违抗。
唯有周然,失魂落魄地坐在号舍里,双目无神。
他听见了周围人的议论,听见了衙役的传令,可那些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不清。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苏辰……
那份被县尊大人当众盛赞的卷子,是苏辰写的。
那个废物,那个骗子,真的写出了一篇惊天动地的文章。
他十六年的寒窗苦读,他引以为傲的才学,在那个睡着的人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一股冰冷的绝望,从他的脚底板,一路蔓延到天灵盖。
就在这时,贡院的高楼上,再次传来县令刘文远那清朗的声音。
“本科复试,不考经义,不考诗赋。”
“只考一题!”
所有考生,包括周然在内,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刘文远负手而立,声音穿透了整个贡院。
“策论题——何以强军!”
轰!
题目一出,全场哗然。
强军?
开什么玩笑!
这是童生试!不是武举!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让我们论如何强军?
这题目太偏了,偏得离谱!
大部分考生当场就傻眼了,抓耳挠腮,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们读的都是圣贤书,讲的是仁义道德,王道教化。
兵戈之事,那是武夫的范畴,读书人谈论这个,简直是有辱斯文!
周然也是一愣,随即,他那死灰般的眼底,竟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强军策!
这个题目,虽然偏门,但他恰好涉猎过!
他周家经商,与边军也有些生意往来,他父亲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感叹过军备废弛,粮草不济。
他为此,还专门读过几本前朝的兵略!
天不亡我!
周然猛地攥紧了拳头。
苏辰那个乡巴佬,他懂什么农桑,已是侥Gou运。
他绝不可能,连行军打仗都懂!
这一局,是我翻盘的唯一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杂念,提起笔,开始绞尽脑汁地构思。
而考场的另一头。
苏辰刚刚被衙役从墙角推醒,迷迷糊糊地被赶回了号舍。
他听见了那个题目,皱了皱眉。
“强军?搞什么鬼……”
“打打杀杀的,多累啊。”
他嘟囔了一句,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没半点关系。
于是,在所有考生都陷入苦思冥想的时候,苏辰熟练地脱下外衫叠好,铺上坐垫,调整好姿势。
他往桌案上一趴。
又睡着了。
这一回,贡院里的考官们,没人再觉得奇怪了。
他们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汇聚到了高楼之上。
他们在等。
等县尊大人的反应。
望楼上,幕僚忧心忡忡地对刘文远说。
“大人,这题目……是不是太冒险了?”
“那苏辰再是奇才,也不过一介少年,先前那篇农桑策,已是石破天惊。这行军布阵之道,与经世致用之学,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他怎可能也精通?”
刘文远手持单筒望远镜,嘴角却噙着一抹智珠在握的笑意。
他看着那个再次趴下睡着的身影,眼神里满是狂热的期待。
“你错了。”
他放下望远镜,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农桑,安邦之本。”
“兵戈,定国之器。”
“若他两者皆通……”
刘文远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此非状元之才,乃帝师之才也!”
幕僚当场就懵了。
帝……帝师?
县尊大人对这小子的评价,已经高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了吗?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梦境之中。
苏辰正烦躁地挥着手,想把耳边嗡嗡作响的读书声赶走。
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在他脑中炸响。
【检测到关键词:强军、兵法……】
【正在匹配最优圣贤导师……】
【匹配成功!兵圣,孙武,为您授课!】
刹那间,周围的场景轰然破碎。
苏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古老的帅帐之中,面前的沙盘上插满了各色小旗。
一个身披古朴战甲,眼神锐利如鹰,浑身散发着铁血气息的将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那将军一开口,金戈铁马之气扑面而来。
他不给苏辰任何反应的机会,手中令旗一指沙盘。
“何为计?何为势?何为虚实?何为奇正?”
无数的兵法韬略,化作千军万马,在他脑海中奔腾、冲杀,强行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
现实中,贡院之内。
在所有考官期待的目光中,那个趴着的身影,再一次,如提线木偶般,缓缓坐直了身体。
双目紧闭,面无表情。
右手抬起,握笔,蘸墨。
动作精准,分毫不差。
他落笔了!
这一次,他笔下的字,风格与之前截然不同。
不再是农桑策的沉稳厚重。
而是锋芒毕露,杀气腾,每一个笔画都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每一个结构都透着一股排兵布阵的森然!
“强军之道,非在人多,而在制胜。制胜之要,一曰利器,二曰精兵,三曰良将!”
“何为利器?铁炼钢,钢锻刃,火药配比,火炮铸形……工部当立‘军械司’,集天下巧匠,十年之内,必使我大夏兵锋,冠绝当世!”
“何为精兵?兵在精而不在多。募兵当择良家子,立军功爵,废除兵户世袭之制!操练之法,当分步、骑、弓、炮,各司其职,阵法合击,令行禁止!”
“何为良将?将者,国之爪牙。当立‘武学’,不拘一格,凡有才者皆可入学。擢升不看门第,只看战功!赏罚分明,则三军用命!”
一篇强军策,从武器革新,到军队编制,再到将领选拔,构成了一套完整到可怕的近代化军事改革方案!
其内容之大胆,见解之超前,让高台上通过望远镜窥视的刘文远,看得浑身血液都沸腾了!
他赌对了!
他真的赌对了!
这个少年,不是奇才!
他是个妖孽!是个能以一人之力,推动整个时代前进的妖孽!
周然刚刚写完自己关于“足兵足食,以德服人”的策论,正长舒一口气。
他抬头一看,却见所有考官,都像看神仙一样,围在苏辰的号舍外,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满脸的痴迷与狂热。
他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再次将他笼罩。
“当——!”
复试结束的锣声响起。
苏辰的笔,稳稳地落下最后一画。
他将笔放回笔架,叠好卷子,身子一软,重新趴下。
均匀的鼾声,第三次,响彻在这寂静的贡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