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four
沈秋渡在今日之前都只认为温降初大概只是溯州市内某个豪门家族受尽宠爱的小少爷。
直到他跟随着温降初一起来到火灾后的贫民窟时,才发觉其中的不对劲。
几乎是从他们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就有贴身保镖跟随,并且一整条大街,都是沈秋渡认不出牌子的豪车。
他被温降初带着坐进了车队中央的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深红色的座椅让沈秋渡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局促到生怕刮坏了哪里。
他已经欠了温降初很多,绝对不能再欠他更多的钱了。
当车门彻底关闭,车内光线暗淡下来。沈秋渡恍然抬眸,原本平平无奇的车顶,顿时显出星光。
沈秋渡抿直唇线,视线却愣住了几分。反观温降初,这些于他而言,不过是过于寻常的事物。他只是沉稳地坐在座椅上,神情略微凝重。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为之,总之上了车后,温降初便将注意力悄无声息地移开,留给沈秋渡足够多的喘息空间。
渐渐的,沈秋渡僵直的身体一点一点松懈下来,呼吸变得平缓,只是许是这车的后座从未有人坐过,沈秋渡的身高和长腿没法从逼仄的空间里寻得舒适的位置。
可云泥之别的差距,让沈秋渡此刻的自尊心无限地放大。他不想去麻烦任何人,尤其是温降初,更不想被他看不起。
所以沈秋渡习惯性地忍耐下来,挺直身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将目光移到车窗上。
只是在他挺直腰板的下一刻,那身后的座椅竟主动迎合着沈秋渡的身形,调整极佳的姿势。
沈秋渡不禁侧眸,却见温降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双眼头微微靠在椅背上休息,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沈秋渡也曾在做工的地方听过那些给豪门打工的人提到,无论是司机还是厨师,甚至是清扫人员,在豪门都有统一的训练标准。
这么一想,司机体贴入微也不是不可能。
没有了自我的约束,沈秋渡的意识也逐渐昏沉。昨日夜里虽然只是让温降初进屋了一小会,可最后仍然没有入睡,硬生生熬到了天亮。
一想到今天可能会见到母亲,沈秋帝的心就提了起来,闭上眼的那刻开始,脑海便不停地在胡思乱想。
他只希望,母亲能活着。
汽车平稳地行驶着,思绪也逐渐飘远,沈秋渡也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
很奇怪,他向来睡眠很浅。
可这次,睡得却格外安心。
可恶的温降初,一定在车里点了什么特质香。
真是有心机的坏男人。
自己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最好今天就走。
愈发想着,沈秋渡在睡梦中不由自主地愈加蹙紧了眉头。只是貌似有人轻柔地替他抚平眉宇间的褶皱,耳畔竟也响起那唱给孩童听的安眠曲。
理智催促着沈秋渡醒来,可他整个人像是被春日里柔和的荷花瓣包裹着,面颊由柔软的花蕊托着,让他下意识蹭了蹭,想要更多、更多。
那花香对沈秋渡而言,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貌似,从哪儿闻到过——
想到这,沈秋渡立刻惊醒,心跳躁动得厉害。
他环视一圈,所幸自己只是靠在椅背睡着了。
他又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身旁的温降初,只见他已经睁开眼,侧脸对着他,让沈秋渡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车仍然安静地行驶着,导航播报还有五分钟到达目的地,一切看似只是沈秋渡的一场梦。
他刻意忽视红起的耳根,只当是睡久压红罢的。眼神不自觉瞥向司机身侧那弥漫的香气,只觉得这香的作用,可真厉害。
很快便到了目的地,沈秋渡也没有闲心去想这些,只是在下车前倒是凑巧听到司机和温降初交谈声。
“少爷,你手怎么红了?是过敏了吗?要不要我去拿点药膏来?”
“...不用了,我自己睡着的时候压到了而已。”
*
下了车的沈秋渡只感到震惊。
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如今却满目疮痍,无法认清。
火灾之后的贫民窟,到处都是残垣破壁,让原本就破碎肮脏的地方,更是雪上加霜。
那泥泞的土地上,一走一米就有一具尸体,要么就是烧伤严重的人。火灾之后临时搭建的帐篷前,到处都是濒临绝望、哭到崩溃的亲人,他们的怀中抱着的不是亲人的遗体,就是亲人的物品,撑着破烂的身子一遍一遍询问过路的人亲人的下落。
更让人痛心的是,甚至还有才几岁大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孤零零地捧着不知从哪里被人施舍的食物,无措地站在碎石堆里,眼眸空洞无神。
沈秋渡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双脚像被灌满水泥,沉重地拖着颓下的身子朝集中救治伤者的地方走去。
刚踏出一步,就被温降初紧紧握住手腕,高大的身子为他挡住飞起的灰尘,掩去荒凉的场景。
温降初一改在屋内那副模样,他微微沉下脸色,眉眼压低,反倒真有了高层决策者的气质。
他很快就松开了沈秋渡的手腕,双手覆上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沈秋渡,听我说。”
“我已经派人去寻找你父母的踪迹,就算真的遭遇不幸,我也会替你找到尸体。”
“现在你就紧紧跟着我,不要乱跑,好不好?”
在这一刻,沈秋渡远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他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行为却呆板迟缓,恍若失了魂,什么都做不了。
身子一点一点变得冰凉,周围人的哀嚎声遍野刺耳,压的沈秋渡喘不过气来。
很快,温降初就带着沈秋渡走进另一些搭建好的帐篷里,内部是临时组建的会议室。
见到温降初走进,帐篷内的几人瞬间起身朝他点头问好,只是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在沈秋渡身上停留了几秒。
见一人纠结开口,温降初直接摆手,“直接说就好。”
“好的温总。”
“这次起火地点虽然是贫民窟,但也殃及了方圆两公里的地区。无论是伤亡的人,还是受到火灾影响的地区,都处在温总您公司管辖范围内。”
“公司公关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应急处理,但资金受损还是严重,不少店铺关门搬离。原先在温氏集团房地产行业下做工的人,大都来自这里,经统计,几乎一半以上的人都...”
温降初翻阅了助理递来的文件,无奈地抬起指腹揉了揉眉心,“纵火原因呢?”
提及这,沈秋渡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他绝不相信,那些人会为了一百万的赌债,将一整片地区毁于一旦。
“据说那两人是来追债的,结果反被欠债的人砍了几刀,但不致命。一时动怒,才放火烧了那家,只是没想到火势蔓延极快。”
温降初不屑轻笑,“那日是暴雨天,究竟什么样的火,能在这种情况下越燃越烈?难道下的是油吗?这种鬼话就不要说给我听了,我要听点正常的。”
“温总,那两人一直都是赌场里追债的打手,资料信息也被人刻意抹去。不过我还是发现,其中一人和宋家...貌似在几天前有过联系。”
“我早该知道的,他们家做事,向来狠绝,对底层人民,就如蝼蚁,丝毫不留后路。”
“追债应该只是幌子,故意闹大,遮盖他们纵火的唯一目的。”
沈秋渡的眼眸闪了闪。
说到宋家,沈秋渡倒还真的知道一点。因为他先前工作的地方,就是宋家掌控的商业区,曾经有一次做工的时候,宋家人突然出现,他也远远看过一次。
看来,温降初怕是得罪了宋家了。
虽然沈秋渡不是很喜欢温降初这个坏男人,但看在他愿意帮他找到母亲的份子上,沈秋渡还是走上前,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扯了扯温降初的衣袖。
众人皆是一愣,正在汇报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出,满脸震惊地看向沈秋渡。
温降初愣了下,立刻柔声问道:“沈秋渡,怎么了?”
“温降初,那宋家我知道,很厉害,权势滔天。”
“你...弄不过他们的。”
“要不我们还是先去找其他人帮忙吧。”
一旁正端起茶杯正准备清嗓的男人听到这话猝不及防地呛住,接连咳了几声,想说些什么,却对上温降初递来的眼色,无奈闭上了嘴。
“沈秋渡,你是在关心我吗?”
温降初弯了眼,语气带着浓烈的笑意。
这反倒让沈秋渡感到一丝不快。
这家伙,难道对自己的安全一点都不着想吗?还是说被保护的太好了,所以才养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还是说,担心他的人早就从这里排到了法国,根本不缺他沈秋渡这个人。
真是白担心了。
反正温降初这种人,有的人贴上去。
果然这种有钱什么都不缺的家伙,更喜欢去追求这些刺激的事情,反倒让别人担心。
沈秋渡发誓,他再也不要去管他了。
“才没有,温降初你别多想。”
“真是...算我多管闲事吧。”
沈秋渡没好气地快速说完,转身便想着离开这里,迎面却撞上了急匆匆冲进帐篷内的人。
是刚才温降初拜托去寻找他父母下落的男人。
原先还在桌子另一边的温降初看清来人后速度比他更快,在沈秋渡激动到试图握住男人双手时,率先将他护在身侧,牵住他的手腕。
“怎么样,找到我妈妈了吗?”
在沈秋渡期盼的视线下,男人却摇了摇头,“抱歉温总,派人里里外外找了两遍,从尸体堆积处,到受伤患者治疗的地方都找过了,但都没有找到那对夫妻。”
“不可能,不可能的...会不会是遗漏了?是不是还有人没有救出来?我不信,我和你们一起去...”
本就瘦弱的身子根本经不起任何坏消息的轰炸,沈秋渡几乎在男人摇头的那一瞬彻底瘫软了下来,若不是温降初及时将他拥进怀中,或许陷在他早已狼狈地跌落在地。
“不会的,人员在昨日夜里就已经全都搜救完毕了,今日再次检查也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员存活的痕迹。”
“所以...他们是死了吗?被埋在坍塌的屋子里?不...或许更糟,可能早就被大火吞噬,烧成灰烬了,是吗?”
沉重的苦楚让沈秋渡的心脏开始腐烂变软,再也撑不住身骨。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哭出来,像是劣犬被人为地恶意磨平的尖锐的犬牙,满嘴鲜血,疼痛到只能低哀地呜咽出声。
“沈秋渡,秋渡...”
“不会的,或许他们成功逃走了,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坏——”
“可是事情永远都会是这么坏!”
沈秋渡撑起力气一把推开了温降初,由于惯性,身子向后连退了几步撞到帐篷上,最后跌落在地。
他脸色变得苍白,控制不住地护住自己蜷缩在一角,像极了被虐待后被人随意丢弃在大街的小猫。
“即便...即便我再怎么在心里催眠自己——我不会一直倒霉,我也不会失去一切,那能站在太阳下好好生活的人可以是我...”
“可是没有用,全都没有用!该来的总会来的,不是造假能蒙蔽的!”
“如果我不去这样做,不去设想最坏的结果。等到了最后,这些幻想只会和那结果一样嘲笑我的无知!”
“温降初,我不是你。”
“像你这种人,应该一辈子体会不到我这种感觉吧?”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