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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 3 章

作者:山野行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慕、闻两家的这桩婚事定于慕夕阙出生三月后,最初只有两家当家知晓,连她和闻惊遥都是十四岁时才得知的。


    过去两家也只是提提,似乎有开玩笑的意思,慕夕阙便只是疏远了些闻惊遥,并未真的跟这好友完全断交。


    直到一月前,朝蕴将她叫来,开诚布公,郑重严肃地说了此事,大有要他们履行婚约之意,两人大吵了一架。


    但吵架也无用,两家进展迅速,根本不需要他们两位当事人的同意,订婚宴当即敲好了日子,三月初十于闻家主宅大办,邀贴都发出去了,闻家已来送了礼书,今日慕家弟子长老会随着去闻家还礼。


    慕夕阙和闻惊遥赶到琼筵山山门时,两家人正准备启程。


    慕家灵舟停在山门前,十层高楼雕栏玉砌,由几根汉白玉柱子撑起,有钱至慕家这种地步,连灵舟上垂的船帆都是天蚕纱幔,雕花窗也得镶金,即使只是个代步工具,荷塘碧影、水榭竹亭也一个不缺。


    朝蕴站在灵舟前,淞溪慕家由这位当家把持已有十余年,慕夕阙出生的第三年,慕峥离世,彼时慕家身陷囹圄,慕家长女身染秽毒一事不知怎么传得沸沸扬扬。


    鹤阶那些人借题发挥,要求彻查慕家,假意除祟,其心在十二辰。


    也就是那个时候,朝蕴一人站在琼筵山下,一剑逼退鹤阶十一位长老,撑到慕家支族来援。


    见她来了,朝蕴说道:“此桩婚事乃你父亲生前定下,闻家礼书已下,莫要胡闹。”


    慕夕阙在她身前站定,没说话。


    闻惊遥颔首行礼:“阿娘,朝家主。”


    庄漪禾和朝蕴并肩而立,抬手扶他:“没什么外人,不必多礼。”


    “嗯。”闻惊遥应了声。


    庄漪禾笑了笑,看向一旁的慕夕阙:“小夕,闻家送礼你可还喜欢?”


    慕夕阙颔首道:“喜欢。”


    不过是客套话罢了,她压根没看闻家送的什么礼,前世这时候她差点将慕家掀了,连订婚宴都是最后被压着去的,到如今都不知晓闻家究竟送的什么。


    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庄漪禾略有些尴尬。


    朝蕴出来找补:“阿娘要去闻家还礼,我知你仍在生气,但婚事已定,婚书已下,闻家礼宴也发了帖子,莫要让阿娘为难。”


    慕夕阙望着她,她其实听不清朝蕴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想好好看看朝蕴。


    她少年时脾气太大,总觉得朝蕴对她过于严苛,偏心长女,和朝蕴不少吵架,后来又因这桩婚事和朝蕴大闹。


    朝蕴死得太早了,到最后慕夕阙都要比她大得多了,做了她那么多年的女儿,自记事起就在惹她生气,实在称不上孝顺。


    垂下的手握了又握,慕夕阙慢慢低头,在心里说过成千上万遍、却始终没喊出口的话,她慢慢又郑重地喊道:“阿娘。”


    朝蕴蹙眉:“小夕,别闹。”


    慕夕阙只是又低声喊了一遍:“阿娘。”


    闻惊遥侧首看她,风拂起她侧脸的鬓发,她低着头,侧脸落在闻惊遥眼里,他觉得她似乎很难过,那种从今日见到她时就隐隐萦绕盘旋在她周身的压抑又来了。


    他默了瞬,隔了衣袖握住她的手腕,低声说:“夕阙,两家定亲,鹤阶的暗桩应当就在附近,你若不愿我会想办法处理,先让朝家主和我阿娘离开,否则传至鹤阶耳中定然生变。”


    “我愿意。”他的话刚说完,慕夕阙主动开口,她侧过身,目光在怔愣的闻惊遥身上顿了顿,轻轻挣开他的手说道:“我不是说了嘛,现在愿意了。”


    闻惊遥薄唇微抿,似有话要说,可最终还是缄默不语。


    庄漪禾眨了眨眼,被她这当头一句砸得缓不过来。


    朝蕴眉头拧起,以为她是见硬的不行来软的,低声斥道:“现在人多,别胡闹。”


    慕夕阙没回她,拱手行礼:“庄夫人,我想明白了,既对慕闻两家皆有益处,没什么不愿意的。”


    庄漪禾张了张嘴,末了反应过来,赶忙应和:“你放心,庄姨定当亲生女儿对你,惊遥这孩子若敢对你有半分不好,我定不轻饶他。”


    慕夕阙应声道:“我知道,此次回礼我会去。”


    闻惊遥沉默,这时候又当起了木头。


    庄漪禾瞪了眼他,这孩子的话实在太少,她咳了咳,主动圆场子:“好,我立马传令回去,将住处收拾出来。”


    慕夕阙道:“多谢。”


    朝蕴盯了会儿慕夕阙,转而对庄漪禾道:“阿禾,你也累了,先上灵舟休息吧。”


    庄漪禾听懂她的意思,点点头应下:“那你们先聊着,我便带惊遥先走了。”


    她率先带闻家弟子上了灵舟,闻惊遥走在最后,看了她一眼,慕夕阙知道,却并未回视。


    闻家人上了灵舟后,朝蕴面色淡淡,撇了眼匆匆赶来的蔺九尘和姜榆,说道:“阿尘将礼带上去,阿榆歇息吧,小夕跟我来。”


    “好。”慕夕阙颔首。


    蔺九尘和姜榆正招呼抬礼,她跟在朝蕴身后,一直上到灵舟第十层,熟门熟路进了间布置雅致的房间,那是朝蕴在灵舟上的住处,雕花屏风后便是张可坐四人的檀木圆桌。


    朝蕴坐下,倒了两杯茶,臻首娥眉,姿态从容。


    “为何答应?”


    她知道自家女儿有多不愿,并非是讨厌闻惊遥,而是厌恶她插手这桩婚事。


    慕夕阙垂眸,盯着茶盏中倒映出的脸,这是她十七岁时的模样,慕二小姐生了张冠绝十三州的脸,不似父亲的周正俊朗,也不似母亲的温婉清丽,她姿容艳丽,行事也张扬。


    “想明白了您为何忽然提起这桩婚事。”慕夕阙说。


    朝蕴愣了下,染了豆蔻的手指轻蜷,抬眸看她:“是阿娘对不起你,阿娘护不住你和姐姐,也护不住慕家,只能靠联姻。”


    慕夕阙知道她的意思。


    万年前,灾厄降世,带来秽毒,被秽毒侵染者便有九成机会恶化为祟,只要祟诞生便有修士化神境的修为,并且进境迅速。


    据《十三州史》记载,十三州和海外仙岛曾经险些被秽毒吞没大半,一百七十三只祟种所过之处,伏尸百万,血流成渠,十三州折损过四成,才将这些祟斩杀殆尽。


    彼时的两位神器之主祭出天罡篆和十二辰,凿出祭墟,驱逐秽毒于祭墟内,百位长老以身献祭,化百根天柱于祭墟外,方镇压秽毒。


    区区一百七十三只祟,就让十三州损了上万修士,这等邪灵简直是来灭世的,因此十三州谈祟变色,格外忌惮,为了防患于未然,凡是查到有被秽毒侵染之人,无论其是否祟化,立地斩之。


    能稳固祭墟的,只有天罡篆和十二辰,缺一不可。


    天罡篆如今在鹤阶手里,这也让鹤阶在十三州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而另一法器十二辰却在慕家。


    慕家主商,财力乃十三州第一,战力却远不如逐渐发展起来的鹤阶。


    身怀至宝,却无守住至宝的能力,那么难免遭人惦记。


    朝蕴神情复杂:“你爹当年定下这门婚事,也是想为你多谋一分活命的机会,况且你阿姐她身上的秽毒……归根到底,是慕家拖累了你。”


    她省去了许多话,整个慕家除了朝蕴和几位管事长老,便只有慕夕阙知晓,就连蔺九尘和姜榆都不知慕家长女唤什么名字,今年到底多大岁数。


    十三州只知道慕家除了慕二小姐,还有位久居不出的大小姐。


    朝蕴握住慕夕阙的手说道:“闻家与慕家交好百年,闻家主支只有惊遥一个孩子,他修为强盛,是日后的闻家家主,前些时日祭墟动荡,鹤阶越来越耐不住了,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也总归有个帮手。”


    前世朝蕴也对慕夕阙说了这番话。


    但当时的慕夕阙气性大,本就总觉得朝蕴偏心长姐,听了这番话更是气炸,朝蕴的话落在她耳里,俨然变了个味道——为了你姐姐,你就嫁给闻家吧,这样才能保护你阿姐。


    直到后来慕家真的出事,整个慕家无人支援,阵法连破,玉灵被杀,闻家地远,赶到之时,慕家已成焦土。


    朝蕴想要的,只是鹤阶和其余世家的忌惮,两家家主联姻,慕家和闻家便如同一体,若想动其中一家,需得掂量自己能不能打得过这分掌了十三州半数城池的家族。


    见她一直不回应,朝蕴叹了声,又说:“自打你父亲死后,慕家处境实在是……”


    慕夕阙直接抬头看她:“阿娘,您当真觉得阿姐的事,以及父亲身亡一事并不蹊跷?”


    好像这么多年,慕夕阙从未见过慕家去探查这些。


    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从未接触过祭墟,却身染秽毒。


    慕峥一个高境修士,只是去海外仙岛为长女求一丝生机,却遇到只化神境的祟种,死在了灵舟上。


    两人对视许久,无人说话,死寂沉静,灵舟在此刻腾飞驶向云端,去往东浔闻家。


    朝蕴松开她的手,茫然看向窗外,似自言自语:“事已至此,去想这些还有何意义,我已经失去了你父亲,不能再失去你们了。”


    慕夕阙站起身,长睫低垂,目光落在朝蕴面上,修士结丹后衰老速度便大幅削弱,朝蕴却鬓边长了两缕白发,便是敷了脂粉也挡不住眼尾的细纹和眸底的疲乏。


    她已经老了许多了。


    可朝蕴才四十五岁,修士漫长千年岁月中,四十五年只是眨眼之间罢了。


    “我不认。”慕夕阙道:“阿娘,我不服,人善被人欺,一味退让只会让慕家处处受人钳制,鹤阶不会因为我们老实便放过我们。”


    她转身,方走了没几步,屏风后的人喊住她。


    “小夕。”


    慕夕阙顿住,过去吵了十几年的母女鲜少有这般平和之时,朝蕴望向屏风后模糊的纤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女儿眨眼便长大了。


    千言万语,最终凝成一句:“是阿娘对不起你。”


    前世的慕夕阙半分听不进去。


    可人死万事休,生死之外无大事,她在逃亡的那些年里才明白朝蕴的无可奈何。


    如今,一百多年了,慕夕阙回头,隔着一扇屏风,跨越两辈子,与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对视。


    “阿娘,你不会失去任何一个人,我也不会。”


    她转身离开,将门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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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舟已经腾飞,慕夕阙休息的地方在七层,刚走到第七层转角,便瞧见站在门前的少年。


    只有他一人,闻惊遥似乎一直等在这里,见她回来后抬眸看来,年少时的他身上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温和。


    慕夕阙走过去,站在他身侧,胳膊撑在护栏上:“怎么了?”


    闻惊遥与她隔着一肩的距离,灵舟旁掠过的风扬起彼此的发,丝丝缕缕交缠在一起,他侧首看她。


    慕夕阙近来一直躲他,大多时间在外历练除邪,两人也是半年前因除邪偶然见了一面,此后闻惊遥来过两次慕家都未见到她。


    闻惊遥沉声说道:“此次两家婚事定得急,朝家主的意思我大致明白,应是想威慑蠢蠢欲动的鹤阶,但闻家也如此仓促,我尚不知缘由,我会找机会退婚——”


    “不用退。”慕夕阙开口打断,身子斜靠在护栏上,与闻惊遥面对面,“我都说了,我愿意就是愿意,退什么?”


    少年薄唇微抿,并未说话,只沉沉看着她。


    慕夕阙想到什么,歪歪脑袋问:“还是说你有心仪的人,所以想退婚?”


    “不是。”她的话刚说完,闻惊遥便当即否认,他顿了顿,迎着她含笑的目光,说道:“夕阙,我只会娶你。”


    闻惊遥性子内敛,不善言辞,但能说出这种话,便已经是委婉表明自己的心意,慕夕阙也不傻,自然听得出来。


    他送的玉簪还戴在她的发髻上,垂下的流苏被滑过的风拨动,一下一下晃着。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慕夕阙神情自若:“订婚宴阵仗这般大,便是为了威慑鹤阶和其跟随者,倘若有朝一日真把他们逼急了咬上门来,闻家怕也会遭到牵连,你们就真不怕惹事?万一会死呢。”


    闻惊遥默了瞬,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虎口剑茧明显,慕夕阙这些年于修行上有多努力,他是知晓的,她虽与朝蕴不和,对整个慕家却是倾心相护的。


    “夕阙,人活一世,生死虽大,情意更重。”闻惊遥淡声说,他抬眸看过去,“就算你不是我妻,我也会为道义去战,倘若你坚持的道是对的,修士伏节死义,没什么可怕的。”


    慕夕阙有一瞬间险些端不住脸上的笑,心底的戾气在翻滚,她仍撑着笑意,朝他凑近了些,盯着他的眸子问:“什么道在你眼里是对的?”


    闻惊遥并未给她明确的答案,安安静静与她对视,末了说道:“你不会做错事的,我信你选择的路。”


    这明明是他说过的话,可他也说过——慕家不死,鹤阶不存,十三州根基势必动摇。


    她坚持的道,他认为是错的,是他先背弃了年少的诺言,是他先对不起她的。


    前世一百二十年的追杀,她那些不熟的朋友尚有人不顾性命想拉她一把,她这位未婚夫当上圣尊后第一件事,却是亲自带人围杀她。


    若非她探过他没被夺舍,当真以为自己这未婚夫被什么妖魔鬼怪占了躯壳呢,怎么就那般心狠?


    慕夕阙点点头,笑盈盈说道:“我知道了,不用退婚,我说过愿意就是愿意,你也不必多想,若无事便去休息吧。”


    闻惊遥来这里便是以为她并不真心答应这桩婚事,可如今她再三告知她是情愿的,他看着她,并未在她面上瞧见不情愿,慕夕阙性子高傲,不会委屈自己。


    “……嗯。”闻惊遥应了声,却并未离开。


    慕夕阙仰头问:“还有何事?”


    闻惊遥道:“此次订婚宴在闻家主宅办,赤敛燕家也会来,应是燕如珩来送礼。”


    他说这话的时候盯着她瞧,目光沉静语气温和,怕是只有自己知晓,负在身后的手无意识蜷起,悄然握紧。


    但慕夕阙却只是点了点头:“嗯,他是要来,慕、闻两家结亲,十三州哪个家族敢不来?”


    她听到燕如珩的名字,宛若听到一个不熟之人的名讳,并未有半分异样。


    ……可那是燕如珩。


    闻惊遥垂眸,太过刨根问底只会惹人厌烦,他没再问,侧首望向东向,灵舟穿梭在云层中,飘过的风都夹杂了云里的雾气,湿漉漉地打在身上。


    慕夕阙站没站姿,倚靠着护栏,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淡声说道:“再有两个时辰便到闻家了。”


    “嗯,你有多年未来过闻家,那里没变多少。”


    慕夕阙垂眸,从第七层往下看,瞧见甲板上蔺九尘和姜榆忙碌的身影,两人正在招呼弟子们点礼。


    他们二人作为慕家首席弟子,是朝蕴和慕峥倾心培养的人,日后慕夕阙当上家主,他们便是慕家二把手,她的左右臂膀。


    姜榆年岁还小,因此许多事都需要蔺九尘过目,他算学不行,最讨厌算账,抬手撑了撑额头,似有些头疼。


    慕夕阙盯着他们的背影,指尖蜷了蜷,脸侧的鬓发挡住她的眸子,无人瞧见她眼底的寒凉。


    前世蔺九尘便是死在了闻家主宅,死在几日后的这场订婚宴上,姜榆目睹一切心境大跌,慕家用尽心血培养的栋梁之材一死一伤。


    慕夕阙直到许多年后才想明白,或许这场订婚宴,便是埋在慕家的隐患。


    是慕家土崩瓦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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