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霞州变七
九尾妖狐说这句话时一直注视着何醉,说完他捂嘴笑了一番,全然不管何醉身边的人听到这些话是何反应。
他见何醉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便觉得畅快,连自己来此的目的都抛诸脑后,只坐在云层上絮絮叨叨与何醉叙着只有他一人记得的旧事。
“你如今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竟也有一番仙姿,不过我却看不顺眼,你这身……”他指着何醉身上静云宗的校服,从上到下点评了一番,最后总结道:“你还是穿黑色好看。”
“从里到外都黑透了的那种。”
这妖狐莫不是失心疯了!
何醉忍不住吐槽。
他本以为妖狐与师尊相识,结果没想到,他那些话竟都是对着自己说的。
听到他将自己的服饰评得一文不值,何醉只想揍人。
乔奕也听得云里雾里,眼看妖狐快要拉起家常来,他便大声说道:“三百年前妖族战败后曾答应仙门,此生将不再踏入人间半步。可如今阁下的做法是想违背约定了?”
那妖狐的话被骤然打断,神色有些不悦,他终是看向说话的人,只看了一眼便轻蔑地笑了出来。
“区区元婴,竟也敢打扰本座的兴致。”
乔奕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对,他苦心修炼多年,可却还未突破元婴来到化神境。
不过修炼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仙门不过成立四百余年,佼佼者都身陨在仙魔大战中。而余下的人中,经过这三百年的修行,唯一有所大成者,就只有剑尊贺兰旻与他师兄严微了。
而师兄久居仙盟门,从不外出,因此也只有贺兰旻能与妖狐一战。
妖狐自然也注意到了贺兰旻,他先是眯了眯眼,目光在他和何醉身上不断梭巡,最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说你,真的很好笑!死都死了,还不忘给自己安排好这一世。连投胎也要投在他身边,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他笑着,眼角都泛起泪花来。可来不及擦干泪水,他忽然神色一凛,表情变化十分迅速。
随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但声音很轻,何醉根本没听清。
只是贺兰旻却皱起眉头。
“啧,我也该想到的,你向来都如此疯。”
妖狐随后起身伸了个懒腰,在众人来不及反应时,飘然从云间落下,落在了何醉正前方。
他落定后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何醉。贺兰旻察觉到他的视线,突然侧过身挡在了他们二人中间,隔断了那股令他不适的视线。
“师尊?”
贺兰旻:“他应是为了噬灵丹而来,逢笑千万小心。”
何醉轻轻点头。他一脸凝重,思忖片刻后轻声对贺兰旻说:“师尊,我觉得妖狐另有目的。”
从妖狐出现到现在,有很多可以动手的机会,但他都没有。
况且前世噬灵丹在他体内多年,他却从未遇到过妖狐。
如今想来,唯一的变数便是程家大火。何醉想起前世,过不了多久便是程家老爷子寿辰,那时的程家还完好无损。
“逢笑为何会这样认为?”
何醉正低头沉思,听到贺兰旻这样问,想也没想便将刚才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而他刚一说出口,便突然神色一顿。
他匆匆抬头,对视上贺兰旻探究的眼神,后背冷汗直冒。
所以,他刚刚说了啥?
贺兰旻皱着眉,灼热的视线像是要将他看穿一样。何醉脑中空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向贺兰旻解释。
“逢笑可记得与为师的约法三章?”正当何醉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贺兰旻终于开了口。
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
何醉缓缓点头。
“那么逢笑,你是否有事瞒着为师?”贺兰旻又问。
何醉猛地抬头看向贺兰旻。只见贺兰旻冷峻的脸庞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嘴巴抿成一条线,眼中似是含着失望,又或者其他一些情绪。
何醉根本看不懂,或许他不是看不懂,只是心急地看不真切。
纵然他知道眼下不是解释这一切的好时机,因为重生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而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重生。
只是他知道,这是他唯一开口的机会了。
他不想让师尊失望。
“师尊,我……”何醉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贺兰旻听出他语气中小心翼翼的试探,心中不由一颤。
他也不是非要让何醉说出来,只是刚才九尾妖狐的话令他心中十分不悦。他怕前世何醉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与妖狐有所勾结,所以才会逼问他。
只是回过神来他才惊觉自己有多可笑。
他当知这世间除了他与何醉,就找不出第三人与他们一样有前世的记忆。
只是,九尾妖狐的话不知该如何解读。
真是一团乱麻。
于是贺兰旻叹了口气,说道:“逢笑若觉得为难便只当为师没有问过罢。”
何醉突然抓起贺兰旻一只手,急切地说道:“师尊,我想说的。”有些事情憋在心中若不找人倾诉,怕是要憋坏了。
贺兰旻笑了,将被何醉抓住的手翻过来,与何醉的手相握,随后说:“等为师处理完眼下的事后,逢笑若是想说,为师洗耳恭听。”
而当这时,看够了热闹的九尾妖狐终于开口说了话。
“本座自然遵守当年的誓言,只是你们仙门也太不要脸了!”他说完便看向乔奕。
乔奕握紧腰间的剑,问:“此话何解?”
“你是真不知还是在装傻?”
妖狐笑了一声,紧接着不知从何变出一枚枚毫无光泽的妖丹,置于半空中,然后说:“你们可觉得此物眼熟?”
妖丹出现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这正是火灾现场散落的妖丹,数目之多,足以让人心惊。
“三百年前,妖族与仙门划地而治,妖族有部分退居岩玉岛,从不踏入人间半步。只可恨那程家人,竟以妖族内丹炼制丹药,百年间不知屠戮妖族多少辈,如今这些妖丹怕是能填平整片沧浪海。”
他说得情真意切,情到浓时眼角甚至流下了两串晶莹的泪花。
何醉差点就信了。
若是没有看到妖狐突然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朝他抛了个媚眼的话。
什么填平沧浪海,也太夸张了。
乔奕自知这件事情是仙门理亏,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踌躇间便听得何醉开口问:“那你百年前做什么去了?”
程家取妖丹炼制丹药时为何不出现,而是要等到现在?
那九尾妖狐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你终于开口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和我说话了。啧,我百年前为何不出现你不知道?你竟还怪上我了。”
他说完还颇为幽怨地看了一眼何醉。
那张美到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的脸露出这种表情,让人有一种何醉是个负心汉的感觉。
“我怎么会知道!”
从这只狐狸出现,就没从他嘴里听到过真话,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让人恨不得立刻封上他的嘴。
九尾妖狐察觉到何醉的视线,立刻后退一步举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该不会又想封住我的嘴?”
何醉挑眉。
又?
有点意思。
只是他现在没心思与他开玩笑。师尊还等着他解释呢,九尾妖狐再胡扯下去,他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就要消失了。
于是他扯了扯嗓子问乔奕:“你们还要等到几时?”
乔奕闻言像是接到什么暗号一样立刻拔剑出鞘,而他身后的凌霜凌迦姐弟也紧跟了上去。云重墨交待镜笙躲远一点后,也加入进去。
一时间贺兰旻自九尾妖狐落地瞬间劈开的结界内真气流动,刀光剑影。
那九尾妖狐一边对付四人,一边对何醉说:“如今你是仙门人一点也不念往日情分,竟帮着外人对付我。真是让我好伤心。只是又想到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便也不气了。对着没有记忆的人生气,倒显得我气量小。”
何醉挠了挠耳朵,伸出手,于虚空中凝出一把寒霜之剑,也举剑向妖狐攻去。妖狐看到他的剑,眼睛一亮,露出一丝欣赏。
“好漂亮的剑!可惜……”
可惜?
何醉敛眉,看向自己手中并无主体的剑。
“可惜没有你的本命剑好看。”
妖狐说完,便收起之前的漫不经心,而是调动全身妖力,化防守为进攻,从腰间扯出一条红鞭向何醉攻去。
那条鞭子颜色鲜红,如淬了血一般。鞭身覆着重重叠甲,闪着凌厉的寒光。
鞭子出现的一瞬间,何醉脑海中便浮现出它的名字。
“彼岸!”
妖狐见何醉认出了这条鞭子,有些激动:“你竟然记得?”
记得,怎么不记得。
“彼岸鞭,长十尺,色赤红,北海妖蛟护心鳞所制,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血流成河,如同彼岸花开。”
这段话出自仙门必修课《百妖谱》中,是剑书阁那些老顽固们最喜欢提问的一章。
而彼岸鞭的主人,是九尾妖狐溪焱。
“溪焱,九尾妖狐,行千年,不可测。容貌艳,行不检,品不端,常于勾栏瓦肆留连。处处留情,为祸一方。”
何醉看着溪焱的脸,终于明白了三百年前那些男女老少会不听仙门人劝阻也非要与之春风一度的原因。
这该死的妖孽。
但书中还说,在仙魔大战前夕此妖就已被封印。
封印者,仙盟门开山祖师,慕生野。
既被封印,又为何会于此处现身?
何醉想不通。
而在他愣神之际,溪焱终于抓住机会,挥动着彼岸直指何醉命门。
只是鞭子的攻势终究落了空。
何醉一脸劫后余生地看向贺兰旻,刚想道谢,却见贺兰旻转过身,一脸严肃,随即拔出揽月剑。
剑甫出鞘,寒意四溅。
“溪焱,三百年前我曾说过,你我之间终有一战。”
乔奕等人见贺兰旻如此说道,便停了下来。而溪焱见此却是收了鞭子,冷冷地对贺兰旻说:“本座也记得当时就和你说过,你不配。”
第26章 霞州变八
溪焱话一出,却未见贺兰旻神色有半分不悦,他只是盯着身穿红衣的九尾妖狐,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而与妖狐刚刚经历过一场混战的乔奕倒吸一口凉气,立刻示意凌霜凌迦姐弟退至一边。
“怎么了小师叔?”凌霜不解地问。此刻若剑尊出手,他们在旁协助,定能将妖狐生擒。
而凌迦却沉默不语,皱眉看向结界中心的三人。
乔奕叹了口气:“这妖狐想必你们都知道是谁了。三百年前他被我仙盟门开山祖师慕生野封印于大泽山,对仙门中人必是恨之入骨。如今听他与剑尊的对话,怕是他们之间早有私怨……”
说到此乔奕有些头疼,来霞州前他知道对方是大妖,也知道是九尾妖狐,可却不知道竟是溪焱,那个曾效力于魔尊的妖族族长。
不过他也早该想到的,仙魔大战中除被封印的溪焱外,剩下的九尾妖狐又有几个能保全自身。而后妖族退居人间以外,那样糟糕的环境,又有几个能修炼成九尾。
几乎没有。
不,肯定没有!
“如今只有我们这几个人,怕是对付不了妖狐。”是他大意了,低估了妖狐的道行,也高估了他们的修为。
连炼虚境的剑尊都不放在眼中,更遑论他们了。
在溪焱眼中,他们这几个便如那朝不保夕的蝼蚁,轻轻一捏就粉身碎骨。
只是……
乔奕看向贺兰旻身边的何醉,只见他面对强大如斯的妖狐,脸上竟毫无惧意。
所以,妖狐刚才说的那些话何解?瞧他对何醉的态度,只怕二人早已相熟。只是何醉不过二十左右,而妖狐却已被封印三百年,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小师叔的意思是剑尊也对付不了妖狐?”凌迦开口问道。
乔奕点头。
“那该如何是好?”凌霜满脸焦急。
乔奕思索一番后回:“若门主在此,当可与剑尊协力对付妖狐。”
门主?
“对,门主。”乔奕看了一眼凌霜,随后说:“凌霜你现在回客栈寻卓成,让他用千里传音符与门主联系,务必让门主即时支援我等。”
凌霜不疑有他,对乔奕与凌迦各说了句“多加小心”后身影便消失在了结界内。
镜笙一直躲在他们三人身后,等凌霜离开之后他才缓缓抬头去寻云重墨的身影。
只见他手握青色长剑,站在离何醉不远的地方,严阵以待。
他慢慢向云重墨挪了过去,挪到他身后时,镜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扯出一丝笑问云重墨现在情形如何。
云重墨看了他一眼,眉头紧皱。
之前师尊结界起得快,他根本来不及将镜笙推出去,只交待他好好躲着,却没想到他根本没躲起来,反而更靠近了。
“你快些离开此处。”云重墨忙对镜笙说。
镜笙:“听闻剑尊在此,想必不用如此紧张,况且云大哥会保护我的。”
他一脸懵懂,笑得天真。
云重墨叹了口气,“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说完收起剑,然后轻轻拉起镜笙的手,将他向结界外推去。镜笙来不及反应,只大声问道:“怎么会?若区区一个狐妖都难以对付,那传说中的仙魔大战,仙门是如何胜的?”
他声音不大,但结界内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凌迦也正有此疑惑,闻言看向乔奕。乔奕躲着凌迦的视线,在心中腹诽:别看我,我也不知,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而溪焱听后,却是笑了,他一脸得意地看向何醉,仿佛在问他,这是为什么呢?
何醉还沉浸在刚才妖狐的出言不逊中,漆黑的双眸满是愤怒。纵然妖狐道行千年,法力高深,却也由不得他在师尊面前大放厥词。
凭他是谁!
他又想到刚才溪焱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话里话外都表现得与他分外相熟。可他嘴里的“自己”,却与他完全不一样。
而最离谱的一点,竟是说他的本命剑好看。可仙门中谁人不知,他是个没有本命剑的剑修。
所以,这个妖狐从张嘴说话起,就没说过真话吧。
何醉骤然抬起头,死死盯着溪焱。
溪焱得意的笑挂在脸上,丝毫不觉得何醉的眼神可怕。
他甚至毫不在意地整理起衣物服饰。
“贺兰旻,当日你与慕生野比剑,三招而败,曾立下誓言说此生定要与他再比一次……”溪焱缓缓开口,明明是与贺兰旻说着话,目光却落在何醉身上。见何醉仍对他一脸敌视,便摸着笑僵的脸继续说:“你后来与他比过了么?”
贺兰旻眉头轻蹙,似是在三百年的记忆洪流中极力寻找溪焱说的这件事情,良久才缓缓开口:“未曾。”
乔奕听到慕生野的名字心中警铃大震,没想到剑尊竟与自己的祖师爷认识,更没想到他们二人还会比剑。
不过三招而败,此事要说与阿音听,她定不会相信。
乔奕心中想到这,便听到妖狐又开了口。
溪焱:“为何?”
贺兰旻:“仙魔之战胶着,未有时间。”
溪焱:“那之后呢,也没有时间?”
贺兰旻淡淡地看了一眼溪焱,开口解释:“慕生野在仙魔之战中以身殉道……”
“你说什么?”溪焱打断贺兰旻,声音异常激动:“你说慕生野死在仙魔大战中?”
他不是很确定地看了眼何醉,只见他完好无损站在自己面前,心中满是疑惑。
慕生野这家伙不死不灭,怎么可能会死。若他真的身死道消,那眼前这个长得与他别无二般的人又是谁!
思及此,溪焱伸出双指指向何醉额间。指尖却还未触碰到何醉的皮肤,就被贺兰旻抬手拦住。
“你做什么!”何醉大声说道。
溪焱紧抿着双唇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的内丹呢?”他问何醉。
何醉一脸防备地看向溪焱,只见他指尖微颤,脸上已不见先前的高傲。
“我的内丹在哪与你何干。”何醉回道。
溪焱想再探一下何醉的识海,可如今贺兰旻将他挡在身后,他根本近不了何醉的身。
那么,只能先解决掉贺兰旻了。
若此人不是慕生野,若慕生野真的死了,那贺兰旻留在这世间也无济于事,他只能送他去陪慕生野了。
若他就是慕生野,贺兰旻也可万万留不得。
溪焱眼中杀意直现,瞳孔刹那间变成两道金色细线。他紧抿着唇,从腰间抽出彼岸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贺兰旻攻去。
贺兰旻将何醉推开,举剑抵挡,溪焱用了十成妖力,鞭与剑相碰的那一瞬间,结界陡然震了一下,随后轰然裂开。
好在仙盟门的人不是吃干饭的,早就将跪拜海神的百姓疏散回家。只是他们围在结界外,未来得及运气护身,便被强大的妖力与仙力震开几十米远,倒地后吐血不止。
何醉等人同样如此。
乔奕倒是没吐血,只骂骂咧咧地揉着被摔疼的屁股狼狈起身,一面感叹这二人法力高深,一面与同样狼狈起身的凌迦、云重墨联手重新布下结界。
何醉抹去嘴角溢出的一丝鲜血,缓缓起身,目光担忧地看向结界中那道白色的身影。
贺兰旻身形如电,手中的揽月剑如一道道冰霜之刃直指溪焱,剑气如虹,势不可挡。
只是溪焱到底修行了千年,贺兰旻纵然剑术再高超,也绝非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当日为救被幻妖拖进幻境中的何醉,他强行提升修为。
本就逆天而行,如今与溪焱一战,他已然到了强弩之末。
渐渐地,贺兰旻落了下风。溪焱见此嘲笑了一声,便抓住机会重重甩出一鞭。
贺兰旻以剑相迎。
而在这时,溪焱却是伸出一掌,以雷霆之势向贺兰旻命门攻去。贺兰旻未料到他有如此动作,注意力全然放在彼岸鞭上。
结界外的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云重墨提剑飞进结界内,乔奕凌迦也紧随其后,却都未能近身,便被溪焱幻出的狐狸尾巴击中。
溪焱眼中得意无比,自以为取贺兰旻性命如囊中取物一般,却没想到,何醉突然冲了进来,挡在贺兰旻面前,生生接下溪焱一掌。
“唔……”那一掌溪焱用了十成的妖力,何醉顿觉体内五脏六腑尽裂,疼得他当即一口鲜血喷出。
红色的血溅到贺兰旻雪白的外衫上,分外醒目。他目眦欲裂,将何醉倒下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逢笑!”
何醉朝他笑了笑,“我没事师尊。”随后便觉体内的疼痛瞬间消失,转而丹田内升起一股热意,慢慢游走于他经脉之中。十分怪异,却又无比舒服。
溪焱看着熟悉的面孔,心中突然升起无尽悔意。可只是一瞬,下一刻他便重新扬起彼岸鞭。
他向来只认结果,如今他要贺兰旻死,贺兰旻就得死。
只是鞭子还未甩开,他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溪焱眯起双眼,看向何醉。
而正当这时,结界外突然袭来一道强烈的剑气,溪焱灵活地侧过身躲过一招,站定时便看见一身黑衣的严徽。
他眉头不自觉皱起,只觉得这身衣服穿在这人身上活像个丧服。
这个学人精,学什么都是“东施效颦”,难看死了。
严徽本来满脸从容自若,见到老朋友溪焱更是喜不自胜。他刚想与溪焱打招呼,便见溪焱嫌弃地闪到一边,料想对方估计因为封印一事对他存在诸多误会,便也不恼,只等来日再与他好好解释。
于是便笑着摇摇头。
随后目光一路梭巡,最终落到贺兰旻怀中那张惨白的脸上。
那一刹那,他听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而后又重新沸腾起来,叫嚣着奔向四肢百骸。
他颤抖着,几乎快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无咎?”
回答他的是溪焱的一阵嘲笑。
“凭你,也配叫他的名字?”
第27章 霞州变九
天边黑云滚滚,时不时闪过刺眼的白光撕裂夜空,雷声轰鸣,狂风怒吼,溪焱话音落地时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整个霞州城中瞬间被雨幕笼罩,唯有结界内不受侵扰。
何醉虽在贺兰旻怀中,可感觉身体却被这三人用眼神分裂而开。
首先是他的师尊,突然用一种三分陌生、三分怀疑、四分担忧的眼神看着他,莫名地让何醉感觉到心慌。
其次是九尾妖狐溪焱,他的话何醉从来不信,被他这么用高深莫测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着,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更别说他还十分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伤着?”
何醉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吐槽:你觉得呢?你下手这么重怎么可能伤不到。
可事实上他真的没有受伤,虽然一开始很疼,可却只有那么一瞬间。
他现在,甚至有点神清气爽。
最后就是突然冒出来的这个黑衣人。他从未见过,不过看一旁乔奕与凌迦的态度,此人应是仙盟门那个从不出世的门主了。
只见他满含热泪,双眼带着何醉看不懂的激动,那藏在袖中以为别人看不到的双手剧烈颤抖着。
若不是有贺兰旻拦着,何醉估计已经被此人抱了个满怀了。
所以,他认识我?
溪焱也说认识我。
那我到底是谁?
仙盟门门主嘴里的无咎又是谁?
还有,师尊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重生一回,有太多事情超出常理。虽现如今在师尊面前暴露重生的事情,可他敢立誓自己前世与这些人并不认识,从未有过瓜葛。
于是他扯了扯贺兰旻的衣袖,小声地说:"师尊,他们两个好生奇怪,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贺兰旻垂眸,看着一脸依赖他的何醉,抿唇不语。
见他没反应,何醉又捧着胸口说:“师尊,刚才被妖狐打的那一掌好痛啊。”说完还故作痛苦地倒吸了两口气。
贺兰旻闻言神色微变,伸出手抵在何醉后背继续给他输起灵力替他疗伤。
严徽看着二人的互动,神色晦暗不明,暗自握紧双拳。
而溪焱却是一脸看热闹的样子,双手抱在胸口,看着何醉与贺兰旻“耳语厮磨”,看着他利用贺兰旻的心软装模作样,不由得轻笑摇头。
啧,这套路,三百年了他竟从未使累。
乔奕站在结界边缘处,眼见中心的几人似乎没有要继续动手的想法,有些奇怪。
而在这时,凌霜从雨幕中冲了进来。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却不管不顾,见到凌迦与乔奕完好无损才终于放下心来。
“小师叔,现在如何了?”
乔奕撇撇嘴,“看不懂。”
原以为门主来了后会与剑尊一同降服妖狐,却没想到他们几人似乎都认识。看门主的反应,他与溪焱甚至交谊匪浅。
这该如何是好。
凌迦看凌霜一脸狼狈,全身没有一块干的地方,有些生气,冷冷说道:“为何不御避雨咒?”
凌霜笑着说:“一时情急忘记了。”
凌迦没有再开口,而是默默念其咒语以灵力替凌霜烘干衣服。
乔奕没有搭话,只是看了眼四周,却没发现云重墨的身影,便问他去了哪里。
凌霜:“来的路上我看见他抱着那店小二回了客栈,想来是店小二受伤了。”
乔奕点头。
凌霜又说:“仙盟门也有不少弟子受伤,我已让他们回客栈疗伤。”
乔奕:“做得不错。”说完便将视线放回中心那几人身上。
听到乔奕的夸奖,凌霜羞涩地低下头,轻声笑了笑。
凌迦见状猛地一顿,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只是落在乔奕身上的眼神逐渐冰冷。
结界中心,严徽一脸悲戚。
这个人与慕生野长得一模一样,定是他的转世。可笑他还守着慕生野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三百年来从未踏出仙盟门半步,只为等他归来。
却没想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慕生野竟又与贺兰旻厮混在一起!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从来都比不上贺兰旻!
严徽温润如玉的脸逐渐被撕裂,眼神中闪着嗜血的寒光。
溪焱察觉到后咯咯笑了声,随后一言不发走到严徽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与本座联手解决了贺兰旻?”
严徽僵硬地转过脑袋,看向溪焱。只见他笑得玩世不恭,眼神却透露出十分的认真。
他心下一动,险些就要答应。
“是你的话,根本不需要与我联手。”严徽冷静道,“你是怕他记起来之后怪罪于你,所以想拉我垫背。但你错了,我虽恨毒了贺兰旻,却从未想过要取他性命。”
“哦?”
溪焱笑道:“你真的不想杀贺兰旻?”
严徽点头。
“嘁。”
溪焱嘲讽地笑了。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胆小怕事又惺惺作态。”
贺兰旻不知那两人竟在一旁商讨起如何对付自己,只一心一意替何醉疗伤。何醉本就是骗贺兰旻让他理理自己的,却发现他当了真,直接把灵力输给自己。
可他才刚刚与妖狐一战,险些受伤,如此耗费灵力,怕是对自身百害而无一利。
何醉有些懊恼,立刻拦住贺兰旻。
“师尊,我已经不疼了,已经好了。”
“当真?”
“当真。”
话音落地,却未见贺兰旻收回手,何醉一脸心疼,扭动着身体拒绝贺兰旻。
贺兰旻按着何醉的肩膀让他别动,继续给他输送灵力。
渐渐地他拧紧眉头,神色凝重。
原本的噬灵丹从不接纳仙门灵力,可如今却吸收得很好。而何醉体内未见任何不妥,贺兰旻以灵力探查,竟发现是噬灵丹替他修补了刚才溪焱打伤的经脉。
怎会如此?
贺兰旻目光沉沉,双眉紧皱,脸上布满了寒霜。他收回手,拉着何醉站起,将他护在身后,对面前两位神色各异的人说:“不管你们认为逢笑是谁,他如今是本尊的徒弟。”
“对,我就是师尊的徒弟。”
何醉随后附和道。
什么这人那人,都和他没有关系。
溪焱:“你还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如今你什么都忘记了,也不能怪你。若你想要知道前尘往事,可以来求我,我自当替你恢复之前的记忆。”
何醉听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严徽却异常激动。
“你真的有办法替他恢复记忆?”
溪焱轻咳了一声,摸着鼻子说:“有吧。”
他也不是很确定。
严徽忽略他不确定的那个“吧”字,神色奕奕,“那就好那就好。”
何醉有些无语,不知这个仙盟门门主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现在的状况是仙盟门请师尊前来相助收妖,妖出现了,仙盟门门主却和妖做起朋友来了,全然忘记此行的目的。
于是气冲冲对严徽说道:“严门主,此时难道不应该先捉拿妖狐,审讯其关于程家失火及他与程家勾结炼制噬灵丹的事情吗?”
他话一出,便见严徽与溪焱皆变了脸色。
溪焱咬牙切齿道:“你认为这两件事情都是我做的?”
何醉点头。
而严徽却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溪焱见此立刻抓着他的衣领说:“如此,严门主就直接在这里开门见山吧。”
“我……”严徽看了眼何醉,眸光闪烁不已。
而正当这时,结界内突然悄无声息出现一道身影,他见严徽被一只妖揪住衣领却不反抗,立刻呵斥道:“孽畜,放开我师兄!”
乔奕闻言看去,只见袁玄鹤不知何时而来,而他话一出口,便被溪焱一掌震开。
“孽畜?有意思,仙盟门何时出现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了。”他说着,转眼看向严徽,“严门主,如今仙盟门在你的治理下可谓是人才辈出啊!”
“丰羽!”严徽见袁玄鹤倒地吐血,十分担忧,他猛地挣开溪焱,走到袁玄鹤身边将他扶起。
袁玄鹤见他如此担心他,不由得心间一暖。
“师兄,我没事。”他安慰道。
如今这小小的结界内,人越来越多,乔奕是躲也不行,走也不是,只能干站在一边等着。
也不知他将门主请来到底是对是错,怎么事情就变得这样复杂了呢。
袁玄鹤安慰完严徽,又接着说:“师兄既已出世,为何不出手?”
一炷香前,他与师兄下棋,突然接到卓成的传音符,说九尾妖狐溪焱现世,请门主支援。
他本以为师兄只会派他过来,却没想到他一拂袖,人就不见了踪影。在确定师兄是真的不顾与那人的约定出世,袁玄鹤便也赶了过来。
谁知一来竟看到这样的场面。
严徽打断袁玄鹤:“丰羽,莫要胡说。”
胡说?
何醉灵敏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严徽,冷笑道:“仙盟门如今是不打算捉妖了?”
溪焱摸了摸鼻子,问何醉:“为何你一定要捉我?”
何醉:“因为你是妖,仙门与妖族向来势不两立。”
而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贺兰旻突然开口。
“程家的火与九尾妖狐无关。”
溪焱耸了耸肩,“哈,终于有个不眼瞎的了。”
何醉一脸震惊,问贺兰旻:“师尊你在说什么?”
贺兰旻却不看他,而是看向严徽身边的袁玄鹤。
“我说的对吗袁执事?”
袁玄鹤皱眉不语。
严徽见状便问贺兰旻:“你如何这样认为?”
贺兰旻看了眼溪焱,只见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似是毫不在意,便说:“我曾见过程家家主程扶远,他长得与三百年前溪焱认识的一个人一模一样。”
“我想,溪焱此次出现,应是为了救程扶远。”
第28章 霞州变十
九尾妖狐溪焱,有着一张令男女老少都无法不心动的脸。
妖冶,魅惑。
自他化形后便一直为此苦恼。
有些事情成也色相,败也色相,但美貌对于他们狐狸来说却是锦上添花的恩赐。
慕生野那家伙也曾说他不愧是九尾一族最有天赋的红狐,让他好好利用自己的优势,争取成为九尾一族第一个得道成仙的妖。
不过溪焱却嗤之以鼻,成仙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不是好事。仙人寿数漫长,规矩颇多,如若成仙便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慕生野见他小孩心性也没说什么,只笑着摇头,抱着手中的酒葫芦安然入睡去了。
后来他修了三尾、六尾,天劫来得一次比一次猛烈。每次他都觉得自己快要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可每次他都挺过来了。
直到修成九尾那次的天劫。
摧枯拉朽的雷电仿佛要摧毁世间万物,他根本抵挡不住,被从九霄之上直劈而下的天雷劈得根本站不起来。
意识朦胧间他见到了慕生野。
脸上依旧挂着不羁的笑容,见他如此狼狈,向来嘴毒的慕生野却未直接开口嘲讽,而是走进结界中,伸手替他挡下了这天劫。
他知道慕生野法力高强,却没想到竟然强到能与天劫对抗,甚至连神色都未变。
等一切归于平静,慕生野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小狐狸,修了千年,怎么还如此不堪一击,连小小天劫竟也扛不住。”
溪焱气得胸中气血翻涌,他开口想替自己辩驳,却在开口的那一瞬间眼一黑晕了过去。
算了,与慕生野争辩什么。
彻底丧失意识前,他这样劝说自己。
后来,溪焱成了妖族族长。
再后来,他嫌深山老林过于无趣,便动了去人间的歪心思。
慕生野没有拦他,也懒得拦。
但光凭溪焱这张脸,在小小的人间还是闹出了诸多事端。
时不时有人为了他而动手吵闹。
而最离谱的便是两国国君为他开战,以至烽火连天,哀鸿遍野。
慕生野得知后亲自出马将溪焱从人间带了回来。
但溪焱却很是不服气。这些祸事与他无关,只是那些人贪婪而已。
“小狐狸,你是不是对自己的美貌毫无感知?”
溪焱在一旁翻白眼。
怎么可能毫无感知。
他也很困扰好吧,可样貌是爹娘给的,能怪他吗?
自然不能。
不过慕生野有什么好说他的,明明他自己也长得毫不逊色于他。
只是慕生野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要么戴着面具,要么变成其他人的样子。
溪焱金色的瞳孔滴溜溜直转,他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不过慕生野却没有放过他。人间的连年征战因他而起,他自然得担下这因果。
于是堂堂一个妖族族长竟然被困于雪山之巅,每日念佛诵经只为消除自身孽障。
一晃人间百年,溪焱从雪山上下来后却并未见到慕生野。多番打听才知道原来慕生野自他关禁闭起,便去了人间。
于是他给自己变了张十分普通的脸又去了人间。
人间已经彻底变了样,此时海晏河清,岁丰年稔。人人脸上都轻松怡然,无可不可。
溪焱寻了家酒肆坐下,边喝酒边听一旁的人侃侃而谈。
一下午过去,他也打听得差不多了。一百年前的战乱以离桑国大获全胜而停战,后新帝即位,减轻赋税,推崇农业,实施了一系列惠民政策,使得百姓安居乐业。
而后人间突然兴起一股修行的热潮,原本的散修汇聚一堂,在一人的带领下建立了仙盟门。
仙盟门广招学子,传授修道之术,对抗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
百年来仙门势力逐渐扩大,更育出不少资质极佳的修仙者。
溪焱手捏着酒盏,眼中金光乍现。
真有趣啊。
凡人竟也能修仙,也不知慕生野知道后会作何感想。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在人间匆匆一趟,需要这么拼命吗?以凡人之躯对抗妖魔鬼怪,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溪焱轻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可当他见到那个传说中的仙盟门门主,那个凭一己之力开创凡人修行之路的人,溪焱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可慕生野表情却未有变化,依旧带着淡淡的不羁的笑容,见到他出现,便招呼着溪焱来陪他喝酒。
“这百年来我珍藏了许多好酒,只等你禁闭解除,一醉方休。”
溪焱却是一掌拍开慕生野递过来的酒,指着他的鼻子说:“慕生野,你到底在做什么?”
慕生野并未生气,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这次没有递给溪焱,而是拿起自己那杯,放到鼻尖轻嗅了一下。
“真是好酒,可惜,被你打翻了一杯。”语气惋惜至极。
随后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随后对溪焱说:“只是觉得有些无聊罢了。”
“无聊?”溪焱双唇轻颤。
“对,就是无聊,你也知道我活了多久,如今是该找些事情做做,而且你看,凡人也能修行。”
“凡人修行?哈,他们可能在入门的时候就已经老死了。”溪焱忍不住讽刺道。
“不要这么悲观嘛。”慕生野笑道。
他们二人在月下重逢,却一点重逢的喜悦都没有。
哦,不,至少慕生野是开心的,只是溪焱却始终没有好脸色。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算了,这与我何干,你要做的事情只管去做,出了事你自己兜着就是了。”
溪焱说罢也不再纠结,坐下后端起刚才慕生野给他倒的酒轻轻抿了一口。
“不错。”
慕生野眼中笑意不止,“我何时骗过你。”
自那以后溪焱隔三差五便偷偷溜进仙盟门找慕生野喝酒,慕生野看他来得勤快,忍不住说:“你一个妖狐,整日来仙门之地,不觉得不妥吗?”
溪焱抱着酒壶,不在意地说:“以你门中人的资质,还不是我的对手。况且,我已经用法术屏蔽了自身的气味,他们根本认不出我是妖。”
“小狐狸,你这话有些狂妄了。你可知昨日道天对我说了什么?”
道天。
呵,叫这么亲热。
溪焱翻了个白眼,说:“我怎么会知道他说了什么。”
慕生野笑着摇头,“他说,我身上有妖气。”
溪焱手一顿,看了他一眼,问:“那你如何回答的?”
慕生野:“我自然说他闻错了。”
溪焱但笑不语。
又过了会儿,慕生野问他:“你近日可曾听闻魔尊的事情?”
溪焱闻言皱起眉头,点了点头。
“如何?”
“只是道听途说了一番,他杀了许多妖取其内丹来提升自身修为。”
慕生野笑了:“作为妖族族长,族内小妖接连惨死,你就这样无动于衷?”
溪焱轻轻瞥了慕生野一眼,只见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笑容,从前看只觉得有些淡,如今却有些刺眼了。
溪焱讨厌他话里有话、却不点破的态度。
妖族魔族自古以来分界而治,从不越雷池半步。如今魔族魔尊公然对妖族下手,怕是已经有了僭越之心。
只是溪焱还在等,等慕生野表态。他如今作为人间仙门的统领,面对日益强大、可能会为祸人间的魔族,定然会采取措施。
于是他问:“你要我做什么?”
慕生野伸出双指在石桌上轻轻敲打,漫不经心地回答:“我需要你去投诚魔族。”
“什么?”溪焱惊得直接站起。
慕生野见他动作如此大,也不诧异,只是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说:“帮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能做到的吧?”
溪焱后退一步,“你到底要做什么?”
慕生野收回视线,笑了声,说:“等你见到魔尊,就什么都明白了。”
“若我不明白呢?”
“不会的,你是我从小养大的小狐狸,聪明得很。”
而后溪焱就去了魔界。
被领进魔尊寝殿时,他就察觉到了异常熟悉的气息。见到魔尊的第一眼,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慕生野的话。
“你会明白的。”
溪焱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魔尊对他的来意不置可否,既没有让离开,也没有让他留下。
溪焱厚着脸皮在魔宫中找了间寝室住下。脑中牢记慕生野的交待,每时每刻都盯着魔尊的行动。
而魔尊的作息也很规律。
早上吃一些妖丹,午后吃一些妖丹,晚上修炼。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溪焱来了一个月,一个月都是如此。他想他该回去了,回去问慕生野他的内丹为何会在魔尊体内。
只是他还没离开,仙门人便打了过来。作为“投诚”的妖族族长,溪焱自然跟着魔尊麾下大将一起去迎战。
两军交战,死伤无数。但仙门有慕生野坐镇,并未损伤多少。溪焱趁着与慕生野交手时,急切地问了他那个问题。
可慕生野却什么都没说,转身给了他一剑。
溪焱受伤,落入人间,被一人所救。
那人就是程扶远的前世。
叫阿晋。
是个以捕鱼为生的青年。
溪焱醒来后面对阿晋殷勤的关心,丝毫不领情。他此刻心情极差,因为慕生野那家伙竟然捅了他一剑。
没有理由!
完全不可理喻!
溪焱心中升起一股背叛之意,他突然不想回去了,不想回魔宫,也不想回妖界。
于是他便躲在了阿晋家。
第29章 霞州变十一
阿晋七岁时爹娘命丧于一次海难,后来他就成了孤儿,吃百家饭长大。长大后他没有离开这个贫穷落后的村子,而是捡起了他爹的手艺——捕鱼。
捕鱼辛苦,却能填饱肚子,偶尔也能余下些钱粮回报之前帮助过他的邻里乡亲。
他以为他会像这世间所有百姓一样,平安健康长大,娶妻生子,抚育下一代,然后慢慢老去。
直到他遇到了溪焱。
那天他出门捕鱼,远远地就看到河岸边趴着一个红衣之人,不知是生是死。他惴惴不安靠了过去,将人翻过身来,引入眼帘的一张绝色容颜。
那一瞬间,阿晋的心跳突然停止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人,漂亮得他都不忍用自己沾满泥污的手去触碰她。
忽然间,美人低声抽吸了一口气,吓得阿晋一屁股坐到了河水里。但美人只是皱紧眉头发出嘶嘶抽泣,并没有睁开眼,阿晋随即看到她胸前有一处窟窿,正在汩汩流血。
他心一惊,未再犹豫,一把将美人抱起,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平常也总会受些伤,因此家中常备着一些草药。只是他皮糙肉厚随便治治就行了,可美人却万万不能被如此对待。于是阿晋掏出全部家底,去请了镇上唯一的大夫来给美人治病。
大夫上了年纪,既走不快也走不动,阿晋心急如焚,便将大夫一路背了过来。
可没想到回到家,他刚把大夫放下,就看见那本应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美人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站在院子中眯眼看着墙角被圈养的小鸡仔。
而她身上本鲜血淋漓的伤口已经愈合。
“哎哟哟,这一路可颠死老头我了,病人在哪,快快指路,莫要耽误了救治。”
溪焱闻言轻哧了一声,换了个姿势倚在树干上,眼神似有若无地落到阿晋身上。
阿晋耳根瞬间变红,脸也烧了起来。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尴尬说道:“病人好像已经痊愈了。”
大夫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向阿晋,半晌都没说出句话来。最后他收回手往身后一摆,气愤地从阿晋手中一把夺过药箱,吹胡子瞪眼说道:“竟敢戏弄老头我!”
阿晋忙解释道:“不是的,没有戏弄您。只是,只是……”他看了看溪焱,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夫哼了一声,阿晋随后又说:“那我将您背回去?”他话音刚落,便听到溪焱笑了声,只是他抬头去看时,却发现溪焱已经转身回了屋。
他低头傻傻跟着笑了笑,将大夫送回了镇上医馆。
回来的路上他才后知后觉,那么重的伤说痊愈就痊愈了,那红衣美人该不会不是人吧?
他小时候经常听村里的老人说有一种专门吃人的妖怪,生的极其漂亮,专门挑孤家寡人下手,尤其喜欢吃心肝。
思及此,阿晋回家的步伐都不免放慢下来。
只是想到那样一张脸,他又突然觉得死而无憾了。而且带她回去的时候,他能清晰的感觉到美人身上的温度。
与传闻中的冷血完全不一样。
回到家中时已月上中天,他刚进院中,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陌生的声音。
“我饿了。”
美人饿了?
阿晋连忙点头,“我现在就去给你准备……”随即他突然愣住。
这美人的声音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
他进屋,就着昏暗的烛光看到半躺在床上的人,绝色的容颜面露不悦,他注意到阿晋的视线,开口时语气很差。
“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阿晋吓了一哆嗦,而这第二句话更加让他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这美人竟然是为男子。
不知为何,他心头掠过一丝惋惜。
他做好饭端到溪焱面前,却只见他皱着眉拿筷子扒拉了一番,迟迟未送进口中,于是便问:“是饭菜不合胃口?”
溪焱甩下筷子,不悦道:“我要吃肉。”
他作为一只狐狸,一只受了伤急需补充营养的狐狸,怎么就只能吃些糙米青菜,连点荤腥都看不见!
阿晋一听顿住了,他尴尬地笑了声,说道:“今日未捕到鱼,等明日我定……”他话未说完,便被溪焱不耐烦地打断了。
他伸出手指着窗外的鸡笼子,“那里不是有鸡?”虽然看起来瘦不拉几的,但苍蝇腿再小也是肉,他不计较。
阿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那些本打着盹的小鸡仔突然在笼中乱跳起来,像是嗅到了危险一般。
溪焱说得认真,看到小鸡仔活蹦乱跳的样子眼睛都亮了起来。
阿晋不由得想到他背着大夫回来时看到的场景——原来是那个时候就盯上了啊。
但……他对上溪焱的视线,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几下,他竭尽全力撇过头,压抑着声音说:“那些小鸡太小,还不可以吃。”
溪焱脸瞬间黑了下来。
他在想要不要直接离开这里,毕竟这户人家看起来并不富裕,连只鸡都舍不得给他吃。
可是离开后他该去哪里?
慕生野那里他是不想去了。如果慕生野不主动和他解释,那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和慕生野再说话。
魔尊身边更不想去,鬼知道他天天陪着笑脸面对魔尊有多屈辱。
妖族……回去也没有意思。
族长之位非他所想,是慕生野强加给他的。
那就只能……
溪焱叹了口气,认命道:“那什么时候可以吃?”
阿晋愣了一瞬,紧接着回答:“再过三个月。”语速很快,生怕溪焱等不及他的回答就离开了。
溪焱听后没再说什么,而是反枕着手躺了下来,渐渐闭上了眼睛。
阿晋在一旁看着,心中十分疑惑。
不是饿了吗?为何直接躺下了,这些饭菜真的就如此不合胃口?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粗茶淡饭上,眼神逐渐落寞。而后他又精神一振,立刻下定决心,明日定早早出门捕鱼,让他吃上肉。
溪焱就这样在阿晋家住了下来。除了每天阿晋给他带回来的鱼虾之外,他什么都不吃。只是每日阴恻恻蹲在鸡笼旁边,看着它们一点一点长大。
阿晋家一共三只鸡,一只公鸡两只母鸡。他本来买回来是为了让母鸡生蛋孵小鸡的,可如今来了一个要吃它们的人,阿晋也无可奈何。
他没有问溪焱从哪里来,叫什么,为什么会受伤以及伤怎么会好得那么快,只是每天更加辛勤地捕鱼,只为了带一箩筐鱼回家时能看到溪焱脸上满足的笑容。
那时他的心间也会随之涌起一股暖流,甜丝丝的。
一叶知秋,三月转瞬即逝。
日子过得比阿晋想象中的快,他甚至在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迎来了溪焱期待的眼神。
他扯着嘴皮子笑了一下,随后在溪焱满怀期待中手起刀落,烧水拔毛,不一会儿一只肥硕油润的母鸡就被炖在了锅中。
溪焱闻着味道,眼中含着浓浓笑意。
这鸡,等于是他亲自养大的,每日晨起就喂食,把它们喂得白白胖胖。
鸡端上来时溪焱眼睛都在发光,他急不可耐地扯下一只大鸡腿塞进嘴里,还没尝清味道,就被烫得一口吐了出来。
阿晋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对他说“慢点”,随后便拿出一把扇子对着鸡肉扇了起来。没过一会儿,鸡肉便降到了可以入口的温度。
溪焱大快朵颐,连肉汤都没留一口给阿晋,吃完后他还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阿晋看到他的模样,不由得低头一笑。只是笑后心中却有些失落。如今鸡也吃了,他怕不是留不住这个人了。
他不属于这乡间,不应该和他挤在一间破房子中,他应该住在书中描写的那种金碧辉煌的宫殿中,锦衣玉食。
根本不用为了一只鸡而苦等三个月。
阿晋咽下心中的酸涩,脸上挂起与平常无差别的笑容。
他说:“如今鸡也吃了,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溪焱还在回味鸡肉的味道,闻言表情一顿,皱眉道:“你赶我走?”
阿晋心中一颤,“没有,我以为你……”
“以为我就是为了吃你家的鸡才留在这里的?”溪焱将阿晋心中想说却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说完后他看到阿晋轻轻点起了头。
“哼!”他生气地哼道:“你少看不起人了,我是这样的人嘛?”说完他轻咳了一声。
很抱歉,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他是妖。
但他好歹是妖族族长,被区区一个凡人指出他的厚脸皮,他自然心中不悦,便只能死鸭子嘴硬起来。
阿晋听后有些难以置信,他心中激动不已,不知溪焱的话该如何理解。
溪焱忽视阿晋目光灼灼的眼神,继续说:“你是我救命恩人,我是为了报恩才留下来的。”
姑且这么说好了,反正事实也是如此。
阿晋一颗热血沸腾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人浇了一层冰水,骤然冷却。他眉头微皱,嘴角努力扯出一丝笑容。
“是这样啊。”
竟是为了报恩,他还以为,还以为……
不过他在想什么呢,这样一个如天边月的人,怎么会看上他这样满身鱼腥味的乡下人。
更何况,他们还都是男人。
想到这里,他又笑了一声。
笑容难看无比,溪焱直接忽视。他点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没错,就是为了报恩。”
第30章 霞州变十二
入冬后气温骤降,河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捕鱼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好在阿晋早就准备好了过冬的食材——各种腌制肉类,晒干的鱼虾,还有剩下的一公一母两只鸡尽心尽力孵化出的八只小鸡仔。
那天溪焱蹲在鸡笼旁边,看到小鸡破壳而出的那一瞬间,脸上惊奇无比,他转过头看向在院中劈柴的阿晋,语气激动。
“真的能孵出小鸡!”
阿晋手上动作未停,只是温柔一笑。
农历新年近在眼前,阿晋出门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他最后一次去镇上集市采买过节用品时听到了一个骇人的消息。
糕点铺老板说得绘声绘色,不停用手比划着,讲到重点时还不忘左右各看了两眼,生怕旁边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阿晋被他搞得也有些紧张,忍不住往身后看了看。
“那些死的人,胸前都被掏空了!”
“怎么会?”
“心肝都被掏走了,你说这不是妖怪作祟是什么?”
“什么妖竟挑这个时候来吃人?”
老板瞟了那人一眼,“妖吃人还挑时间?”说完讲手上包好的糕点递给阿晋,又转头对那人说:“你们也不用太害怕,妖吃人的事情已经传到仙盟门了,这不,仙师们午后就要到了。”
阿晋拎着糕点往回走,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刚才糕点铺老板说的话。忽然,他看见雪地中站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红衣男子,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他眼神呆滞地看着溪焱,脸色苍白如地上积雪,带着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凝重。
溪焱注意到他的视线,缓缓转身,隔着轻纱与漫天飘雪,他看不太清阿晋的表情,只是觉得他好像有些悲伤。
很难得的,他主动开口说了话。
“怎么了?”溪焱问道。
阿晋摇起头,回:“没什么,只是有些冷,我们快些回家吧。”
不知是什么字眼触动了溪焱,竟让他有一瞬间的晃神。回过神来时,他发现阿晋已经走远了。溪焱跟了上去,落在阿晋身后,开口说道:“你先回去,我有事要去处理一下。”
阿晋突然用力捏紧装糕点的袋子,深吸一口气,用十分自然的语气地问:“去做什么?”
溪焱:“一点小事。”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在阿晋耳中却听得犹如置身冰窖一般。虽然现在时节冰天雪地,本身感官也是如此。
但阿晋却觉得连骨头都冷了。
他抬头,眼里带着哀求。
“能不能,陪我吃完晚饭再出门?”
溪焱手一顿,低眉看向阿晋。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普通人,与芸芸众生一样,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黑色头发,小麦肤色,穿着朴素,笑起来也极为淳朴。
放在人群中是不管第几眼都看不到的存在。
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坚毅的光芒。
他没有问过溪焱关于他的一切,却总是和他谈起自己的过去,言语间虽充满诸多遗憾与委屈,可他却从未向任何人任何事低下过头。
午夜梦回时溪焱会想起慕生野,想他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是不是为了凡人的修行之路而彻夜难眠。
可每次转身他总会看到阿晋在他身后,那时他便会无比平静。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看到他醒来总会第一时间露出欣喜的笑,继而转化为羞涩与沉默。
溪焱活了这么多年不是不知道阿晋对他的想法。其实也不奇怪,就凭他这张脸,谁不会心动。
阿晋大概也和那些人一样。
可又有些不一样。
比如说现在。以往碰到这种情况,那些人如果不想他走,便会强行将他绑着锁起来,不让他离开。
可阿晋却没说不许他走。
他说的是能不能吃完饭再走。
溪焱抬头看向天空,天空灰扑扑的,雪无止境地下着。他叹了口气,终是没有拒绝。
阿晋很开心。回家后便去了厨房忙碌起来,洗菜剁馅,擀面皮包饺子,一个人忙活得十分充实。
溪焱就坐在门边看他一刻不停歇,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些不舍。
这种平凡的生活,他一开始还嗤之以鼻,如今却食髓知味。
他自嘲地摇起头笑了笑。
可笑容却立刻僵在嘴角。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一股妖气在慢慢靠近,他起身,走出院子后看到了数十米之外有一只蛇妖在向这边走来。
那蛇妖妖气不稳,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溪焱随即皱起眉头。他看着蛇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近,最后对他说:“请主上回妖族替我等做主。”
“发生什么了?”溪焱随后问。问完他立刻回头看了一眼阿晋,只见他仍在厨房忙碌着,没有注意到这边,便抬手划出一道结界。
那蛇妖强撑着一口气,“仙门与魔族一战,仙门败退。后魔族气焰越发嚣张,屡犯我妖族地界,更得寸进尺掳我族人,杀之取妖丹。而仙门……”他话还未说完便猛地咳了起来。
溪焱伸出手给他输了一点妖力,蛇妖缓解后便继续说:“仙门近些日子也对我族大肆驱赶镇压,我族之前混迹于人间的妖都被他们赶回了妖界,赶不走的便就地处决。”
溪焱听后,脸色黑沉沉一片。他盯着蛇妖看了一会儿,最后问:“镇上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蛇妖不知他为何要问,只觉得他语气带着森然的冷意。
他踌躇着点了点头。
“属下来寻主上的路上被仙门人所伤,妖力溃散,所以才会……”
溪焱伸手施咒,将蛇妖一掌掀倒,随后说:“没有下一次了。”
蛇妖跪地连连点头。
“你先回去,本座还有事情要处理。”
“主上为何不与属下一起回去,仙门人已经来了,若他们知晓主上在这里,怕是会对主上不利!”蛇妖心急道。
而溪焱听后却是冷笑了一番。
“区区凡人,能奈我何!”
蛇妖离开之后,结界也随之消失。溪焱转身,第一眼便看到了在院中到处找他身影的阿晋。
阿晋看到雪地中的那一抹红,凌乱地步伐终于停止,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溪焱说:“开饭了。”
语气极其稀松平常,可难得的,溪焱竟从中听出了一丝悲凉。
他看着阿晋转身回屋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凡人并不像他们看起来那般脆弱。
晚饭是阿晋包的饺子,这本应该是在年三十那天晚上吃的,可阿晋知道溪焱等不到那一天了,便提前了几天。
溪焱没吃过饺子,不过这东西看起来十分有趣,他不免低头多看了几眼。而后,他便学着阿晋的样子,夹起一颗轻轻吹了吹,等温度降下再一口吞掉。
很美味。
溪焱很喜欢。
一盘饺子不知有多少颗,溪焱吃得很快。吃到最后一个时,他见阿晋突然放下筷子盯着他看。溪焱不明所以,在阿晋期待的眼神中将饺子塞进了嘴中。
咯嘣一声,溪焱咬到了一个硬物。
他皱眉吐出,随后便看到藏在饺子中的一枚小小的铜钱。
他满脸疑惑看向阿晋,只见他笑得很灿烂,对他说:“我们老家有一种说法,在饺子中藏一枚铜钱,吃到他的人来年一定会平安顺遂,幸福快乐!”
“……”
溪焱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皱着眉捡起那枚铜钱,擦干净后摊在手心中仔细观察着。
很普通的铜钱,但是很新,身上没有一丝划痕。
溪焱笑了一声,不知该对凡人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一枚小小铜钱身上的这种行为作何反应。只是他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有吗?”
阿晋摇头,“只有一枚,所以吃到的人才是幸运儿,若人人都有,那便没了乐趣。”
溪焱不置可否,将铜钱藏入袖中。
两人相顾无言。
良久,阿晋才又开口说:“我今日在集市中听闻有仙门的人要来,如此你现在便赶紧离开吧,只希望别因为我的私愿留下你这一下午对你造成伤害。”
溪焱手一顿,抬头看向阿晋。
“你都知道了?”他开口问道。
阿晋:“其实不难猜的,从第一天见到你便知道了,凡人哪有受了那么重的伤而自愈的。”他嘴角的笑容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涩。
“我知道镇上那些人不是你害的,可如今仙门人对妖的态度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所以我……”
“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溪焱冷冷开口。
阿晋两手放在桌子下面不断地摩擦着裤腿,听到这句话时不由得一把捏紧了布料,低垂的眼眸微微颤抖着。
吹什么牛呢,明明第一次见面时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可尽管这样想着,他还是有一瞬间的动摇,如果真如他所说,仙门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他是不是可以不离开了呢?
可这个想法刚生出,就被阿晋否决了。
不管怎样,他不能眼看着溪焱受伤害,只有他离开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于是他便说:“你自然厉害,可留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也有你要做的事情。”
溪焱点头,顺着他的话说:“的确如此,在你家暂住本就是权宜之计。”
阿晋脸上一片灰暗,他扯出一丝笑,端起一旁的茶水,对溪焱说:“那我便祝你一路顺风。”说完,一口饮尽冰凉。
溪焱皱眉,未动,很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你放心,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答的。”
阿晋摇头:“我今生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愿望,只是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有些遗憾。”
溪焱一愣,随后说:“我叫溪焱。”
他话音未落,门外边传来一阵踏雪声。溪焱神色一凛,对阿晋说了句“在这待着别动”,便推门而出。
门外,天色昏暗,暴雪不止。不大的院子中站着一排仙门修士,各个举剑凝神以待。
溪焱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他的目光不断在这群年轻人身上梭巡,眼中暗含嘲讽。
只是在看到一人手上的剑时,他突然认真起来。
那是一把举世无双的好剑,他曾见慕生野使过几次。只是现如今,它却成了别人的剑。
于是溪焱便问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男子从容不迫,声音低沉,穿过凛冽的风雪传入溪焱耳中。
“贺兰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