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地陷、日月无光、整个家里一片沉闷阴霾和死寂……这些都没有发生。
像是如往常一般收到了冒险家女士的问候信件,里面代卡娜询问了克里拉的现状,和父子俩分享一路上遇到的事情,调侃明蕴不要总欺负爸爸,末尾添加一句我们爱你们。
区别在于,读完信件的父子俩会凑在一起打闹说笑,接到讣闻的父子俩纷纷沉默,平静地吃过饭,收拾碗筷,检查过作业,游荡了一会儿后各自回到卧房。
作物收获的时间段,基尼奇在帮着妈妈收菜务农,明蕴顺着窗往外看,天边浮云高远,若无其事地漂浮着,他隐约听见匿叶龙的呜咽。
门被敲响,明瑶光探进头说:“晚上一起睡吧。”
明蕴应了一声,换了睡衣抱着枕头过去,床上两个枕头被分开出空隙,距离正好够摆上他的枕头,三只柔软的枕头贴在一块,明蕴躺在床铺正中间,一侧是温暖的躯体,另一侧是空落落的被子。
天还没彻底黑下去,一双沉稳的手揽过来,抚慰刚经历暴雨的花苞般顺着脊背抚触,头顶声音平缓。
“我问过了萨满,那处秘境也链接着夜神之国,她们的灵魂仍有去处,或许在夜神之国里,也能看到我们。”明瑶光讲故事似的说:“所以你要好好长大,不让妈妈和卡娜担心。”
明蕴沉默了一会儿,反手拍了拍对方的背:“想哭的话我可以当听不见的,不用觉得丢面子。”
这下轮到明瑶光沉默了,半晌,他斥了一句:“胡说什么呢,爸爸可是坚强的成年人,而且你妈妈在看的话,搂着儿子哭成傻子岂不是要被骂。倒是你,忍不住哭的话爸爸可以把胸膛借给你擦眼泪,擦鼻涕勉强也可以——依靠大人哭出来是小孩子的特权,懂么?”
明蕴并不想哭,他觉得两个人之间,还是明瑶光哭出来更合理一点。
爸爸和妈妈相互陪伴的时间更长,还是那么幼稚的人,肯定更伤心更难过更想嚎啕大哭。
他耳边过着明瑶光为了忍耐某种情绪而更絮叨的话语,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灵魂像是被抽离出来,漂浮在半空中,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那晚过后,一家人的生活还是照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明蕴变得不太爱出门了,行为和情绪倒是看不出异样。
对此明蕴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完全不伤心呢?甚至没有半点情绪产生。
基尼奇生病的时候他都着急的不行,生怕人死了,可是妈妈和卡娜真的……了,明蕴也感觉不到悲伤。
意识飘着,一时间分不清照常生活行动的是七岁的明蕴,还是十三岁的少年。
作为少年,他被死亡与鲜血冲刷到麻木,作为明蕴,他第一次认知到死亡也可以如此轻飘飘,只是捎来的消息无声告诉他有谁离去,却完全没有实感。
仿佛一片叶子落下,顺着水流漂洋过海在眼前淌过,告诉他远方有一棵参天大树无声死去。
没过几天,基尼奇在他放日假的时候一大早就跑了过来,什么相关的都没提,只带来了家里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蔬果,和明蕴讲他发现了几只飞鼯把他家的菜园当果蔬刷新点,到了饭点就来干饭,走的时候还会留些不知道从哪捡的小零件当饭钱。
小孩子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就把开心的事情分享给朋友,付出一整天的陪伴,然后在明蕴表面的笑容下放下心回家干活吃饭。
某日,明蕴在上课时突兀地想,希望那场突如其来的死亡来得快速,这样她们就不必感受窒息与失温的痛苦和恐惧。
念头一闪而过,了无痕迹,一个月后,他放课回家发现隔壁的房门大开,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玄关台子上放着一张纸条,稚嫩的字迹乱飞,像是匆忙写下的。
巴伦终于酿出恶果,他输掉了房子,一家人就这么搬了出去,至于落脚点在哪里……基尼奇也不知道。
他们的邻居像来的时候一样雷厉风行的离去,明蕴阅读完将纸条给明瑶光看,静静看着父亲为西斯卡和基尼奇唉声叹气,又无可奈何。
“似乎是搬到了远离部落的山脚。”明蕴迟疑片刻,还是道:“那边太远了,你要是去找基尼奇的话,要注意安全,带着克里拉和金特尔一起去……”
“不用了,爸爸。”明蕴平静道:“巴伦叔叔应该不会想看到我。”
他和明瑶光都是信使,两个人走的路截然不同,如今前者又在搬走时一同失去了信使的工作,看到明蕴去找基尼奇难免会想到明瑶光这个优秀的信使,心生不平衡。
负面的情绪难免会被撒在西斯卡和基尼奇身上。
而且……他也不想出门。
明蕴现在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去保养舒兹留下的那些礼物——其实说遗物更加恰当,但明蕴本能拒绝那种说法——包括各种摆件,小时候的玩具,和挂满一面墙的照片。明瑶光不在家的时候,他就放任自己坐在照片墙前面发呆,直到门口传来明瑶光回家的招呼声,才若无其事地起来,右转进入厨房探出头,装作在准备做饭。
生活步调回到了隔壁搬来之前……或者更前面一点,尤其是明蕴的睡眠情况,他像刚转生并具有意识的那段时间一样,每晚都在做那些有关过去血色的梦,或者是有关舒兹和卡娜的梦……后者倒是个好梦,会让他一天的心情颇好。
一家子的龙和人似乎都在时间的抚慰下走出了那场悲伤,继续之前的日子,舒兹和卡娜也一样,她们在做一场费时过长的委托,在委托的终点等待和家人在夜神之国的重逢。
她们率先等到和明瑶光的重逢。
似乎是在送信的时候遇到遇袭的商队,顺手帮忙之后意外发现商队的货品是龙……后来怎么了来着?
明蕴有些想不起来,但他记得克里拉悲切的叫声,失去了伴侣和搭档的匿叶龙被愤怒席卷,叼着呜呜叫着似乎在哭泣的孩子放在明蕴怀里,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部落。
明蕴知道他会去找那支让悬木人震怒追查的商队,但他不知道一去不回的克里拉是否也和家人团聚了。
他抱着金特尔,自舒兹和卡娜离去后沉闷的世界在一瞬间失去所有色彩,紧绷成一根摇摇欲坠的弦的神经不堪重负,积攒着的无数悲痛化作坍塌的天穹倒向他,令他泣不成声。
死亡追上了他,但他不能被压垮,化作废墟的一部分,他的身下还有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龙,金特尔还是只幼崽,不能不管他。
明蕴放任自己大哭了一场,独自生了一场病,找了医生吃了药,然后在梦中和家人团聚,一场好梦过后,明蕴决定暂时不再去上课——他不想见别人,不想和人产生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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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在温情中良好愈合的心理创伤被撕裂出更大的伤口,明蕴认为或许在死亡中浸淫数年的自己生来带着洗不掉的血,和他产生交集不会有好处。
利克长老对这个学习很上心的孩子印象深刻,也很担心他的状况,表示可以抚养他,被明蕴婉拒了。
父母有留下财物,明蕴自身也不缺乏生存经验,他曾经生活的世界过于落后,令他能做到哪怕赤手空拳在野外也能找到合适的方法生存下去,他并不需要陌生人的照顾。
而且……他还要在这个家里,将他最后的家人抚养长大,然后让匿叶龙自己决定去留。
不管怎么说,生活还是要继续。
活得过于枯燥会被过往笼罩,明蕴给自己伤春悲秋的时间有限,毕竟坏情绪也会影响到小龙……很快就找事情让自己忙碌起来。
整理家里的时候,明蕴找到两本手写璃月菜谱,更新的那本有根据纳塔人口味做更改,还写了各种批注,或者说日记。
【舒兹简直是个极端的肉食主义者,做的素菜一概不动,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她说要去当冒险家,还加入了冒险团……啧,那个团长一看就没我帅,舒兹眼光应该不会那么差吧……可惜我即将成为信使,不能和她一起去冒险……】
【舒兹说我这么弱也不适合跟她当冒险家,生气不说,让舒兹来哄。】
【她没哄我,跟着冒险团走了。老爸嘲笑我,我要在新改的菜里加苦种给他吃。】
……
【她回到了部族,说等到变强之后再去当冒险家——她的一对冒险家朋友连同那个冒险团一起失踪了,舒兹想要找到朋友,而她的冒险团的大家有自己的目标,于是她离开了他们,决心变强独自去寻找朋友。】
……
【她不累么?!她居然能完成那繁重的训练之后还带着卡娜欺负我和克里拉玩啊!】
……
【舒兹找到了蛛丝马迹,虽然没说具体的……但她的朋友们应当是倒在冒险的途中了。冒险家……果然比信使危险很多啊,希望舒兹的冒险旅途能够一直平安。】
……
【太棒了舒兹答应我的求婚了——虽然爸爸妈妈因为我紧张到把求爱说成了求婚,导致我们一步到位狠狠骂了我一顿,但我看他们也挺开心的嘛!现在恋爱不也来得及么?我们相处方式还和之前一样的啊,恋爱和结婚又没有区别。】
……
【咳,好吧,完全不一样……舒兹不愧是冒险家,懂很多东西啊……压力有点大,而且是不是太快了……】
……
【我们有了孩子……这居然是真的,是真的!不是舒兹逗我玩的!天呐我们有了孩子——!舒兹说给爸爸一次机会给孩子起名字,我要给他或她起个全纳塔最好听的名字!】
……
【舒兹在几十个名字里选择了明蕴这个唯一的璃月风格名字……呃,还是不要告诉她这是我老家镇子的名字好了……这孩子以后要是知道名字由来,不会像我吐槽爸爸一样觉得我是个起名废吧?】
这一句下方,是一行飘逸有力的迥然字体。
【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镇子的名字那么好听,我们借用一下也没关系的啦!】
【明蕴,明蕴,命运。希望命运善待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小明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