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两本菜谱，明蕴还翻出了明瑶光的钩索，悬木人的大家多多少少都会用一手钩索，明瑶光更是个中好手，还炫耀给明蕴看过，后者嘴上说着像在山野里荡秋千的猴，实际觉得老爸在翻飞间那副子游刃有余的样子特别帅。
他日常生活的重心在心情恢复一点之后转移得快速，除了照顾小龙，就是跟着菜谱学做菜，按照舒兹走之前给他做的长期计划锻炼，至于钩索……明蕴找地方试了一次当空中飞人，会放不会收，钩索另一端缠在树上差点没下来。
明蕴琢磨着等有心情后找利克长老学一学，当猴的计划就暂时搁置。
周围的邻居也有不放心他独居的来看望过几次，见这孩子把家里都收拾的井井有条，看上去也不会饿死自己之后来得也少了。
——大家也很尊重孩子意愿的，小孩子能养活自己的话，当然不会打着为人家好的名义扰人想要的清静。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明蕴翻完了最后一页菜谱上的日记。
彻底合上这本慢悠悠看完的菜谱的一瞬间，明蕴心中升起一股子微妙的空虚感和释然，像是和什么做了最后的告别。
他在那里坐了一会，目光无目的性地在附近徘徊，半晌落在桌架上的钩索上，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状态比之前好上不少，大概有心情去外面见见人了。
明蕴带上钩索，出门前对着玄关的大合照露出笑容，点了点相框：“我出门了。”
那张合照是金特尔刚作为龙蛋生下来时拍的合照，视角放得相当远才能框进两家人和龙，明蕴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自己身边抿着笑容的男孩子身上两秒，神情恍惚了一下。
因为距离和心理因素……他也好久没有见基尼奇了呢。
不过虽然这一年来离群索居，但他也不是一点基尼奇的消息都没有的，家门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些果蔬或者一块处理好的林猪肉，数量不多，正适合当明蕴和金特尔一天的伙食。
周围的邻居一开始确实有送过这类东西表示照顾，但在明蕴婉拒之后就没有过了……而且每当那些东西出现之后，金特尔都会表现得异常开心，明蕴思来想去，对方也只有见到基尼奇之后才会有这种表现了。
他记得明瑶光有说基尼奇家里搬得离部族挺远的……能有闲暇来送东西的话，就代表过得还不错……至少算得上自由吧。
至于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敲过门来见他……明蕴也有点猜测——毕竟他闭门谢客的态度那么明显，小孩子应该也挺忐忑的害怕不受欢迎吧。
之后要不要去远远看一眼基尼奇呢……
这样想着，明蕴和金特尔打了一声招呼，避开人群密集的地方往教学小屋那边走。
也有一年多没去上课了啊……唔，当时一起上课的小鸭子们应该都结束初级课程了吧？利克长老更喜欢给刚入学的学生做初级课程的启蒙，这次去找利克长老应当不会碰到那群小鸭子了。
或许会碰到新的小小鸭子。
明蕴去的时候正是上课时间，他透过窗户看了一眼，一群孩子如他上学时一般坐成一圈，圆圈中央讲学的正是利克长老，一切都像是过往那般，除了孩子们的面孔无比陌生……？
明蕴下意识更贴近窗户。
等等，外围那根呆毛好像有点眼熟？
这个角度看不清全貌，但那根长长的、带点隐约绿色像是树叶一样的、看上去就手感很好的呆毛，明蕴绝对不会认错。
他恍惚了下，有种与世隔绝的野人重新进入人类社会后的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啊……仔细算算，基尼奇这时候也过了七岁生日很久了，悬木人的孩子的确会在七八岁的时候由大人之间协商送去上学……明蕴是属于上学意愿强烈，提前了一年入学的。
他们两个生日就在前后脚，当时还隔着一扇门在门口放下各自的礼物来交换过呢。
即便如此，明蕴还是在真正看到基尼奇都入学了之后，生出恍然隔世之感。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
明蕴还在咂摸着感慨，小屋里突然骚动起来，小小鸭子们中间透出一种明蕴略眼熟的恶意，向阳花似的往后面看，脑袋挪动间，明蕴看到后面受众人瞩目之人的模样。
对方额头绑着染灰的布带，上身是手工活很粗糙的编织麻衣，下面看不太清，但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即便在遭受针扎一般恶意的时候，那双原本璀璨更胜过明蕴所见到所有宝石的眼睛也没有半分波澜。
明蕴听到刺耳的，疑似小小鸭子大王发出的嘲讽：“那你还是回林子里荡秋千去吧！自私的泥巴猴子！”
明蕴脑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教学小屋里面，面前是一群鸭子团体，身后挡着他一厢情愿认为过得很自由的前邻家弟弟。
即便严格遵循训练计划锻炼，明蕴的体格也并不壮，他属于肌肉紧实流畅的类型，或许勉强可以称作少年的男孩站在那里，眼神不自觉带了些面对魔兽时的捕猎意味。
他像是被紧急启动了反击系统的机器，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一群孩子下意识害怕地退后。
明蕴盯了他们两秒，指着他们对没意料到事态发展以至反应稍慢的利克长老告状：“利克长老，他们在课堂上就想欺负基尼奇，这是被允许的吗？！”
姿态间很有帮自家小孩出头的家长感。
头发花白的老学者回过神，难得用严厉的语气让孩子们坐好，还训斥了两句。
明蕴抱臂冷眼看着那群刺头挨训，正要说些什么，衣摆被扯了一下。
“我们走吧。”冷静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我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这里教不了我需要的东西。”
明蕴顿了顿，抬手对利克长老挥了挥，没说什么，扭头跟着走了。
下次有机会再找利克长老也是一样的，现在最重要的是……
明蕴勉强从想问的一连串问题中挑选一个出来。
“你不要告诉我，你放在我门前的那些兽肉和果蔬都是你出去捕猎采集回来的。”
基尼奇默不作声地点头。
明蕴眼睛盯着对方下身的兽皮裙和光着的脚，被窒息感扼住咽喉。
不该是这样的。
在明蕴无数个胡思乱想中，基尼奇都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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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巴伦不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丢了工作，没有钱去买酒，最差便是一家人在山脚自给自足……那些放在房前的礼物更像是佐证了他的猜测。
明蕴承认，他内心中并不想见这个曾经和他最亲密的朋友，他害怕被看到那副受心理创伤折磨的样子，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封闭自己，避免遇见任何人，尤其是关系很好的人。
他幻想过基尼奇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每一次都下意识往苦尽甘来的方向想象，午夜梦回偶尔也梦见过基尼奇被打的场景……每当这时候，明蕴就会吓醒过来，然后告诫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因为他什么也做不到，就算真的去了，也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但哪怕是最坏的梦境，此刻对比起现实来，也好过不少。
明蕴从被想象覆盖的梦中醒来，唇瓣发着抖问：“西斯卡阿姨呢？”
西斯卡阿姨怎么了？如果对方还在的话，是绝对不会让基尼奇穿成这样子的，会不会……
“她走了。”基尼奇平缓道：“妈妈应当是不堪忍受那些不该施加在她身上的暴力，在夜里悄悄离开了。”
不必多问，基尼奇自发说下去：“那个人……爸爸在追打我的时候，掉下山崖死了。”
追打。
明蕴噤了声，他不敢再问下去，即便他的确在那段时间就算去了也阻止不了什么，他还是被愧疚感压倒，认识到自己的懦弱。
五岁的基尼奇情绪看着内敛，但和明蕴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爱笑的，跑出去玩摔倒的时候虽然不会哭，但嘴巴也会撇下去表现出委屈。
七岁的基尼奇即便在大庭广众下被羞辱，和曾经最好的朋友讲述遭逢的不幸，表情也没有一丝波动，像是被生活的重压逼迫，早早成熟，用自己的方式衡量世间一切。
明蕴面对那双眼睛，突然发觉，即便有上辈子的加成，自己还是没有想象中那么成熟。
怎么可以输呢。
他可是哥哥啊。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过去，基尼奇似乎想离开，一只手被递过来。
“因为家里大人都不在了，部族里的长老们有找过我几次，谈论收养的事。”明蕴郑重道：“我不想被收养，你应该也不想。家里还保持着原有的样子，还有金特尔在，你……要不要来和我们搭个伴？”
基尼奇被钉在原地，垂眸看着那只手，它不似记忆里那样白皙，更加有力的样子。
他手指动了动，又克制地垂下去，半晌干涩地问道：“代价呢？”
这是他在独自生活的时候总结出的经验——万事万物都有其代价，他不再把他人的好意单纯当作好意，只有两讫的交易能让他感到安全。
明蕴心被刺了一下，深呼吸后顺着对方的话思考片刻。
摩拉？明蕴拒绝用用金钱衡量他们的感情。
食物？不，他需要自己能付出的最好的东西，以此来向基尼奇证明他的心意。
良久，明蕴说道：“我们各自一部分的自由。”
获取对方一部分的自由编织在一起，从此，这条困束自由的纽带将牵连着他们成为一家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