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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1章

作者:叶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平嘉三年惊蛰,傍晚的雷声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滚过天际。


    原本就昏沉的天色像是被猛地泼了墨,迅速暗了下来,村头的青石板路被潮气浸得发亮,踩上去滑腻腻的。


    今年早春的第一场雨欲下还未下,路上却有行人早早撑起了伞。


    云凝踩着日落刚赶了一趟晚集,捡漏便宜买下了两条新鲜鲈鱼。


    拐着菜篮子路过南阴县书堂时,恰巧遇见等着接孙子下学的纪大娘。


    “夫人出门咋不撑个伞,眼瞅着雨就要落下来嘞。”


    纪大娘是镇上出了名的热心肠,瞧见云凝只挎了个篮子,就要把手中的另一把纸伞往她手里递,“待会儿俺家那小子下了学,同俺挤一挤便好,这把你拿着,乍暖还寒的,现在的雨最淋不得。”


    云凝拗不过她,只好接过道谢。


    “客气啥呢,您和县令大人可是咱这南阴县的大救星,没有你们夫妻俩,俺们这些人早在饥荒里饿死嘞。”她说着,目光落在云凝篮子里的鱼身上,又道,“这鱼可真肥美,看来顾县令今晚有口福了。”


    “今日是阿绫三岁生辰,她爱吃鱼。” 云凝浅笑,“散了集,陈叔那还剩两条,便都给了我。”


    阿绫是她的女儿。


    “哎呦,绫宝儿都三岁啦?日子过得可真快,一晃都三年了。” 纪大娘感叹,“顾县令真是好福气,娶了夫人这样的贤内助,又有了绫宝儿……”


    云凝微笑道:“哪里。”


    不过三年的光阴,确实如白驹过隙。只一眨眼,竟仿佛已过完了一生。


    云凝是三年前逃到这里的,半途恰巧遇上来这穷乡僻壤上任的县令顾弦之。


    彼时的南阴县,战乱方歇,饥荒又起。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烧杀劫掠、易子而食之事,在这方寸之地早已屡见不鲜。


    为了在此立身,她才与顾弦之做了一对假夫妻。


    又一道闪电劈开远处黛青色的山脊,紧接着滚雷轰然落下。


    风裹着土腥气灌满街巷,山雨欲来。


    云凝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纪大娘也紧了紧衣襟:“时候不早了,雨眼瞅着就要泼下来嘞。今儿夫人家中还有亲眷来探望,您快些回吧。”


    “亲眷?”云凝一怔,心底骤然发紧,“什么亲眷?”


    她在这世上仅余的亲眷,是驻军边防的小弟,但当年她假死从宫中脱身,他根本不知她还活着。


    纪大娘见云凝神色怔忡,也疑惑起来。


    “方才俺过来时,瞧见您家门口守着一伙儿人,瞅着不似本地人。说是打上京来的,是您的兄长。”她顿了顿,回忆道,“俺瞧着为首那位郎君……眉眼间确与绫宝儿有几分神似哩。都说闺女肖舅舅,当真不假。”


    云凝听着这话,心头仿佛也炸开一道闷雷!


    上京……


    兄长……


    眉眼与阿绫神似……


    几个词,瞬间勾出缠绕她多年的梦魇,暌违许久的窒息感再次将她席卷,她猛地攥紧菜篮的提手,粗糙的竹篾深深勒进掌心。


    云凝不知道怎么跟纪大娘告的别,她心头只有一个念头——


    阿绫还在家里……要赶紧回去!


    南阴县曾经是扬州吴郡一带出了名的贫穷县。


    顾弦之上任前,这里乡绅欺压佃农,盗匪劫掠乡里,蝗患肆虐,水灾频频,民生凋敝。


    幸而顾弦之是个好官,到任三年间,他因地制宜,兴修水利,广办学堂,令民生渐渐恢复,百姓生活好了许多。


    顾弦之体恤百姓,自身却极是清简,如今他们的居处也只是县上偏僻处的一间青石堆砌的瓦房。


    日影西沉,暮色四合。


    淅淅沥沥的雨丝飘落,打湿了云凝的衣襟,透骨的凉意丝丝缕缕渗入肌理。


    云凝赶回家时,天色已然彻底暗下来。


    院子原本紧闭的竹门敞开歪向两侧,仿佛是被什么大力撞开。


    院内死寂一片,只有角落里传来大黄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呜咽。


    见云凝回来,它拖着被折断的后腿,艰难爬近,用尽最后气力死死叼住云凝的裙摆,好像在阻止她继续往前走。


    云凝却根本顾不得它,恐惧如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无法冷静思考,手中纸伞和竹篮双双坠地。


    深吸一口潮湿空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逼着自己一步步挪向大开的房门。


    屋内未掌灯,黑暗吞噬了一切的轮廓。


    一时寻不着灯盏和烛火,云凝只能摸索着,摸进东屋,又跌入西屋。


    “弦之?阿绫?”她扬声唤着丈夫和女儿的名字。


    然而房中除却空洞的回音,无人应答。


    人去哪儿了?这个时候,弦之应当已经放值归家了……


    难倒是他将阿绫带了出去?


    心中不住擂鼓,云凝退回正堂僵立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天幕,瞬间将屋内映得如同白昼。


    也是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光亮,云凝骇然看到……


    就在距她不远处的正堂桌旁,一道修长的身影静坐如渊。


    那人正拈着青瓷茶盏,手指骨节分明,瓷白的指尖与青釉相映,袅袅热气模糊了他半边面容。


    “嗒。”


    杯底轻叩桌面的声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闪电消逝的最后一瞬,云凝看清了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


    便是这张面容,三年来夜夜入她梦中,化作挥之不去的梦魇。


    苏玹,本该在上京的新帝,此时此刻,却出现在距她不足三尺的地方,欣赏着她绝望地盘桓。


    恐惧在这一瞬淹没了她。


    云凝僵硬地后退两步,下一刻转身便要往外逃。


    可就在指尖刚触到冰冷潮湿的门板的一刹,“嘭!”一声闷响,沉重的木门在她眼前被一股大力狠狠推上!


    最后一丝天光,彻底断绝。


    黑暗中,伴随着轰然滚落的惊雷,她的耳畔传来一声冷笑。


    “三年不见,皇妹别来无恙。”清淡的茶香随着低沉的嗓音扑面而来。


    云凝浑身僵冷。


    身前是纹丝不动的门扉,身后是男人坚实的胸膛,如今她进退两难,无处可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突然扣上她的腰肢。


    即便已为人母,那腰身仍纤细得惊人,在男人掌中脆弱得仿佛一折即断。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认错人了!”云凝手脚发冷,颤声开口。


    “是么。”男人不恼,反而嗤笑一声,俯身将下巴搭在云凝肩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既然妹妹这样说了,那朕可得好好验验。”


    男人说着的手指向下,拂过她挺翘的琼鼻、轻颤的樱唇、脆弱纤细的脖颈,最后落在她起伏不定的胸口上,“夫人说,朕要验何处才好?”


    云凝如遭雷击,被他指尖触碰过的肌肤,如同被火焰炙烤。


    三年前在宫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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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笼里的,那些不堪的、屈辱的、不甘的记忆,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涌来。


    “别碰我!”她像被烫到似的,猛的推开他。


    男人身形岿然,她却因一时失力,踉跄跌坐在地。


    男人眸色一暗,却也不急,只是慢条斯理地迈步逼近,玄色衣袍在幽微的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蹲下身时,玉带扣碰出清脆的声响。


    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她无法挣脱。


    “所以,夫人现在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吗?”他嗓音低沉,带着浑然天成的压迫感,指腹在她下颌轻轻摩挲,像是在逗弄一只受惊的猎物。


    云凝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开口。


    男人低笑一声,拇指抚过她的唇瓣,道:“怎的,从前总强调自己是朕的皇妹,今遭怎又不敢承认了。说起来,也不知你这三年过得如何,朕还没好好找顾县令道声谢呢,还有那小丫头,性子也是像极了从前的你……”


    “阿绫!”听到男人提起女儿,云凝仿佛一瞬间惊醒,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她反手攥住他的鹤纹衣袖,骨节因用力而泛白,“你把阿绫带到哪里去了!”


    男人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冰冷的指尖缓缓从她下颌滑落,转而扣住她纤细的手腕。


    他越是不语,她越是害怕,“别伤害她……别伤害他们……”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狂风撞开虚掩的窗棂,将顾弦之尚未批阅的案牍尽数掀翻在地,雪白的纸页如纷飞的鸦羽般四散飘零。


    云凝被猛地拽向桌案,男人的身躯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


    后腰狠狠撞上坚硬的桌沿,尖锐的疼痛顺着脊骨窜上来,她倒抽一口冷气,绷紧了身子。


    “云凝,”他低笑,灼热的气息拂过她颤抖的睫毛,“你现在又是在以什么身份和朕谈条件?南阴县的县令夫人?还是已故的昭宁公主?”


    他抬手扶上她的面颊,又缓缓下移,落在她脖颈间,缓缓收紧: “你知道,朕向来没什么耐心,也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云凝仰着头,喉间的钳制让她呼吸愈发急促。


    窗外暴雨如注,雨水被夜风灌入房间,打湿了二人的衣裳和发丝。


    丝丝缕缕的青丝被迫缠绕在了一处。


    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云凝止不住抖着。


    是她错了,当年不该招惹他的!


    “苏玹,”她终于溃不成军,泪水滚落,“我,我听话……你放过他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男人闻言顿了顿,松开手,好整以暇地直起身,饶有兴趣地看她接下来的动作。


    在他的注视下,云凝指尖发抖,缓缓解开束在腰间的粗麻衣带。


    衣带飘摇落地,如同暴雨中的残蝶。


    男人就这样看着,眼神愈发深邃。


    当最后一件里衣滑落肩头时,云凝再忍不住,抱着肩头颤抖着哭出声:“苏玹,你这个疯子!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救了你。”


    男人面色骤然沉下去,他抬手锁住她的后颈,狠狠吻上她的唇瓣。


    这个吻带着血腥气,直到她快要窒息时,他才抵着她额头哑声道:“可惜晚了……云凝,惹了我,这辈子,你都别再想逃开。”


    说罢,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厢房。


    云凝被重重丢在榻上,灼热的温度紧接着便覆了上来。


    泪水落下打湿了被衾,恍惚间,当年的光景又浮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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