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这趟出差十分顺利,没人在谭港等着她回来赴约,不用再熬夜灌咖啡修片,还破天荒地在外地多逗留了几日。
返谭港那天是个周四下午,兰溪没让乔牧来接,行李箱里满当当全是她此行的战利品,出了机场叫了辆出租车先回了露华园。
工作日的下午,梁奕安和司徒鸢都在医院,兰溪拎着箱子出了电梯,正在给司徒鸢发消息,问晚上想吃些什么,刚好她回来得早可以先把晚饭安排了。
她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门一开,屋里十几双眼睛齐齐投了过来,兰溪一看,除了坐在沙发上抱着果盘看电视的宋姝意,没一个她认识的。
兰溪脸色微恸,不解地四下张望了一圈,没找到他哥梁恪的身影,有十来个穿着蓝色制服面孔陌生的男人女人,正费力地抬着她房里的物件从楼上摇摇晃晃地往楼下挪。
“他们在干什么?”兰溪目光最后落在宋姝意身上,一字一字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干涩得发紧。
宋姝意翘着二郎腿,手里捏着几颗色泽饱满的蓝霉,慢悠悠送进嘴里,姿态慵懒,“搬东西啊,你看不出来吗?”
她不瞎,当然看得出来那些人在做什么,也知道他们是受了谁的指使。
可为什么要将她房里的东西悉数搬到楼下的客房里呢?
作为房间的主人,乃至这个家里的一份子,有谁考虑她的感受和意见,连被知会一声的权利都没有。
“我哥呢?”兰溪无意与宋姝意多费口舌。
宋姝意嬉笑一声,态度极其轻慢,“怎么,又想找你哥哭鼻子,让他再甩我一巴掌。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把你房间腾出来是你哥的主意,他爸妈都没反对,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说不。”
兰溪听着宋姝意字字诛心之语,直如一瓢冷水兜头泼下,巨大的羞耻和难堪冲破困缚,她自始至终站在原地,被嵌在地板上,挪动不了半步。
“我知道梁主任和司徒医生的感情很好,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可你毕竟和司徒医生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你终究只是一个外人。”
“……”
她的记忆像翻书一样,回到了多日前医院走廊上,纪舒南留下的一番善意提醒。
她在梁家生活了十一年,梁叔叔和她哥待她一直很好,一旦没了司徒鸢这根链带,她和梁家的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宋姝意不同,她肚子里怀着的是梁家的血脉。
是她这个当事人太沉迷于其中,不如纪舒南一个旁观者看得透彻。
“是小溪回来了吗?”梁恪双手按在二楼护栏上,探出半个身子,看到熟悉的身影,忙不迭踩着楼梯下楼,“路上辛苦了吧,怎么去了这么多天,让你一天一个视频也忙得没时间打,再不回来我就去你们工作室要人了。”
语气熟稔关切一如往常,三两步跨过来,带着一身忙碌的热气,伸手就想接兰溪的行李箱。而兰溪的手指却死死地按在冰冷的拉杆上,指甲用力嵌进金属的缝隙中,侧过身避开了他的靠近。
到底是看着她长大的,梁恪看一眼她的神色便洞悉出她在较着什么劲儿,过去捏了捏兰溪的肩膀,压低了些声音说:“姝意肚子里揣着我的孩子,司徒阿姨是妇产科大夫,姝意搬来家里住方便照料。”
“你知道的,整个家里你房间采光最好,利于她养胎,你在楼下客房委屈住几天,等婚房装修好我们就搬到外面去住。”
“哥——”兰溪的心像被狠狠刺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让声音听起来尽量自然些,“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的。”
而不是让她像个小丑一样,提着行李,站在客厅里听着宋姝意言辞犀利去嘲讽她。
梁恪尴尬地摸摸鼻子,“这事怨我,这几天忙着联系装修公司,还有月子中心和一些婴儿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酒吧都好些天没过去了。”
兰溪一时语塞。
也许宋姝意说得没错,在这个家里,她终究只是个外人,甭说让出住了多年的房间,就是让她从这个家里搬出去,她都没有资格说声不。
“我这会儿能回房间休息吗?”她深吸一口气,疲倦地问。
客厅里来回晃动的人影,嘈杂的碰撞声,时不时响起粗声的吆喝,还有宋姝意刀子般射在她身上的眼神,兰溪只觉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有种强烈的窒息感。
她想逃离这个无形的暴风圈。
却,未能如愿。
“房里东西比较多,一时半会儿怕是搬不完,要不你晚上先去酒店住一晚。哥哥跟你保证,等你明天回来,房里所有东西和之前一模一样。”梁恪说。
兰溪闭了闭眼,一时间眼眶竟有些发酸,她强忍着心脏处传来的巨大痛楚,慢慢移开了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纪舒南接连值了一礼拜的大夜,好容易换成白班,下了班准备去趣园打包几个菜去花半里陪他爸喝两盅,还没到下班点,手机突然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手机险些没拿稳掉地上,他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按下了接听键。
“兰小姐……”
话头刚起,电话那端的人似乎很着急,打断了他,“纪先生,你下班了吗,我在你们医院对面的茶餐厅,方便过来一下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纪舒南反应了一下,快速应下,“好,等我十分钟,马上到。”
纪舒南的办公室在十五楼,下电梯时轿厢内遇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妇产科的楼层。
正值下班点,白日里喧嚣的等待大厅内此时空旷而寂静,纪舒南担心撞上司徒鸢,避开她的诊室,绕到导诊台找相熟的护士要了一份空白的婚检单,匆匆赶去兰溪约好的茶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