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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作者:豫南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话音落下,几帧零碎破旧的画面在裴璟眼前闪回重现,檐下烛灯晕开的朦胧光影温柔掠过他的眉眼,于无声处惊起万丈波澜。


    那是‘初次’见面时,他如从前几千个日夜一般重复、麻木地泡在难闻刺鼻的药浴中,而下一刻屋檐上覆雪的瓦片松动,手中那枚竹签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女从天而降,抬眼准确无误看向他的那个瞬间,窗棂外投射进来的光打在竹签上,也将他未曾查看的签文展露无遗。


    诸事顺遂,百事皆宜。


    是个上上签。


    或许再拉远些,承平四年冬,皖鸿将军裴骁璎战死沙场,裴家地位一落千丈,新仇旧恨接踵而至,无数人落井下石,恨不得将其残余势力一网打尽,让裴家永无翻身可能。


    裴府上下吊唁的第三个月,女子不慌不忙地拿着信物找上门,她的神情永远那样从容不迫,仿佛世间万物都不配入她眼,而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却好像能安定动荡山河。


    从裴璟记事起,女子就在他身边以师父自居。


    “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她悠哉悠哉地躺在竹椅上,嘴里叼着根稻草一上一下晃着,随口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不信。”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没有恶意?”


    “……我不知道。”


    女子闻言叹了口气,她直起身,若有所思地围着他转了几圈,似乎是在思考找什么借口为好,最后很没诚意地道:“初次见面,便觉有缘。”


    这个蹩脚低级的理由不是得到他信任的依据,却是一颗让裴璟得以喘息的定心丸。


    后来他每一次精疲力竭,汗水打湿胸前衣襟,每一次失败跌倒,累到握不住剑,每一次认为仅凭自己绝对不可能做到某件事时,她都会懒懒地倚在一边说:“我相信你。”


    于是每一次,裴璟都有重头再来的勇气。


    “……”


    时过境迁,那些过往时光匆匆奔流中本就属于他、甚至合该融进血液里的尖锐戾气倾泻而出,沸腾咆哮,最终偃旗息鼓,在她面前销声匿迹,化作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烛火下,温嘉懿的嘴角微微勾起:“你觉得呢?”


    枷锁和镣铐被人用钥匙轻柔解开,裴璟眸光极轻地看着她缓声道:“自当如此。”


    她唇边的笑意更甚,直言不讳道:“那么第一件事,我要重查林婧若当年之死。”


    “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景康初年,教坊司背靠谢家兴风作浪,若无谢家撑腰,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谋杀太常寺卿,只要顺着教坊司和谢家的这层关系查,总能摸出蛛丝马迹。”


    “而问题在于,谢家纵横朝野,势力盘根错节,再加上此案时间久远,当初大理寺结案时又写得暴毙而亡,就算查到谁是凶手,以谢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恐怕也难上公堂。”


    裴璟仔细听她的想法,时不时点头示意。


    “所以我打算……从地下赌场入手。”


    既然谢家一时动不了,就先收拾天音楼那群杂碎。


    在天音楼混迹的那几日,温嘉懿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进入地下赌场。


    此地隐蔽难寻,知道具体位置的人大多是京中喜好骄奢淫逸的花花公子,每每状似无意和罗沁提起时,对方都会劝自己莫要多言。


    当年因天音楼在名义上和教坊司合作,即便有太常卿和楼中几位舞姬的告发检举,这桩贩卖人口的龌龊事还是在各方包庇纵容下大事化小,今朝若东窗事发人尽皆知,便足以将整栋楼暂时查封,一举毁去这些肮脏皮肉交易。


    上元佳节,地下赌场重开,往来之人鱼龙混杂,是她最好的下手时机。


    这一天,也是信中温家家主要与她见面的日子。


    “能进地下赌场的通常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被明码标价贩卖的猎物,一种是高高在上的买家猎手。猎物是猎手发泄□□的玩具,他们或被迫、或自愿来到这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达官贵族争抢拍卖,没有任何方式可以逃出生天。”


    “但如果……被起哄竞拍的猎物是一位世家女呢?”


    是京城三大世家中,温家未来的少主呢?


    世道讲权论势,拜高踩低,以平民之身相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对付他们,唯有以暴制暴,以毒攻毒。


    她这具身体的世家女身份,在此刻就是最好最趁手的武器。


    裴璟眸光安静地看着温嘉懿,她主动暴露另一身份传来示好信号,他却未置一词,漆黑如墨的眼中半分诧异也无,只是低声道:“你会有危险。”


    “嗯?我知道你想说,此地凶险,稍有不慎,便会死无全尸。”温嘉懿收回思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放心吧,在这个时代,谁都有可能意外横死,唯独我不会。”


    “郁家、谢家,乃至整个大梁皇室,无论是谁有违本心,有悖天理,在不改变结局的前提下,我都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林婧若拼尽全力也没能递出去的证据,她会薪火相传替她完成。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温嘉懿将方才自己拿走的《左传》重新调转方向摆在裴璟面前,那行字便自然而然出现在他视野里。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视线下落,裴璟一怔。


    “在此之前,我需要先见一个人,这个人处理起来……比较麻烦,我可能要管你借一些东西。”


    “好。”


    答应得倒爽快,温嘉懿稍稍挑眉道:“你都不问我需要什么就答应?就不怕我借你之手杀人越货?”


    “我相信你。”


    温嘉懿笑得眉眼弯弯,无缝切换回原来的称呼:“殿下,我有时候都在怀疑……你是不是个机器人。”


    这对裴璟来说是个新鲜词汇,他轻轻合上书,一双澄澈干净的眸中似有不解,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转而悠悠道:“只会说‘抱歉’和‘我相信你’。”


    几点光影打在他的鼻尖上,裴璟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动作略显僵硬地顿了下,接着小声反驳她的话。


    “我还会说,路上小心。”


    *


    依照大梁祖制,每年正月十五,皇帝都需乘车巡游、祭祀天神,在城墙上承万民愿,受万民礼。


    祭天游神往年都由皇帝亲自主持,几位皇子公主随行侍奉,彰显君民一体同心,今年却将此事全权交在三皇子一人手上,许他以半幅帝王仪仗出行巡游。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陛下正值壮年,储位之事不宜过早下定论,众皇子中,三皇子秦书德才兼备,品行出众,确实不失为有力的竞争人选。


    陛下让三皇子替他祭祀天神,难道是存了立秦书为太子之心?


    这倒无妨,只是秦书虽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但出身实在寒微,其生母身份卑贱,不过一介小小宫婢,品阶极低,阴差阳错一夕之幸才有了他,故而多年来一直深居简出,免世俗烦扰。


    若真论起嫡庶尊卑,大皇子是当今皇后谢宁所出,似乎更当得起一句名正言顺,且名震四海的皖鸿将军谢悬又是他的亲舅舅,拥护他上位似乎是必然之举。


    鎏金铜炉里燃着的龙涎香气味清冽,文德殿内满座寂静,周遭沉闷凝结的气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住所有人,直压得喘不过气来。


    明黄色的龙袍流转出细碎金光,桌案边的奏折堆起数尺高,皇帝神色沉静地抬眼扫过台阶下众大臣,一言不发。


    大殿中,以温缚修和谢悬为首的老臣站成规整肃穆的两列,立于台阶之下。


    分庭抗礼,立场分明。


    表面风平浪静,背地各怀鬼胎。


    官帽下,谢悬身着暗紫色莲云纹朝服,腰间的七銙玉带上佩戴着一枚羊脂玉佩,无一不象征身份高贵,权势滔天。


    他的两鬓已有几分斑白,微微俯首,恭敬下跪:“老臣愿保三殿下前往祭天游神。”


    这句不轻不响的话像一声行动的号令,伴随着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军机重臣依次俯身叩首,面容毫无惧色,齐声道。


    “臣愿保三殿下祭天游神。”


    “臣愿保三殿下祭天游神。”


    “臣愿保三殿下祭天游神。”


    “……”


    片刻后,另一侧的温缚修拢袖跪下,侧目看了谢悬一眼,未再言语。


    *


    夜幕降临,城内细乐声喧,张灯结彩,一派繁华奢靡的景象。


    湖边漂浮着一片五彩花灯,温嘉懿戴着银色面具,末尾处的弯钩向上攀绕在耳侧,将脸遮得严实,如瀑的墨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脖颈。


    她站在湖边,手中提着一盏莲花形状的花灯,微风吹动衣襟上的绒毛,金线勾勒出的蝴蝶展翅欲飞。


    上元佳节,三皇子乘车夜游的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温嘉懿想起系统最开始派给她的任务。


    【主线任务:将5213年前的大梁朝历史线拨乱返正】


    【本次行动代号:温嘉懿】


    【任务身份:大梁三皇子秦书贴身近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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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穿来大梁时,她发现自己恰好穿在了死去的039身上,察觉管理局中有叛徒出现,一心只想为她报仇,却未曾仔细考虑一件事。


    实际上,想要造成一个时代的时空紊乱现象并非易事,至少形成的条件十分苛刻,多数情况下是该时代的最终结局正在产生改变的可能,需要时空管理局派人将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在新公历时代的史书记载中,大梁朝的既定结局是三皇子秦书登基为帝,倘若三皇子继位失败,亦或在这个过程中有人比他的继位概率更高,便会导致时空紊乱。


    但最说不通的一点就在于此,如今三皇子祭天夜游,风光无两,皇帝看上去也对他青睐有加,为何大梁还会出现紊乱现象?


    造成时代紊乱的根源究竟是谁?


    夜风吹起灯芯里的纸条,在花灯狭小的空间中胡乱飞舞拍打着,纸条上却一片空白,温嘉懿没有写任何愿望。


    一道平静温和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似有所察地抬眼看向桥上的人,幽深的眸底掠过几分意外。


    不远处,裴璟戴着同她一样的面具,两人遥遥相望,那阵吹动她衣襟的晚风似乎于天地间肆意穿梭,也在不经意间轻拂过他的月白色衣衫,泛起春水波澜。


    时下正值寒冬腊月,他穿得单薄,长身玉立站在桥上,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垂眸看她。


    这个视角极好,他好像在俯瞰这一片放花灯的人,而视线稍稍偏折后又不偏不倚找到她的身影,继而看向她。


    待温嘉懿回神时,裴璟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没许愿吗?”


    温嘉懿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放心不下。”


    她开玩笑道:“怎么?怕我认祖归宗以后不回来了?”


    旁边桌案上有准备好的笔墨纸砚,裴璟知道她又在打趣他,径直绕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句话,折叠好放进她的花灯里。


    温嘉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将花灯递给他:“如果你有很多愿望的话,我这盏也给你好了。”


    裴璟单膝跪地将花灯放入水中,抬眸看了她一眼,认真道:“我没有很多愿望。”


    “我所有的愿望,都已经告诉你了。”


    他慢慢走到她身后,虚握着她的手腕,带她将花灯放入水中。


    花灯顺水悠悠飘远,灯火在她清透的眸中徐徐燃烧。


    “今夜务必小心。”


    “殿下,你说过很多次了。”


    从温泉池引入湖中的水温暖,冬日里竟有大朵盛开的莲,两盏莲花灯并驾齐驱,在一片花灯中短暂相碰,又分离开来。


    那原本空白的信纸上终于有了一行字:怀瑾握瑜,嘉言懿行。


    *


    巡礼的车队自城门缓缓驶入长安大道,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由四匹骏马牵引的马车车身系着十六枚银铃,铃铛随颠簸晃动,声音穿破幽幽夜色,清脆悦耳。


    筑起的城墙上忽有亮点升起,千万盏孔明灯被次第托举着高高飞天,如火树银花绚烂绽放,照彻黑夜。


    馨香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随车护驾的皇家侍卫一路撒着花瓣为其开路,两侧的平民百姓身着布衣,沿街道跪拜叩首高呼。


    “恭请殿下圣安。”


    “草民恭祝殿下福寿绵长。”


    “愿殿下保佑草民一家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


    这是一条通往天音楼的必经之路,温嘉懿往长安大道上走,正巧遇上巡礼车队,心下微沉。


    相宁寺内的木钟敲击碰撞声在这一刻猛然响起,响彻山谷,久久不散。


    几片花瓣翩然掉落在她身前,温嘉懿前进的脚步骤然一滞,缓缓抬头看去。


    马车四面的珠帘半垂,隐约可见车内男子挺拔如松的身影和一片绣着锦纹的玄衣袍角。


    喧嚣嘈杂中,温嘉懿看不真切这位受万民敬仰的三殿下是何模样,而那种没来由的熟悉感却让她不自觉蹙眉。


    柔软的白狐毛蹭过颈侧,男子就在此时轻抬眼睫,他抬手掀起珠帘,淡淡望向长安大道两侧虔诚叩首的黎民百姓。


    月色清寒透亮,他的眸光无波无澜,仿佛一切许愿于他而言都似过眼云烟,他没有义务满足,连聆听都是来自上位者的施舍恩赐。


    “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温嘉懿闻声下意识低头,她单手护住银色面具,在鼎沸人群中逆流而行,再次与巡游车队擦肩而过。


    他也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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