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在任何场合都能稳住的宋莱茵，差点就因为荣西京一句千回百转的话而破功。
随着滚烫的水缓缓注入杯中，茶叶本身的香气渐渐溢出，满室茶香。
宋莱茵表面上虽然还能勉强端得住，但心里实则惴惴不安。
就在她担心荣西京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的时候，荣老爷子不悦的声音适时响起。
“你那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您老在说这个啊？”荣西京用指腹随意地抹了一把脖颈上鲜红的抓痕，嗓音里勾着不羁的笑，“被女人挠的啊。”
荣老爷子也年轻荒唐过，当然知道那道抓痕是怎么回事，不过他想要的不是这个回答。
“你不知道今天要做什么吗？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一会儿到了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成何体统！”
“列祖列宗？”荣西京唇角弧度渐深，“他们都死透了，还要管我睡不睡女人啊？”
荣老爷子眉毛一横：“你这句话就是对列祖列宗的大不敬。”
荣西京没忍住笑出了声，依然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您老放心，等您也成了列祖列宗的时候我会敬着您的。”
说着，他骤然收起面上所有笑意，目光幽深：“给您老上最好的香，烧最大额的纸钱。”
话音落下，茶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宋莱茵低垂着眉眼，认真地往杯中注入第二道水，过程中没有弄出任何响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压迫的气息，大房的荣世廉和唐亦坤不动声色地看了彼此一眼，目光交汇间眼底都流露出暗色，而其他人的眼神也都各有精彩。
荣老爷子面沉似水，看向荣西京的眼神是难以捉摸的晦暗。
荣西京是爱妻拼了半条命为他生下的幺子。
老来得子，他自然是欣喜万分的，对荣西京这个幺子的疼爱与栽培也远远超过他前面的三个儿子。
荣西京打小就聪明，无论学什么都很快就能学会，而且鬼点子还特别多，三岁的时候就会用计把身边的大人耍得团团转，偏偏事后还让人抓不住他一丁点把柄。
荣老爷子对此大为赞赏，经常带着年幼的他出入集团，甚至在开重大集团会议的时候也会把他带在身边。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荣老爷子在把这个小儿子当做荣家未来掌权人来栽培。
而荣西京也没有让荣老爷子失望，他脑子灵活想法独到，十三岁那年就给荣家提出好几个非常有价值的发展建议。
那些建议后来经过一系列的完善，至今还在延用。
在十三岁之前，荣西京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是荣老爷子最偏爱，也是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但也就是在十三岁那年，他被冠上弑母的罪名，被自己最信赖景仰的父亲放逐到国外。
从此不闻不问，任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国度自生自灭。
茶室里的空气好似已经凝固，只有氤氲的茶香在漫延。
荣老爷子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直视着荣西京，父子俩的眼神隔空交锋，互不相让。
荣老爷子活到这个岁数人生阅历堪称丰富，他经历过无数场腥风血雨，也见识过许多丑陋与暗黑，然而荣西京的眼神还是让他感到心惊。
心惊于荣西京眼底那毫无人性的漠然。
荣老爷子对荣西京的感情曾经很复杂，最初是深爱，后来是爱恨交加难以抉择，因此当初才会接受家族里其他人的劝说，将还不满14岁的荣西京送去国外，直接眼不见心静。
现在人至暮年，有很多事情都已经看淡并且释怀，剩下的就只有悔与愧，他开始渴望修复与荣西京那早年间就已经被他亲手斩断的父子之情。
其实在荣西京被放逐到国外的那最初两年里，荣老爷子不是没有悔过，他曾多次派人到国外寻找荣西京的下落，然而都没有结果。
后来经过多方面曲折的调查才终于有了消息，只是并非什么好消息。
就在荣西京被放逐到国外的那一年，他所在的地区发生过一场很大的暴乱，而荣西京刚好就在暴乱的附近出现过，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任何踪迹。
那时的荣西京才13岁，所有荣家人都认定他已经死在那场暴乱里，荣老爷子还因此伤心过度大病一场，从此便没有再派人找过他，没想到他却在被放逐的第十年自己活着回来了。
想起这些往事，荣老爷子的怒火渐渐烟消云散，最后认输般地收回了视线
见荣老爷子面色渐缓，荣世廉目光闪了闪，用一副长兄的口吻道：“老四，你怎么能这么跟爸说话！我知道你一直对爸当年将你放逐到国外的事记恨在心，但爸当年这么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要懂得体谅他老人家才是。”
荣西京似笑非笑的视线一一从其他人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荣世廉那双精光毕露的瞳孔上。
“老爷子还没瞎，这么着急给他上眼药水啊？”
“我只是看不惯你一直对爸态度不敬。”
荣世廉一脸义正辞严，就好像他真的很尊敬爱戴荣老爷子这位父亲一般。
荣西京弯了弯唇，视线转向荣老爷子：“感动吗，老爷子？”
荣老爷子眼皮微阖，没有接话。他很清楚儿孙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只要不是闹到见血的地步，他是乐意见成的。
想要的东西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去抢去挣，这是荣家下一任掌权人应该具备的野心和手段。
面对老爷子的装聋作哑，荣西京倒也不在意，他展开双臂，放松地搭在身后的沙发扶手上。
“看我这位好大哥多孝顺您，不仅孝顺，在哄骗小姑娘那方面也颇有您老当年的风范。”
荣西京又轻哂一声，声线散漫：“您老当年都四十多岁的老鳏夫了，还能哄我那二十不到的短命妈跟了您，现在我这位好大哥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五十多了外头还有十八岁的小姑娘给他生儿子呢。”
闻言，荣世廉和唐亦坤的脸色都齐齐一变，在座的其他人也面色各异。
像他们这个圈层里的男人们在外面养几个女人和私生子都不足为奇。
但这在荣家是被荣老爷子明令禁止的，更准确来说，是私生子被明令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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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么多年来荣家再也没有出现过私生子。
如今，荣世廉算是打破了荣老爷子的严令。
“老大，阿京的话是不是真的？”荣老爷子目光沉沉地看着荣世廉。
荣世廉没敢迎上荣老爷子的视线，他目光阴沉地盯着荣西京，像是要用眼神把荣西京给嚼碎了。
荣西京半点不在意，他视线落在唐亦坤的脸上，语气耐人寻味：“大侄女婿，再过几天就是你小舅子的满月日了，记得给你小舅子准备礼物。”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用谢。”
唐亦坤镜片下的眼神闪了闪，并没有开口，不过他对荣西京话里的真实性已然有数。
唐亦坤入赘大房已经有两年，这两年来他一直尽心尽力地为大房做了许多事，只为了能得到荣世廉这个岳父的信任与肯定。
如此，荣世廉还是对他留了这么大一手。
果然，上门女婿就是上门女婿，付出再多的真心也成不了亲儿子。
想到这，唐亦坤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见荣世廉沉默，荣老爷子心里也有数了，他目光又沉了几分，不怒自威。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尽快把人给我打发干净，我们荣家决不允许再有私生子的存在，你明白吗？”
荣老爷子声音不大，但语气却不容置疑，他话才说完，茶室里就响起一声低笑。
不用猜，除了荣西京，没人会这么落荣老爷子的面子。
荣老爷子不理会荣西京的嘲讽，凌厉的双眸依旧紧盯着荣世廉。
在荣老爷子迫人的注视下，荣世廉最终垂眼应声：“是，我明白了爸，我会尽快把人打发到国外去，以后绝不会再跟他们有任何联系。”
荣老爷子虽然怒火依旧，但对荣世廉的态度还算满意，正好邱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说荣家其他旁支的人已经到会客厅，于是这件事情就暂时被这么放下了。
荣西京想要大房翁婿两离心的目的已经达成，倒也没有揪着不放。
茶叶经过两道冲泡，杯中的香气愈发浓郁。
见时机合适，宋莱茵起身端起一杯茶汤就近放到右手边的荣老爷子面前，然后给在旁的佣人递去一个眼色，示意她们把其他分好的茶汤端给在座的其余人。
之后，她又亲自端起一杯给左手边的荣西京。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撤离茶杯之际，荣西京像是不经意地伸手想要端起茶杯，于是两人的手就这么相触了。
小指被轻轻勾缠，刮蹭暧昧，虽然很快就分开，但宋莱茵的心尖却狠狠一颤。
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在荣老爷子面前跟女人调情，除了荣西京也就没别人了，宋莱茵难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骂荣西京不做人。
虽然心脏被吓得漏跳了好几拍，但宋莱茵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她抿了抿唇，回到座位上继续沏茶。
见她一副有气不敢出的小模样，荣西京哼笑了声，将手里的茶杯送到唇边，只微微将唇沾湿就把杯子放下了。
“恭喜啊小侄女，省了一笔精神损失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