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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癔症

作者:山时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明月在天,星河皎洁,月光倾洒,穿入雕花木窗,窗棂上染上一蓬清辉,烛火朦胧,照耀案上宣纸。


    沈瑶卿坐于桌前,握笔临纸,已洋洋洒洒写废了好几张纸,零零散散堆在一旁,风吹过,宣纸小幅度振动起来,发出蝴蝶振翅般窸窸窣窣的轻响。


    冷月清辉浸透她月白色的衣袖,窗外传来阵阵幽香,她眉头微蹙,沉思一会,又提笔写下一道药方。


    忽得,被什么东西呛到一般,她轻咳一声,她皮肤本就白皙,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出几分虚弱的苍白。


    身侧传来脚步声,一道影子映在宣纸上,她眼前一暗,抬头,见冬荷为她端来一杯茶,还有几块玲珑糕点。


    冬荷将托盘放在案几上,站起身,瞅了瞅她写的字,她识的字不多,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常见的,将这些不连贯的字串起来,像是一道药方。


    她念了几个字,问道:“姑娘这是在研制新的方子?”


    沈瑶卿点头回应,手中书写动作未停。丁砚之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可卢淮景母亲的眼疾还未完全康复,此事之后,怕是要与他就此决裂,沦为陌路人,甚至可能针锋相对。


    他不会再信任她。


    他会后悔自己引狼入室。


    在这之前,她想为他和他的母亲做些什么,她先前的那道方子虽有效,但见效缓慢,后续依旧需要更换,因而她想利用剩余的时间,将全疗程所需的药方都写出来,并标明注意事项,以便何夫人使用。


    何夫人性情飒爽,但也温和,每次与她接触时,她总是对自己嘘寒问暖,百般关心,沈瑶卿知道,那并非是停留于表面的客套,而是发自内心。


    她真羡慕卢淮景还有母亲。


    想到此,眼睛里不免泛起淡淡的水雾,她眨了眨眼,纤长的睫羽带着湿意。


    她最不想的,就是利用人的真情。


    可她不能对柳瑜不管不顾。


    卢淮景在怀疑她,她见过自己的卑劣、残酷,想必,她欺骗他,辜负他的信任,他应该不会感到惊讶,毕竟在他心里,自己就是一个不择手段、居心叵测之人。


    但无论如何,这道方子,她必须写。


    她明日要做的事,也必须做。


    冬荷见她面泛愁色,关心道:“姑娘,自你来沈府的第一天,我好像就没有见姑娘发自内心的开心过。”


    话刚说出口,冬荷就捂住了嘴,暗自懊悔,柳夫人早早离世,父亲在眼前,却不能相认,还娶了杀母仇人,这换做是任何人,都是压在心里的一块千钧石,怎么能开心的起来。


    沈瑶卿微微怔了怔,抬眸看她,道:“是吗?”


    她没有笑过吗,若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她似乎已经许多没有感受过了,就连当初杀沈却、杀李桂时,她亦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无限的疲惫和沉重压在她身上,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麻木。


    仇人死后,她并不觉得轻松,只觉得前路迢迢,长夜漫漫。


    她还有许多事未做,还有很多该死之人未死。


    前有狼,后有虎,如今柳瑜在丁砚之手上生死未卜,桩桩件件,都未能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


    喜悦,原是世界上最奢侈之物。


    佛家有言,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她几近尝了个遍。


    她无奈地笑笑,继续提笔书写药方,下笔流畅:“世人皆苦,不开心的又何止我一个。”


    冬荷若有所悟地点头。


    探冬苑远处回廊,一人久久伫立,向沈瑶卿这边凝望过来,被风里的沙尘迷了眼,他眯了眯眼,眼角处泛起褶皱,带着经历岁月与风雨的沧桑。


    他声音沙哑,对他身侧之人说道:“吴方,你说世界上会有两个一模一样,或极其相似的人吗?”


    吴方仔细想了一会,答道:“回大人,属下未曾见过,然宇宙有无穷奥妙,天下有同貌者,或性相近者,应不足为奇。”


    漆黑的苍穹下,远处小院的灯光泛着温情,沈仲明心中蓦然涌过暖意,他忽然想起今日回来途中,买了一盒梅花饼,料想沈瑶卿应该是喜欢吃的,遂转头命令吴方尽快去取。


    吴方依言办事。


    沈仲明迈着步子走到沈瑶卿窗前,关心了一句:“这么晚了,沈大夫还在用功。”


    说着,目光落在沈瑶卿写得洋洋洒洒的药方子上:“沈大夫还真是为雪儿穷竭心力。”


    冬荷先拜见了沈仲明,沈瑶卿连忙搁下笔,站起身,向沈仲明作了个揖。


    沈瑶卿这道方子并非为沈宁雪所写,他这是误会了,但当即遮掩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便也坦坦荡荡地摆在那,暗自祈祷沈仲明不要多问。


    她问了一句:“沈大人来探冬苑所为何事?可是需要我为大人开一副调理身子的方子?”


    沈仲明拢了拢衣袖,道:“无事,就是路过,与沈大夫寒暄几句。”


    说完,吴方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手中提着一个木匣子,在沈仲明的示意下他将木匣子递给沈瑶卿。


    沈仲明补充道:“刚出炉的梅花饼,沈大夫可以尝尝。”


    沈瑶卿道了声谢,沈仲明无其他事,便也走了。


    冬荷将木匣子打开,几个精致小巧的梅花饼赫然映入眼帘,还散发着馥郁花香,她当即取了瓷盘,将梅花饼摆放其中:“姑娘,这梅花饼闻起来可真香,姑娘快尝尝。”


    沈瑶卿坐回位置上,继续将未完成的方子写完,眼睛看都不看一眼,语气寒森森的:“你若喜欢,你就拿走吃了,你若不喜欢,便拿去倒了。”


    “我不要他的东西。”


    语气冰冷,冬荷的心也不自觉跟着一冷,她微怔:“姑娘,沈大人他是你的……生身父亲。”


    沈瑶卿才想起来冬荷还不明情况,她停下手中动作,思忖着往后是否要寻个时机告诉她。


    在沈瑶卿思考的时间里,冬荷却已在心里将她这番话圆了回来,沈大夫与沈大人分别十多年,感情生疏,如今回京,却见沈大人已另有子女,想必对沈大人有了心结。


    想到此处,冬荷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将梅花饼给倒了。


    这时,外头传来沈宁雪急迫的呼喊声:“沈大夫,求你快去看看我母亲。”


    敲门声很是急促。


    现下已是子时,事情一茬接着一茬来,见的都是不愿见的,还真是不太平的夜晚。


    沈瑶卿去开门,跟着沈宁雪去谭疏月的寝屋。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屋内传来谭疏月的大声尖叫,声音鬼厉,击破沉沉长夜,又飘荡回来。


    推门,只见谭疏月瞪大双眼,眼珠子要蹦出来一般向外鼓着,她跌坐在地上,手中持着一把锋利小刀对着空气乱舞,仿若眼前有极阴森恐怖之物向她扑来。


    “母亲。”沈宁雪见谭疏月张牙舞爪,言行举止与中邪无二,又担心又害怕,低低地抽噎着。


    沈宁雪颤巍巍向谭疏月靠近,谭疏月立马将小刀的刀尖位置甩向她,嘴里呐喊道:“别过来,别过来!”


    刀尖正要刺入沈宁雪手腕之际,沈瑶卿眼疾手快,拽住沈宁雪的胳膊将她往后一拉,才幸而躲避了伤害。


    沈瑶卿提醒道:“夫人如今神志不清,恐会在心志迷乱时伤人,不要靠近。”


    沈宁雪束手无策,滚下泪来:“那怎么办,难不成要干巴巴地等着吗?”


    正说时,谭疏月如疯狗似的举刀向二人刺过来,沈瑶卿用力将沈宁雪一推,自己也借着这股惯性闪避一旁,此时,一道黑影闪过,将谭疏月打晕过去,并收走她手上的刀。


    “二位受惊了。”吴方上前关心她们二人伤势,所幸并无大碍。


    沈仲明大步流星地跑进来,见屋内一片狼藉,茫然无措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随后看到晕倒在地的谭疏月,佯装关切:“夫人这是怎么了,沈大夫,你快为夫人瞧瞧。”


    他催促着,语气焦急,但扶起谭疏月的动作却是慢悠悠的,吴方见自己待在这有些不合时宜,兀自回避了。


    沈瑶卿上前替谭疏月把脉。


    沈宁雪想起刚才一幕,只觉心惊肉跳,现在都未缓过来:“沈大夫,我母亲到底是怎么了?”


    沈瑶卿上前为谭疏月把脉,渐渐地,她眉头微拧,脸色也不太好:“夫人脉象,躁而不实,乱而无根,全无章法,又观其症状,情志迷乱,狂悸疯癫,十有八九是患了癔症。”


    癔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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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宁雪本就体弱,听了诊断结果,宛若五雷轰顶,一时间难以承受昏厥了过去,沈仲明急忙命下人将她抬回雨霖居。


    随后,他抬手,邀请沈瑶卿与他借一步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谭疏月的屋子。


    谭疏月昏昏沉沉地醒来,记忆断了片,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她双手支着床榻坐起身子,茫然望向屋内凌乱的场面。


    这时,一个身着青绿色衣裙的婢女提步走上前来,她看着面生,谭疏月以往从未在府中瞧见过,正要问时,那婢女抢先一步开口。


    “夫人,奴婢名唤茗青,李嬷嬷回乡途中不幸遇难身亡,奴婢奉了沈大人的命令,往后就留在夫人身边照顾夫人的衣食起居。”


    茗青说时,面色无波,一边帮谭疏月整理地上七零八落的器具,动作有条不紊。


    “你刚刚说什么?”谭疏月强撑力气质问道。


    茗青神态自若地瞧了她一眼,道:“往后就由奴婢来照顾夫人的衣食起居。”


    谭疏月皱眉,语气冷冽:“上一句。”


    茗青面上起了犹豫之色,但谭疏月的脸色实在是有些瘆人,于是颤巍巍道:“李嬷嬷回乡途中不幸遇难身亡。”


    沈仲明正与沈瑶卿站在屋外,忽得听到黑夜之中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沈瑶卿本想进去,却被沈仲明伸手一挡。


    沈仲明冲进房内,正对上谭疏月哭红的双眼,她举着匕首,对着沈仲明心脏的方向,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尖锐喊声化为喑哑,无声才是一个人最绝望的呐喊。


    谭疏月走着走着,忽得含泪笑起来:“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李桂!”


    沈仲明皱眉,她怎会知情?


    他坚决否认,故作担心道:“疏月,你在说什么胡话?快把刀放下。”


    沈仲明上前欲夺过她手中匕首,却不料,她死死拽住手中匕首,在沈仲明手腕上划下深深一刀,瞬间,鲜血淋漓。


    谭疏月还不肯罢休,被他控制住的双手死死挣扎反抗,她早该认清的,枕边之人薄情寡义,柳知夏当年早就提醒过她,她早该认清的,恨只恨,悔不当初。


    沈仲明将匕首从她手中抢过,看着疯癫失控的她,道:“你病了,需要好好休息。”


    “我清醒得很!”她用尽周身力气,竭力呼喊,“自我儿时起,李桂就陪着我,你为何连她也不放过!”


    沈仲明冷眼旁观眼前女人的歇斯底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浑然像个局外人,冷静得可怕。


    他盯着她,默然不语,目色沉静:“李桂她回富阳老家了,活得好好的,你听了谁的谗言。”


    说完,拂袖而去,不顾身后女人的哭喊。


    “沈仲明,明日,我就回家告诉父亲!”谭疏月指着他,喊道。


    沈仲明的背影一顿,他的声音比夜色更寒:“夫人身患癔症,需要将养几月,为护其周全,不准她出房门半步,若有违令者,我拿你们试问!”


    周遭的仆从唯唯应诺。


    随着漫长的、细微的“吱呀——”声,谭疏月两侧房门被关紧,接下来的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再也不能踏出房门一步,就同当时被囚禁的柳知夏一样。


    沈瑶卿整个人掩藏在深深花木之间,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沈仲明阳奉阴违,最善伪装,他才是沈家最难对付的敌手。


    这时,沈瑶卿看了一眼站在远处游廊上的丫鬟茗青,谭疏月此次的应激反应应是她故意为之,既如此,她便不是沈仲明的人,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沈瑶卿心中想到那个人的名字,不自觉感到寒毛悚立。


    身侧,冬荷走了过来,她道:“找个机会,暗地里向谭家传个消息,一则,沈仲明与卢淮景暗中勾结,交易银钱,二则,他凌虐妻子,囚禁谭府千金。”


    冬荷不解为何沈瑶卿将矛头对准了沈仲明,但姑娘做事总有她的道理,她点头。


    沈瑶卿瞧出了她的疑问,决意寻个机会向她坦言。


    “姑娘,那无夏还要继续送吗?”冬荷的言外之意是,要让谭疏月继续疯下去吗?


    沈瑶卿摇摇头,整个人隐匿在花木阴影下,望着不远处那扇封闭而严实的门,道:“不,接下来,她必须越来越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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