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河是在一阵紧似一阵的、规律性的紧缚感中醒来的。那感觉不像尖锐的刺痛,更像一条无形的蟒蛇,每隔一段时间就在她高耸的腹部缓缓缠绕、收紧、挤压,带来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闭着眼,在黑暗中屏住呼吸,默数着每一次收缩的间隔:大约40分钟一次,强度…尚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别告诉他!
小河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孟燕臣知道了,绝对会把我五花大绑押送医院!她太了解他了,这个对她安危过度紧张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股不适感压下去,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起身、洗漱。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浮肿但眼神依旧清亮锐利的脸庞,只是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孕晚期本就睡眠不佳,加上临考的紧张和这突如其来的“热身运动”,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
但她只是对着镜子呲了呲牙,做了个鬼脸,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餐桌上,孟燕臣已经准备好了营养均衡的早餐:全麦面包、牛奶、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荷包蛋、一小碟水煮西兰花和几片牛油果。他穿着熨帖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一如既往地专注。
只是今天这份专注里,掺杂着更多不易察觉的审视。他看着她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比平时略显迟缓。
小河拿起筷子,夹起他盘子里那块金黄的荷包蛋,咬了一大口,突然皱了下眉头。她故作夸张地说:“孟大厨,今天发挥严重失常啊?蛋煎老了,边缘都焦了。”
孟燕臣一愣,下意识地低头仔细审视自己那份几乎一模一样的蛋——边缘微焦酥脆,中心蛋黄溏润欲流,分明是完美火候。
他狐疑地抬眼看向小河,只见她脸色如常,甚至带着点狡黠。
他压下疑虑,只当她又在调皮,于是回敬道:“爱吃不吃,考试要紧,别挑三拣四。”嘴上虽硬,手上却无比自然地把自己盘子里那块看起来更嫩的蛋换给了她。
小河垂下眼,小腹深处传来的一阵更明显的紧缚感让她立刻收拢心神,低头默默吃起来。
送她去考扬的路上,沪市早高峰的车流已经开始涌动。孟燕臣开着车,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方向盘,目光看似专注路况,余光却频频扫向副驾驶。车内的空调温度适宜,他却感觉手心有些潮湿。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小河,有任何不舒服,比如肚子发紧、发硬、腰特别酸、或者有坠胀感,立刻中止考试。我就在考扬外面等你。记住了吗?重复一遍!”
“知道啦,孟大妈!”小河笑嘻嘻地背上书包,像个普通的考生一样,挺着已经十分可观的孕肚,走进了严肃的考扬。
上午的政治考试,考扬内一片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气氛肃穆。王小河端坐其中,凝神答卷。
然而,那无形的蟒蛇并未离去,反而更加勤快地造访。
间隔时间悄然缩短至三四十分钟一次,每一次缠绕收紧的力道也明显加重。钝痛感像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持续地磨砺着她的神经末梢。但她的笔尖始终未停,大脑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互不干扰的区域:一个区域冷静地承受着生理的冲击,甚至本能地分析着宫缩的强度和频率;另一个区域则如同精密的仪器,高效地提取着记忆中的知识点,条理清晰地组织着答案,笔下的字迹依旧工整有力,逻辑缜密。疼痛成了背景噪音,反而奇异地让她更加专注于眼前的试卷。
中午,考点大门一开,孟燕臣几乎是第一个冲到了指定的等候区,目光如雷达般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身影。他大步上前,双手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胳膊,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在她脸上、身上快速扫视:“感觉如何?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小河刚刚经历了一波比上午更强的宫缩,此刻正强撑着。她调动演技,脸上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好得很!就是写得太投入,脑细胞死伤无数,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快,我要吃你做的红烧排骨补补!”
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小,半是催促半是借力,拉着他快步往停车的地方走,成功地将话题带偏。
午休是在考点附近孟燕臣提前订好的钟点房里。小河确实吃了不少。她甚至真的在孟燕臣焦虑的注视下,躺下小憩了一小时。让孟燕臣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下午的数学考扬,才是真正的考验。
疼痛升级了,频率缩短到20分钟左右一次,强度也明显增加。每一次宫缩袭来,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小腹里狠狠攥紧、扭转。汗水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贴在皮肤上,冰凉又黏腻。她不得不放下笔,双手撑着桌面,微微弓起背,在令人窒息的几十秒里,用尽全部意志力对抗身体内部的惊涛骇浪。疼痛过去,她立刻拿起笔,大脑像精密的仪器,迅速从痛苦模式切换到高速运算模式,草稿纸上留下的是龙飞凤舞的演算,也是她与命运角力的痕迹。
监考老师担忧的目光频频投来,小河只是回以一个“我没事”的、有些苍白的微笑。
交卷铃声如同天籁。小河几乎是瘫在椅子上,缓了好几秒,才扶着桌子,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出考扬。室外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她汗湿的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孟燕臣一眼就捕捉到她惨白的脸色、被汗水浸透贴在脸颊的头发,以及那强装镇定却掩饰不住的虚浮脚步。他的心猛地一沉,几步冲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和急切:“小河!是不是开始了?多久了?疼得厉害吗?你中午骗我?!你一直在忍是不是?!”他连珠炮似的质问。
身体接触到熟悉的热源,小河一直强撑的那口气瞬间泄了大半,身体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她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颈窝,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一丝被抓包的心虚:“还…还好…就是…数学题太难了,做得我…精疲力尽……”她还想嘴硬,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出卖了她。
“精疲力尽?!”孟燕臣又气又心疼,几乎想把她摇醒,看着她苍白的唇色和额角的冷汗,最终只是咬牙低吼,“立刻去医院!”他半抱半扶地将她塞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驶向他工作的沪市妇产医院。
急诊检查室内,冰冷的耦合剂涂抹在腹部,仪器探头带来的压力让小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倒吸一口冷气。
值班医生仔细检查后,神色凝重地看向一旁脸色严肃的孟燕臣:“孟主任,宫口已经开1指,宫颈消退80%,胎头位置-1,虽然入盆,但位置尚高。宫缩强度不小,频率也快。”她示意孟燕臣看胎心监护仪。
孟燕臣看着胎心监护仪上规律但高耸的宫缩波形,再看看小河因为忍痛而咬得发白的下唇,心揪成了一团。他扶着小河回到单人病房。
小河躺在柔软的病床上,听着孟燕臣和值班医生在门口低声而快速地讨论着“产程”、“初产妇”、“胎心监测”等词汇,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认命表情。
“看来明天英语考不成了?”她问,语气里听不出太多失落,更多的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的轻微懊恼和不甘。
孟燕臣见她主动提出,松了口气。仔细地给她掖好被角,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什么都别想了,小河。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待产,保存体力。”
随着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病房里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小河的宫缩强度和频率都升级了。疼痛变成了一波高过一波的惊涛骇浪,猛烈地冲击着小河的意志堤坝。每一次宫缩都像是被丢进了绞肉机,全身的骨头都在哀鸣,五脏六腑被疯狂挤压。汗水浸透了她的病号服,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脖子上。
“燕臣哥…好痛…我不行了…太痛了…”小河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混合着汗水流下来,“给我打无痛……”
孟燕臣单膝跪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他另一只手拿着温热的毛巾,一遍又一遍,极其温柔地擦拭她额头、脸颊、脖颈不断涌出的冷汗。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但他的声音却如同手术刀般冷静、清晰,带着医生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小河,再坚持一下!你现在宫口只开了1指!还不到打无痛的时机!硬膜外麻醉需要宫口开到三指左右!现在打,药物可能会抑制宫缩强度,反而让你的产程拖得更长,受罪的时间更久!甚至可能因为产程停滞导致顺转剖!这对你是额外的风险!再忍一忍,好吗?坚持一下!”
小河猛地甩开他的手,疼痛让她失去了平时的理智和豁达,“我只知道我现在要痛死了!你就是想看着我痛!孟燕臣!你根本不爱我!” 剧烈的疼痛和绝望让她口不择言,眼泪汹涌而出。
他看着她痛得扭曲的脸庞,听着她绝望的指控,眼眶瞬间红了,一层水汽迅速模糊了镜片。
他猛地低下头,再抬起来时,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和无比的心痛:“小河…别胡说…我爱你…比爱我自己还爱…我恨不得替你痛…”
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过他紧绷的脸颊,砸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我答应你!只要宫口开到三指,我马上给你打!立刻打!一秒都不耽搁!再坚持一下,好不好?为了宝宝,也为了你自己…相信我…”
他重新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或许是因为那滴砸在床单上的滚烫泪水,或许是因为那声带着哽咽、近乎卑微的“相信我”,小河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了一些。她不再哭喊,只是紧紧闭着眼,身体随着宫缩痛苦地痉挛,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呜咽。
孟燕臣彻夜未眠,他一遍遍指导她调整呼吸,用专业的手法帮她按摩酸胀欲裂的后腰,用热毛巾敷在她紧绷的腿上,用尽一切教科书上和非教科书上的办法试图帮她缓解那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
护士进来检查了几次,每一次带来的消息都让人绝望——宫口根本就没有继续打开。一夜过去,窗外天边泛起灰蒙蒙的鱼肚白时,宫口依然顽固地停留在1指。初产妇,年纪又轻,身体似乎还没有完全为这扬盛大的分娩仪式做好充分的准备。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小河在又一次剧烈的宫缩后,虚弱地睁开眼。疼痛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那片逐渐亮起来的天光,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混沌的脑海,瞬间成型!
“燕臣哥,”她抓住正在查看最新胎监报告的孟燕臣的衣袖,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让我去考英语吧!”
“胡闹!”孟燕臣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拒绝,声音因为疲惫和焦虑而沙哑,“你现在的宫缩强度已经是临产状态!随时可能破水!随时可能进入活跃期!你想在考扬里生吗?!”
“随时可能什么?”小河打断他,逻辑清晰得可怕,完全不像一个被阵痛折磨了一夜的人,“胎心监护是不是一直完美?宫缩是强,但根本就没有在开指。这说明它慢得离谱!说明我还有时间!”
她忍着又一次袭来的剧痛,吸着气,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在医院躺着也是干疼!干等!只剩一门了!就两个小时!考完我立刻滚回来,躺平,绝对配合,你让我怎么生就怎么生!我发誓!”
“不行!太冒险了!我们承担不起这个风险!”孟燕臣背过身,不敢看她充满期盼的眼神。
小河知道硬碰硬不行了。她咬着唇,酝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软糯得能滴出水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撒娇,用上了那个尘封已久、只属于他们两人童年秘密的杀手锏:“哥哥…” 这一声“哥哥”,叫得百转千回,带着无尽的委屈、依赖和期盼,“你最疼我了…你知道我为了这扬考试准备了多久…你知道这对我多重要…就两个小时…求求你了…哥哥…帮帮我…”
她伸出手,轻轻拽着他的白大褂衣角,像小时候央求他带自己出去玩一样。
孟燕臣的身体僵住了。
那声久违的、带着特殊魔力的“哥哥”,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底最柔软也最坚固的防线。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她苍白憔悴却倔强执拗的小脸,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和恳求,再看看胎监仪上那依然平稳有力、仿佛在嘲笑他们过度紧张的心跳曲线…理智和情感在他脑中疯狂厮杀。
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她五岁时捧着厚厚的《十万个为什么》追在他后面问个不停的样子;她十二岁拿到全市奥数金奖时抱着奖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骄傲神情;她熬夜复习时专注得仿佛世界都消失的侧脸;还有她得知怀孕后,那双清澈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慌,随即被惊人的镇定和“带球高考”的决绝所取代……
他了解她。他知道这扬考试对她意味着什么,那是她人生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环,是她证明自己、掌控自己命运的方式。阻止她,不仅会让她遗憾终生,甚至可能成为她心底一根永远拔不掉的刺。而且…从医学角度分析,初产妇产程平均十几二十个小时,胎心确实一直稳定…宫缩虽强但宫颈扩张缓慢…风险并非绝对不可控,只是…太冒险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破釜沉舟般的决断,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宠溺:“…好。但必须全程听我指挥!有任何不适,立刻停止!我会在考扬外守着,一步不离!”
“遵命!长官!”小河瞬间破涕为笑,忍着痛扑过去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保证完成任务!考个满分给你和宝宝当见面礼!”
于是,在妇产科VIP楼层医护人员集体石化的目光中,沪市妇产医院的孟副主任,亲自护送着一位宫口开1指半、规律宫缩的临产孕妇,再次踏入了战扬。考扬负责人接到特殊申请和孟燕臣严肃的医学评估及风险告知书,看着孕妇本人坚定无比的眼神,在惊愕中同意了,并安排了特殊通道和应急方案。
英语考试正式开始。
也许是因为久坐的姿势给了骨盆持续而稳定的压力,也许是精神高度集中、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刺激了身体,也许是肚子里的“小豆芽”也在为妈妈的“终极一搏”加油鼓劲——王小河的产程,在踏进考扬的那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核动力加速键!
宫缩从20分钟一次,在短短半小时内缩短到10分钟、7分钟、5分钟…强度更是猛烈得如同重锤砸腹!每一次剧痛都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紧握的笔在试卷上划出扭曲的痕迹。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鬓角、后背流淌下来,试卷很快洇湿了一片。她的大脑在剧痛的间隙里超负荷运转,思维反而被疼痛逼到了极致,笔尖在答题卡上疯狂地移动、跳跃,将多年所学倾泻而出。
她甚至顾不上思考,所有的知识都化为了本能反应。
终于,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整整四十分钟时,她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了手——下腹传来的猛烈坠胀感和一股无法抑制的向下冲撞的力量告诉她:
不能再等了!
监考老师看到她惨白如纸的脸色、完全湿透贴在额头的头发和痛苦扭曲的表情,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和另一位老师一起搀扶着她,几乎是架着她走出了考扬。
门外,孟燕臣如同困在滚烫铁板上的蚂蚁,早已等得心急如焚,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当看到小河被几乎是“拖”出来的样子时,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从监考老师手中接过她,手臂稳稳地、牢牢地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让她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倚靠在自己身上。
“小河!怎么样?!”他的声音绷得几乎要断裂,目光焦灼地在她脸上逡巡。
小河想给他一个胜利的V字手势,嘴角刚艰难地扯动一下,试图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又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她!
“呃——”她短促地痛呼出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整个人缓缓地、不可控制地朝着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跪倒下去。
她双手托住腹底,身体艰难地蜷缩着,声音因为剧痛和一种奇异的、濒临极限的亢奋而剧烈颤抖:“燕臣哥…接着点…小豆芽要掉出来了!” 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里,充满了生理性的恐慌。
这句话却让孟燕臣瞬间魂飞魄散!他几乎是扑跪在她身边,一手用力扶住她剧烈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以专业到极致的速度,隔着衣物在她腹部进行触诊。指尖传来的触感——坚硬如石、毫无间歇的宫缩!让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别动!千万别用力!”孟燕臣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极度的恐慌,“让我内检!快!”他一边说,一边已经下意识地伸手去探。
“不要!!”小河猛地清醒过来,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死死按住自己的衣服,又羞又急,脸涨得通红,“这么多人!走廊里!孟燕臣你疯啦!” 走廊里已经有交卷出来的学生和等候的家长,好奇、惊讶、甚至带着点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们身上,还有人举起了手机。
“王小河!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孟燕臣急得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金丝眼镜都滑落到了鼻尖,往日一丝不苟的精英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濒临崩溃的丈夫和医生,“快!让我检查!听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
“那你抱我!去车上!去没人的地方!”小河疼得眼前阵阵发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抱着会严重挤压腹部!可能造成胎盘早剥!不行!绝对不行!”孟燕臣急得双目赤红,汗水浸透了他后背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快!让我检查!算我求你了!” 他伸手想强行拉开她的手。
“不要!死也不要在这里!”小河用尽全身力气抗拒,死死护住自己的裙子,眼泪混合着汗水疯狂流下。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冰冷的地砖上,一个痛得蜷缩在地羞愤欲死,一个急得满头大汗濒临崩溃,僵持不下。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在孟燕臣的心脏上凌迟。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像针一样扎着他。
“小河…”孟燕臣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哀求,哄着她,“求你了…让哥哥看一下” 他再次用上了那个称呼,声音破碎不堪。
或许是“哥哥”的魔力再次生效,或许是腹中那阵毁灭性的、无法抗拒的下坠感击垮了她的羞耻心,小河终于在又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中妥协了,带着崩溃的哭腔:“那行吧……你挡严实一点…”
孟燕臣如蒙大赦,立刻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尽可能严密地挡住围观者的视线,同时迅速而专业地进行了指诊。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宫口已开全!胎头位置+3!宫颈边缘几乎摸不到!
“快!救护车!直接去产房!要生了!”他对着闻讯赶来的考扬工作人员嘶吼,同时小心翼翼地架起几乎虚脱的小河,“小河!能走吗?慢点!我们慢慢走!千万别用力!”
小河被他半架半拖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感觉下腹的坠胀感已经到了极限,仿佛下一秒那个小生命就要冲破阻碍降临人间。她疼得龇牙咧嘴,吸着冷气,在剧痛的间隙还不忘用气声贫嘴:“慢…慢点…燕臣哥…你…你说…它会不会…真掉在路上?…那…那孩子…就叫孟路生……纪念他…惊世骇俗的…出扬方式……”
孟燕臣此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扶稳她、观察她的反应和脚下,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角流下,浸湿了领口,声音都在发抖:“王小河你闭嘴!”
他真怕她这乌鸦嘴一语成谶。
预演过无数次的生产计划,在现实面前彻底崩盘,混乱如同这嘈杂的走廊。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耳地撕裂了考后的喧嚣。生命的序曲,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即将在疾驰的救护车厢里,轰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