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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淮砚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探病


    江向阳轻轻叩响病房门。


    “进。”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江向阳眼睛瞬间亮了亮,推开门就是一句:


    “大哥你……”


    屋里,除了病床上半坐起来的时不悔, 还有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 正站在他床边。


    两人正齐刷刷地, 转头看了过来。


    “醒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拧着眉,不断打量着门口的江向阳,有些不悦。


    江向阳也皱起眉头,莫名的敌意让他很不爽,他眼睛平直看向对方,眼神, 却沉了下来。


    “来了?”


    时不悔弯眸冲他一笑, 脸上的柔和感是江向阳再熟悉不过的。


    “来了!”


    江向阳八颗牙齿一露, 那笑意盎然的模样, 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全是错觉般。


    “行了, 黑气的事, 后续再跟你聊,我累了。”


    时不悔侧头, 声音里透着疏远, 不带丝毫感情的下起逐客令。


    男人垂眸, 只低低“嗯”了一声,便朝外走去。


    两人擦肩时,他忽然侧目, 深深看了江向阳一眼。


    那种莫名的敌意,又来了。


    江向阳站在原地,垂眼盯着对方,目光里尽是冷冽, 丝毫没有要让的意思。


    “借过。”


    男人侧身,两人衣角相擦的瞬间,江向阳头也不回地甩上了门。


    再转身时,又换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乐呵笑脸。


    “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不久。”时不悔笑着应道,脸上虽然恢复了些血色,但还是看着虚弱得厉害。


    江向阳赶紧把他身后枕头撤开,扶着人慢慢躺下去,“再休息休息,伤筋动骨一百天知不知道?”


    “我伤的也不是筋骨。”时不悔有些无奈,但也只能随他去了。


    “你那伤得比筋骨还筋骨,赶紧躺好。”


    江向阳态度非常强硬,给人严严实实把被子盖好了,这才抽张椅子过来坐下。


    “饿不饿?我给你带了排骨汤。”


    时不悔眉峰一挑,“你还会做饭?”


    “不会。”江向阳拧开保温桶盛出一碗,献宝似的凑他跟前,“我妈熬的,我给你热的。”


    “你见到伯母了?”


    “见到了,他们都过得挺好的。”江向阳舀起一勺,放唇边轻轻吹了吹,“尝尝她的手艺?”


    时不悔抿了一小口,江向阳马上很贴心给人擦了擦,眼睛亮晶晶的,


    “怎么样怎么样!”


    “好喝。”


    时不悔现在嘴里全是药味,吃什么都是苦的,可看他一副甩尾巴求夸奖的模样,还是不忍灰了他的心。


    “那多喝点!你不知道,那天你一倒,给我魂都吓飞半截,得亏我身子骨强硬,但凡虚一点,嘎嘣一下,得,都不用黑白无常带了,我自己巴巴就下来了。


    “别说,真别说,你们地府啥都好,就是驾校培训不行,我跟你讲,第一天范无咎开的那个车,嚯!那直线窜出去的架势,跟火箭一样!我以为就他是这风格,没想到我今天打车过来,遇到个开战斗机的。


    “对,就那个开战斗机的,我去……我人都到了,他说要预约,非让我站门口听他数秒数,不到六十愣是不开门,仪式感的风还是吹到了地府是吧。


    “我还遇到个摆烧烤的,以前在恶狗岭摆摊的,烤的你猜猜都是些啥……”


    江向阳绘声绘色给时不悔讲述起,自己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在他喋喋不休中,时不悔就在旁安安静静听着,一个讲,一个听,一个手舞足蹈,一个目不转睛。


    江向阳讲累了,时不悔还伸手指了指桌上,“那里有水,没喝过的。”


    “咱俩谁跟谁啊,我又不嫌你。”江向阳毫不在意摆摆手,端起就咕咚咕咚往下灌。


    “你这几天……住哪里?”


    “我妈那儿。”江向阳拧紧瓶盖,从旁边拿了个苹果开始削,“本来住谢必安家,我妈正巧跟他一栋,昨天坐电梯就碰上了。”


    “你要是嫌远,医院附近我有房子。”


    时不悔一句话,江向阳顿时停住了动作。


    “怎么了?”时不悔见他模样,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跟家人住也是可以的,如果不好打车,我把钥匙……”


    “老时,地府的房价贵不贵?”


    这下轮到时不悔愣住了。


    江向阳问完,继续低头削着苹果,“我想着今年攒攒钱,到时候要下来了,我就全换成冥币,然后给自己烧过来。


    “在上面没房,在底下怎么着也得有一套对吧,不然做人失败,做鬼也失败的话,多惨啊。”


    说话间,他已经将苹果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来,啊——”


    时不悔下意识张了张嘴,江向阳轻车熟路塞了一块进去。


    “所以我就琢磨着,哪个楼盘便宜我先定个位置。”


    时不悔若有所思起来,“想买多大的?”


    “两室一厅?”江向阳想了想,又改口道,“不不不,三室一厅!我爸妈跟外婆过来了也有地方住。


    “不对不对,四室的!你到时候过来了也有!”


    江向阳算着算着,“要不……五室?胖大海啥时候下来了也有?”


    时不悔乐了,“那干脆买一栋楼?”


    “那不成啊,太贵了。”江向阳苦着脸,“实在不行,等我下来了继续啃老得了,那些几百岁都还跟爸妈住的,我才二十多,不丢人……”


    “不然跟我住?”


    江向阳想当然接了句:“啃你?”


    “咳。”时不悔轻咳一声,撇开了脸。


    江向阳反应了三秒,意识到自己用词有多虎狼后,本想照旧岔开话题,可一见面前那人微红的耳尖,顿时起了逗弄心思。


    他趴在床边,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没名没份的,跟你住……不合适吧?万一传出去是吧,判官司的时大人,居然在家里养了个男人。”


    时不悔的耳朵,红得更厉害了。


    “每天时大人回家,还得给他做饭……”江向阳忽然凑上前,低着声音,“那不然我去找我妈学学?以后我给时大人做?”


    时不悔一转头,两人的距离,近乎咫尺。


    呼吸声,在耳畔回绕,安静的病房里,杂乱的心跳逐渐躁动起来。


    一下……


    两下……


    江向阳连忙退开,将目光瞥向了别处,可又不自主地往病床方向看去。


    “那啥……你、你手机。”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忙不迭地递过去后就扭开了脸,生怕再有视线接触。


    “嗯。”


    时不悔也低着头。


    手机在床上摆着,两个人就这么尴尬的,一言不发。


    “空,空调挺热哈。”


    江向阳先开了口,结结巴巴地扯着领口,疯狂煽风,额头上的汗珠早就跟线连似的,顺着脸颊直往下掉。


    “嗯。”


    时不悔仍旧惜字如金,他的后背处已经汗湿了大片,可手,还在死死压着被子,不见一点动弹。


    两个快热昏的,就这么僵持着。


    “我,我给你找空调遥控器!”


    “中央空调,在进门口。”


    “好……”


    江向阳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门口,对着中央空调的控制面板一通乱按。


    “滴”一声,冷风缓缓送了出来。


    他长舒一口气,假装研究着控制面板上的图标,就是不肯回头。


    时不悔悄悄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半截锁骨,又迅速理了理衣领。


    都得救了。


    “那个……”江向阳磨蹭半天终于转过身,挠了挠脖子,“汤,你要不要再喝点?”


    “好。”


    江向阳走回来,又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时不悔缓缓撑起身子,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的,一个机械喂汤,一个机械张嘴,不大会儿小半碗就见底了。


    江向阳不敢让他多喝,收拾好保温桶正准备走时,又想起了什么。


    “那个……老时,你什么时候出院?”


    “后天。”


    “这么快?!”


    时不悔点点头,“地府的医院不让久住。”


    “那你出院之后怎么办?你家里人呢?有没有得空过来照顾你的?”


    “没有。”时不悔抿着唇,“我家里人……估计投胎都投十轮了。”


    江向阳扯了扯嘴角,到底怎么能把死亡幽默,讲得这么轻描淡写的。


    “那到时候我过来。”


    “好。”


    江向阳刚要走,转头瞥见他被子下来了,又折返回来给人好好理了理,


    “空调我开得低,要是待会儿冷,记得让护士过来调一下啊,别着凉。”


    “嗯。”


    “如果想喝水或者想吃东西了,按铃喊人知不知道?别硬撑着爬起来,当心伤口。”


    “好。”


    “住院期间就别处理工作了,好好休息几天明白吗?”


    “知道了。”


    见他都一一应下,江向阳又忍不住絮叨起来:


    “要是那些来探病的太烦,你就撵他们走,别陪他们啊,劳心费力的。”


    “好。”时不悔顿了顿,温声道,“今天来的那人,叫林彦,轮回司的,过来问我黑气的事情。”


    江向阳一听黑气,眼神瞬间黯了下来。


    “那天伤你的,到底是什么人?”


    “有点眉目了,但还不确定。”


    “是冯晋南背后的控棋手吗?”


    “是。”


    江向阳的眼底沉了沉,有什么情绪正在被他无声地压了下来。


    当初之所以怀疑到冯晋南的头上,全是他身上那股黑气,他能操纵。


    可后面江向阳冷静下来,稍一推敲,恐怕冯晋南只是背后那人放出来的先锋兵,估计和平医院的院长,也跟那人脱不了干系。


    “老时,你先好好休息,有消息随时通知我,我跟你一起查。”


    “路上注意安全。”


    “没问题,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都可以。”时不悔末了,又补充一句,“会不会太麻烦伯母?”


    “不麻烦不麻烦,我妈乐意。”


    江向阳挥挥手,拎着保温桶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作者有话说:林彦不是情敌不是情敌!!!他对老时是工作上的欣赏,那种社畜工作狂的惺惺相惜(比划,单方面的)所以没有no修罗场,咱们标准1v1奥,老时跟江子坚定不移走到底~


    第72章 地域无恶鬼


    午后的酆都小区里一派祥和。


    江向阳刚下了车, 还没拐几个弯,就看见妈妈跟几个阿姨在楼下谈笑风生。


    “琴姐,你儿子听说昨天也下来报道了?”


    “说的什么话。”周瑞琴顿时不高兴了, “什么叫下来报道了?我儿子长命百岁。”


    一个嗑着瓜子, 嘴里还在嘎嘣嘎嘣的阿姨摆摆手, “进了地府可不就长命百岁了,不然还能上去啊?”


    “对呗,我们都死多少年了,死了就死了,还搞阳间忌讳那一套干嘛。”


    “你儿子年纪也不大啊,看着像二十出头的, 到底咋死的?”


    “琴妹子, 不是我说, 早死还好些, 一家人来底下团团圆圆的有啥不好, 你也别太敏感。”


    “是啊是啊, 死了就死了呗,大家都死了, 这有啥不能说的。”


    “短命难道还不让人说了?”


    “啧啧啧, 我儿子今年都八十了, 也没见他下来,还是瑞琴你有福气啊,这么早就能跟家人团圆。”


    几个阿姨你一言我一语的, 言辞间反倒成了她小题大做。


    周瑞琴把手里刚买的菠菜往旁边一扔,叉着腰开始骂骂咧咧:


    “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想团聚要福气是吧?明天你们儿子媳妇、徒子徒孙的全下来,全跟你们团聚, 五世同堂够不够?不够那就下来八世,都围着你们,围个团团圆圆,说我儿子短命?我呸。”


    “周瑞琴!想打架是吧!”


    “怎么的,怕你啊?”


    “什么玩意儿……”


    江向阳赶紧跑上前,“妈妈妈!”


    周瑞琴见来人,撸起一半的袖子遂又放了下来,冲那几人哼了一声,捡起地上的菜袋子,牵着儿子转身就走。


    “妈,你也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没人替是不是,咱们开开心心的,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嗷。”


    江向阳过来的时候也听见了几耳朵,干架他倒是不怕,他怕的是自己走了,以后妈妈在小区里被人穿小鞋。


    还有一年,一年后就算他也要下来,但在这一年时间里,自己没办法随时随地给她撑腰,索性宽慰起人来,现在千万别气出个好歹。


    “阳阳我跟你说,刚刚那几个老鬼可气死我了,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看见那个没……”


    她指了指后面那个站起来,正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的短发大妈,


    “生前跟人家抢鸡蛋,插队,有个小姑娘让她好好排,她上去就骂人家不要脸,指着鼻子骂,嫌不过瘾还跑去路中间撒泼,结果被货车轧了的。”


    “还有那个……”她又指了指另外一个,之前要跟自己干仗的那个泼皮,“以前在阳间作,死作,当恶婆婆,折磨自家儿媳不说,还不准儿子说她一句不是,不然就爬阳台,要跳楼。”


    江向阳随她视线望去,那老太太看起来倒是人模人样的,一身素装,气质也没有其他几人那么跋扈。


    周瑞琴继续说着:“你别看她现在这样,亏她以前还是干教师的,她儿媳进家第一天,她就让人家跪下,立规矩,说什么她们陈家家法严明,以后要敬她,要相夫教子,还逼着人家把好好的工作给辞了。


    “结果真辞了,她又嫌人家没收入来源,说儿媳是什么下不了金蛋的鸡,晦气。”


    “我呸。”周瑞琴说着说着,简直气不打一出来,“她儿子更是个废的,居然就这么由着她欺负自己媳妇,还没出月子,就让她去给那死老太做饭。


    “真的,我要是她儿媳,我非一包老鼠药搅下去不可,死,全死,都给老娘陪葬。”


    江向阳连忙给人顺顺背,“那后来呢?她咋死的?”


    “自己作死的,她有天闹着让儿子离婚,不离就要跳楼,结果爬上窗户没坐稳,从二十楼掉下去了。”


    江向阳再度望去,破天荒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荒诞,给他的感觉只有一个词,荒诞。


    原本以为这种事只存在于网络段子,没想到段子照见的,皆为现实。


    太荒诞了。


    周瑞琴缓了几口气,指着一个不停朝他们这边看来,时不时视线一对上,又立马扭头跟旁人叽里咕噜的老太,


    “还有那个,活着的时候跟人嚼舌根,东家长西家短,只要经她嘴一说,白的全成黑的,听说还逼死了她们村里的好几个寡妇。


    “有个小丫头出门打工,三年没回家了,逢年过节就往父母卡里打些钱。她眼红,到处传人家在外面当小姐,陪酒,干见不得人的买卖,拿的钱脏。


    “现在死了,还在嚼,下来就被判官司拔舌头的。”


    “可她不是……还能说话吗?”


    “买的。”周瑞琴拉着儿子继续往前走,“她嘴里的,现在是狗舌头。”


    江向阳又回头望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或许,地域本无恶鬼,恶人死了,它们也就诞生了。


    ……


    1501。


    刚到家,江向阳一换好鞋,便冲里头喊了声:


    “外婆。”


    屋内,却传出了一道不带任何情感,曾无数次让他发怵的声音。


    只见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正在慢条斯理地翻着报纸,听到动静,才慢悠悠抬起头,睨了门口人一眼:


    “回来了。”


    江向阳本能一僵。


    “江卫东!你儿子回来了你不知道给个笑脸吗!”


    周瑞琴本来心里就不舒服,一见丈夫,更来气了,把钥匙一扔,“嘭”地一声:


    “一回家就耷拉个脸,耷给谁看!”


    江向阳梗着脖子喊了句“爸”,江卫东无声点点头,卷起报纸回屋去了。


    “活着的时候是个棺材脸,现在死了,还是个棺材脸。”周瑞琴把菜丢到桌子上,冲里屋嚷嚷,“回来坐半天了,不知道煮饭的吗!”


    “我来我来妈,我来。”江向阳迅速把保温桶放下,连忙掐住大战苗头。


    以前他爸出门跑车,十天半个月回不来都是常态,全靠妈妈一个人操持家务,江向阳也会跟着分担,但架不住琴姐心里有气,一见丈夫,那就忍不住想吵架。


    江向阳小时候不理解,不懂为什么父母一见面就要吵,但后来慢慢大了,他也懂了。


    其实妈妈也不是真的想闹,只是希望丈夫在外赚钱之余,也能多关心关心家里情况,对她、对儿子,能问句冷暖。


    可江卫东却是典型的中国式父亲,不善言辞,明明很爱儿子,也很心疼妻子,但就是不会表达。


    他出远门,会记得给儿子带模型带拼图,听搭班的徒弟随便提了嘴给女朋友买面霜,他也会记在心里,拿了工资就让人家给他捎一套,带回家给妻子用。


    直至后来,江向阳就算搬进廉租房,看遍居民楼里的吵吵闹闹,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每个家庭或许都有自己的一套运行模式,只要伴侣不离心,长辈不离德,怎么样都是独特的,都是具有意义的。


    江向阳有些感概,而周瑞琴一见儿子正在刷的空桶,忽然脸色一缓,笑呵呵地凑过来:


    “人醒了?”


    “醒了。”


    “状态怎么样?现在能下地了吗?”


    “妈。”江向阳有些无奈,“人家刚下手术台,能喝你两口汤都算不错了,还下地,你当华佗再世妙手回春,治完即走啊?”


    “华佗不是有号吗?没挂上啊?”


    江向阳彻底语塞,只埋着头,默不作声继续刷自己的碗。


    周瑞琴明显不打算放过他,追问道:


    “那你请人家来家里吃饭了吗?”


    “没有。”


    “傻儿子!”周瑞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桶,三下五除二涮了个干净,“你请啊!你不请我怎么见!”


    “妈……”江向阳擦擦手,实在有些头疼地,“我们真是朋友。”


    “我又没说你们不是朋友。”


    “……不急。”


    周瑞琴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一眼儿子,“你不急我急!明天,明天赶紧请人,听见没有。”


    “是是是。”


    他现在是真有点犯难了,本来请时不悔来吃个饭,挺正常的,也该请,但看见自己老妈这样子……


    周瑞琴心满意足地翻着菜谱,起初还问点人家喜欢吃什么,喜欢汤还是喜欢炒菜,慢慢就演变成了:


    “阳阳,那孩子多大年纪了?”


    “他在哪儿工作啊?”


    “稳不稳定?收入怎么样?”


    “家里几个兄弟几个姐妹?下来了几个?”


    “你到时候要上去了,他能跟你一起走不?不会要阴阳恋吧……”


    “有没有房有没有车?我跟你爸还有点存款,到时候都给你备上,咱不能寒碜知道吧。”


    “他父母投胎没?要是真喜欢人家,你就穿好看点,改天去请两老一起过来吃顿饭。”


    “说话一定要有礼貌,要请,如果到时候家里坐不下,那个酆都大饭店,你张姨有人脉,我提前去订个包间的,咱们都坐下来好好聊聊……”


    江向阳叹了口气,两眼望天。


    ……


    病房内。


    范无咎正在作近几日的工作总结,时不悔越听,眉头拧得越近。


    半个小时的汇报下来,范无咎已经快汗流浃背了。


    “大人,业火链已经加固第三次了,伽罗摩清醒次数越来越多。”


    “其他几只鬼王呢?”


    “尚无异常。”


    “人间的黑气,排查得怎么样?”


    “找到来源了,在泰山。”


    “云家那边?”


    “西郊妖群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范无咎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您出事后,我们与云家,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时不悔眸光一沉,“云飞卿要毁约?”


    “不是……”范无咎顿了顿,“是我们,与阳间的人,联系不上了。”


    谢必安在旁补充道:“我们派人上去过,无论云家,还是219局,外围都设置了很强的阵法,我们无法靠近,连手机信号,现在也没办法跟阳间互通。”


    时不悔沉思片刻,从通讯录里找到云飞卿的电话号码。


    “嘟……”


    “嘟……”


    “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当前不在服务区。”


    又拨打了云枢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当前不在服务区。”


    黑白无常对视起来,一种不妙的念头陡然在他们脑中蔓延。


    时不悔抿着唇,目光冷冽,“你们马上派一队鬼卒去泰山,记住,不要让他们靠太近,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是。”


    二人领命,当即传出召令。


    时不悔盯着手机,又按下了江向阳的号码,照旧,电话那头再次传来熟悉的提示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当前不在服务区。”


    按理说,他的手机能通阴阳,云家爷孙不在服务区尚可用一个结界来解释,而江向阳,实实在在就在地府里待着……


    “你家在酆都小区?”


    他抬头,被突然问话的谢必安猛然一抖,忙点头道:“是!”


    “备车。”


    “大人!”


    这么多年的共事下,范无咎几乎不用揣度,立刻就看出了上司想干什么,他出声制止道,


    “您身体还没彻底恢复,如果要问话,我们把人给您带过来就是了。”


    时不悔只扫了他一眼,声音冷冽:


    “带路。”


    第73章 鬼市


    江向阳正给琴姐打着下手, 母子俩在厨房里天南海北的聊着,其乐融融。


    忽然,一阵门铃打断了二人的聊天。


    “叮咚。”


    周瑞琴喊了句“来了”就要放下锅铲, 江向阳赶紧擦擦手, “我去开。”


    一开门, 外头风尘仆仆的男人让他一愣。


    “方便吗?”时不悔温和笑着,笑得优雅。


    “你怎么……”


    江向阳看着他身上单薄的病号服,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谁啊?”


    周瑞琴关上火,也走了出来,一见门外的陌生男人愣了愣,


    “你是……?”


    江向阳赶紧给人拽了进来, “你先坐着, 我去给你拿件外套。”


    周瑞琴一看儿子这模样, 心下瞬间了然, 见江向阳风风火火往卧室跑去, “这孩子。”


    她抬头, 笑眯眯地给人请到客厅,倒了杯温水, “是小时吧。”


    “伯母。”


    时不悔喊的得体。


    周瑞琴把茶几上的果盘, 全打了开来, “小时,就当自己家啊,别拘束, 先吃些水果垫垫肚子,饭马上就好。”


    “客气了伯母,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找江向阳问些事的,冒昧打扰, 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周瑞琴看着面前这孩子,不光生得标志,言行举止还都特端庄,怎么看怎么满意,于是跟人搭起话来。


    “小时,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呀?”


    “判官司。”


    “判官司好啊,铁饭碗,听说那里升职空间蛮大的,快跟阿姨讲讲,你平常都干些什么活呀?”


    时不悔看了一眼江向阳进屋的位置,拿不准他跟家里人说了多少,可在周瑞琴关切的目光下,


    “……拘魂?”


    “那你岂不是在七爷八爷的手底下干活!”


    时不悔想了想,还是顺着她话接道:


    “对,我跟着范无咎干。”


    谁料,随便扯出来的壮丁,直接把琴姐唬住了。


    “八、八爷?!”


    时不悔点点头。


    相比于谢必安,范无咎外出公干的时间更多些,如果江向阳什么都没说,又或者对家里人瞒了些什么,找一个经常去阳间拘魂的当挡箭牌,左右不会出太大差错,若问起他们怎么认识的,真需要圆的话,也能好圆些。


    但琴姐的反应……


    她此刻一把抓起时不悔的手,眼里那叫一个热情满满,桌上的车厘子可劲往人家跟前推,


    “小时!以后我们家阳阳就靠你多多照拂了,八爷如果以后还招鬼卒,一定,一定喊江向阳一声啊!”


    “没……没问题伯母……”


    时不悔开始有些局促起来了,可琴姐,却越笑越柔和。


    “小时你放心,我们家虽然不富,但该有的礼肯定一样不落,只要你不嫌弃我们家阳阳……”


    “老时!你快试试这件能不能穿。”江向阳抱着一件厚外套就往他身上披,“外头风大,怎么过来不提前说一声?我下去接你啊。”


    话未说完,两人被江向阳这么一打岔,时不悔顿时长舒一口气,居然有一种得救了的错觉。


    按照平常,周瑞琴要是被儿子这么插话,肯定高低得训两嗓子,结果现在,非但没生气,眼神反倒在他俩身上来回直晃悠。


    出息了,她儿子真出息了。


    “那你们聊,我先去做饭。”


    周瑞琴很识趣给人家让出私人空间,往厨房走的路上,脸上笑得那叫一个欢喜。


    “麻烦了伯母。”


    江向阳往他旁边一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直觉告诉他,时不悔现在过来,绝对有事。


    “你手机,现在在身上吗?”


    “在。”


    江向阳连忙摸出来,摊开在手心,“我一进地府就没信号了。”


    “介意我看看吗?”


    “没隐私,你看。”


    时不悔接过,冰凉触感下还隐隐沾上了一丝薄温。


    他轻轻划过,眉头,却越皱越深。


    “怎么了?”江向阳有些不放心,又问道,“是不是黑……”


    只听时不悔一句:“手机方便借我半天吗?”


    “可以,你随意用。”


    见时不悔起身要走,江向阳一把将人拽住,悄然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后,压低声音:


    “是不是黑气。”


    “是。”时不悔回答得干脆利落,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得先确认一件事。阳间的手机在地府没信号很正常,可现在连我也打不通,这情况就有点不对劲了。”


    “你打算怎么验证?”


    时不悔也没瞒着,“去阴阳交汇处。”


    “你一个人?”江向阳根本不等他回应,直接打断道,“带我一起。”


    时不悔眉峰一挑,“可以。”


    “外面冷,把扣子扣好。”


    江向阳说完,便转头冲厨房喊了声:


    “妈!我们出去了啊。”


    琴姐擦擦手,赶紧跑出来,“不吃饭了啊?”


    “不吃了不吃了。”江向阳三两下蹬好鞋,头也不回地,“你们先吃,我们出去办点事。”


    “等吃了饭再……”


    “砰。”


    琴姐话都没讲完,门,已经被江向阳甩上了。


    “这孩子。”


    ……


    进了电梯,江向阳刚准备按下一楼。


    “去负二。”


    他转头,只听时不悔轻飘飘一句:“范无咎在停车场等我们。”


    “好。”


    等待电梯下降时间里,江向阳的视线,不停朝旁边瞟去。


    “怎么了?”


    时不悔看过来的瞬间,正好同他目光,撞了个满怀。


    “没怎么。”江向阳摸摸脖子,有些不自在地,“我妈早上刚买的衣服,我穿着小了,还准备下午拿去换,没想到你穿着正好。”


    “挺好看的。”


    “是吧,我也觉得你穿着挺好看的……”


    “我是说,伯母的眼光很好,这颜色很适合你,很好看。”


    江向阳心跳,猛然空了一拍。


    “叮。”


    负二层到了。


    范无咎已经在A号出入口等候,一见来人,车门缓缓打开。


    江向阳一落座,立刻抓好扶手,整个人绷紧神经,全然一副严正以待的状态。


    时不悔看他模样,不免有些好笑,伸手安抚般的拍了拍,便冲范无咎点头道:


    “去鬼市。”


    车,动了。


    随范无咎踩下油门的那一刹,江向阳已经做好了要坐飞车的准备,可今天……


    江向阳等了几秒。


    咦?


    没飞?


    他抬头望了望此时正开得四平八稳的范无咎,又转头看了看旁边气定神闲的时不悔。


    “大人,车速合适吗?”


    “可以。”


    不是……


    搞区别对待啊???


    江向阳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这就是领导的殊荣吗。


    “鬼市那边最近治安不太好,一会儿要不要让牛头马面过来?”


    “不用。”时不悔闭目养神着,有些疲态地继续开口,“他俩备勤。”


    “对了大人。”范无咎从后视镜里,扫了江向阳一眼,“这几天文旅局在催,往咱们司里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江先生什么时候开播,再不开,他们就要重新选宣传大使了。”


    时不悔揉了揉眉心,侧过头,冲江向阳弯眸笑道:“你想当吗?”


    江向阳懵了一下,“什么?”


    “地府文旅宣传大使。”


    他沉眸,仔仔细细琢磨起利弊,时不悔也不催,等他慢慢考虑。


    良久,江向阳终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有钱拿吗?”


    “有,我记得文旅局的工资好像是一年五亿。”


    “五亿?!!”


    “冥币。”


    “……”


    江向阳沉默了。


    “那你们地府房价,一平现在卖多少?”


    “三千万。”


    “意思是,我不吃不喝,一年只能买个厕所?”


    “如果你想的话,中心地段一平十亿。”


    “……”


    江向阳再次沉默了。


    “有没有那种,来钱快的活?”


    “有。”范无咎在前面听乐了,随口接了句,“酆都酒吧街,最近在招少爷,一晚上五百万。”


    时不悔一记眼神凛过去,范无咎呲到半路的大牙,收住了。


    江向阳烦躁地抓抓头,“男人再穷不卖身,给个正经点的路子。”


    愁,是真的愁。


    要照这么算,等他下来了还是个一穷二白的无房族,根本一眼望不到头。


    “大人,您聘个秘书吧。”


    范无咎把这辈子能想的难过,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催眠自己现在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开车机器,只听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说,


    “我跟老谢都只适合干外勤,我哥俩对那些文件,真一窍不通,您还是聘个助理什么的,工作效率更高些。”


    这话,落到江向阳耳朵里,直接变成了送上门的特招岗位。


    只见他乐呵呵地往旁边挪动,悄悄跟大哥挨近挨近又挨近,转头嘿嘿一声:


    “老时,你缺助理吗?”


    时不悔不动声色挑了挑眉,“你想来?”


    “想!”


    “那等你下来之后吧,带你办入职。”


    “好好好!”江向阳心里美到没边,可又怕人家临时反悔,连忙补充道,“那你给我留着啊!我明年就下来了。”


    明年?


    时不悔见他高兴得只差甩尾巴的模样,也没吭声,唇角微微勾了勾,接着养神去了。


    ……


    鬼市。


    一下车,时不悔不知从哪摸出个面具。


    “带上。”


    江向阳听话照做,类似影视桥段他看过不少,好像这种地方都得保持神秘感,人手一个面具戴着,貌似还有个什么说法来着。


    “老时,鬼市是不是有买定离手,只要到这里,过往恩怨皆要放下的规矩?”


    时不悔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此刻,江向阳两只眼睛直放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兴奋劲。


    “你电影看多了吧。”


    说着,就拉人走了进去。


    江向阳透过沉木面具,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嘈杂声浪扑面而来。


    左边摊主正和一个蛇头男争得面红耳赤:“三百!少一个子儿都免谈!”


    右边,吆喝声嘶哑地喊着:


    “孟婆茶饮——限定新品——全场九八折,全场九八折。”


    人影在昏黄的灯笼光中攒动,队伍从摊位前蜿蜒,竟都排出了长龙状。


    他瞥见摊上摆着的东西,有刻着生辰八字的符纸,有油光锃亮的哭丧棒,有小瓶里装着幽幽发亮的不知名物体,甚至还有……


    “老时!你签名照!”


    时不悔沉着脸,一把给人拽走。


    “假的。”


    长这么大,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鬼市,各式各样的地府特供,看得人眼花缭乱。


    以前也跟胖大海慕名找过,两人去时还个顶个的兴奋,结果一到地,全是一帮子打着手电卖假货的地摊生意,根本没有人家正版这么气派。


    那头,一个嚷嚷着卖玉的,引了江向阳注意。


    “唐朝货啊唐朝货!小本生意,童叟无欺,全是从我坟里刚刨出来的,正经唐朝货,都来瞧一瞧啊看一看——”


    摊子上,一个穿着唐装寿衣的老者,正盘着串,使劲冲鬼群这边吆喝,喊累了就从桌上端茶嘬两口,嘬完继续喊:


    “全是我从唐明皇时期收来的啊,唐朝人不骗唐朝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江向阳拐了拐老时,“真的假的?你说我要不搞两块?上去卖卖。”


    时不悔只扫了那鬼一眼,便收回视线。


    “假的,他死了顶多三十年。”


    “咋看出来的?”江向阳惊了,“老时,你是不是看一眼就知道对方阴龄多少?根本不用翻生死簿。”


    时不悔示意他看,“他盘的是塑料珠子,茶,也是现代茶,身上那套寿衣,农贸市场几百块冥币收的。”


    江向阳随他目光望去,果然,那老者手上的珠子,若仔细观察起来,隐隐间能看见泛起的荧光,桌上茶壶底盘中央……还刻着“劳动光荣”四个红色大字。


    得,地摊货不分阴阳界。


    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越走到后面,江向阳就越提不起兴趣了,跟阳间的鬼市,还真大差不差。


    只不过,一边是人卖,一边是鬼卖,仅此而已。


    他一路跟着时不悔走到鬼市尽头,前方,一望无际的浓雾似乎被什么东西隔绝住了,攀绕在不远处,生生辟出两道境地。


    时不悔拿出了江向阳的手机,递给他,


    “你现在试试给云枢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打通。”


    江向阳依言照做。


    “嘟……”


    “嘟……”


    两道忙音后,一阵刺耳的电流滋啦声骤然响起。


    “喂?”


    通了!


    “喂?是江子……子吗?喂?”


    电话那头,云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似乎是信号不好。


    江向阳抬头跟时不悔对视一眼,两人往浓雾方向又靠近几步,他试着冲听筒应了声。


    “我靠!江子你跑哪儿去了!这么几天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到底干啥去了!”


    云枢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你们比赛结束了?”


    “还比个屁,全乱了,现在大街上到处能见鬼,特调局专线都快被打爆了!大赛提前终止了,让我们全出来压魂。”


    话音一落,时不悔的目光已倏地刺来,与江向阳的视线在半空相撞,两人眉头不约而同紧紧一皱。


    “什么情况?你们现在在哪儿?”


    “在……泰山……”


    “嘟……”


    “嘟……”


    忙音再次响起,江向阳连连“喂”了几声,急忙重新按下通话键,听筒中却传出一道冰冷的机械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当前不在服务区。”


    他赶紧切断,又给胖大海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当前不在服务区。”


    江向阳不信邪,接连打了十几通电话,通讯录几乎被他翻遍,那道提示音都宛如魔咒般不停重复着。


    “叮——”


    就在这时,时不悔的手机响了。


    他刚按下接听键,谢必安惊恐万状的声音便从电话里冲了出来:


    “大人!不好了!酆都小区……整个炸了!伽罗摩挣脱了业火链,逃……逃出来了!”


    第74章 酆都小区爆炸


    “什么!”


    时不悔惊呼出声, 江向阳几乎想都没想就往外面跑。


    酆都小区……


    酆都小区……


    时不悔一把拽住他手腕:“别冲动!”


    “我爸妈、外婆,他们……他们还在里面……”江向阳此刻,手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听着!”时不悔收紧手指, “伽罗摩刚破封, 地府马上要乱了。爆炸原因尚未查明, 你现在过去,不但救不了人,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明白吗?”


    手机那头,谢必安急声补充:


    “爆炸引起阴阳紊乱,那片区域信号全断了!我们的人正在封锁现场!”


    江向阳猛地看向时不悔的手机:“谢必安!我家人怎么样了?”


    “……小区被黑气笼罩,我们进不去。”谢必安的声音艰涩。


    时不悔夺过电话:“调遣所有在岗阴差, 立马在酆都小区附近实施包围, 优先疏散周边生魂, 我们半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 他拉起江向阳就往车库跑。


    “车上说, 你别慌。”


    鬼市交错的光影, 被飞速抛在身后。


    刚冲出入口,阴冷的风便扑面而来, 只见范无咎正靠在那辆黑色迈巴赫旁, 眉头紧锁。


    看到两人神色不对劲, 他立刻站直身体,一把拉开车门:“出什么事了?”


    “现在去酆都小区,快!”时不悔语速极快, 几乎是推着江向阳钻进后座,自己紧跟着坐了进去,砰地关上车门。


    范无咎反应迅速,瞬间闪入驾驶位,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子如离弦箭般蹿了出去。


    “还是之前的位置?”他盯着前方沉声问道,双手稳握方向盘,车子在泥泞的道路上疾驰而过。


    “去大门。”时不悔指着前方一个逐渐扩大,泛着幽光的隧道口,“走特勤路,没时间绕了!”


    范无咎毫不犹豫,方向盘一打,车子猛地扎进那条光影扭曲的隧道之中。


    隧道壁上的诡异符文,因他们的闯入而躁动闪烁起来,江向阳紧抿着唇,目光死死盯着窗外。


    时不悔侧过头,看着他绷紧的侧脸,放缓了语气:


    “会没事的,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只要看见跟你家人样貌、身形相似的,他们会第一时间汇报过来。


    “再等等……等等好吗?”


    江向阳喉咙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


    “我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不断翻涌而出的恐慌,“我只是……怕赶不上。”


    时不悔眉心微动,“赶不上”这三个字仿佛细针般,轻轻扎进他的心口。


    在和平医院中招陷入混沌后,意识模糊间,耳畔反复回荡的……似乎也是这人带着颤音的喃喃自语。


    阴阳簿,可晓天地万物,判官,能察世间百态。可唯独,他不知道在江向阳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那道遮阴符,遮住的,也包括他。


    “不会赶不上的。”时不悔柔柔笑着,伸出手,越过了车座间的空隙,用力牵住江向阳,“这次,我们都在。”


    江向阳垂着头,没有松开,反而用更大的力气回握住了过去。


    就在这时,范无咎猛地踩下刹车。


    “到了!”


    车子戛然停在路边,前方,不再是扭曲的光影,而是一片翻滚粘稠的黑气,如同巨大的墨色幕布,将整个酆都小区笼罩得严严实实。


    黑气边缘,隐约可见几个阴差,正艰难地维持着现场秩序。


    时不悔率先推开车门,阴冷刺骨的煞气扑面而来,他眼神一凛,回头看向江向阳:


    “跟紧我。”


    江向阳紧随其后,双脚刚踩在地上,阴气便阵阵泛起。


    他死死盯着面前已成废墟的建筑,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谢必安转头望见来人,当即匆匆吩咐鬼卒几句,就急忙迎了过来。


    “现场情况怎么样?”时不悔拧眉问道。


    “不太妙。”谢必安收起哭丧棒,面色凝重,“目前已经拉起封锁线,但还是来得太晚了,我们赶到的时候,十里内的生魂,已全被吸进了黑气内。”


    “小区情况如何?”


    谢必安回头望了眼黑压压的雾气,摇摇头。


    “还是进不去。”


    酆都小区上方,已经旋起了一个巨大漩涡,黑洞洞的,无数亡灵被提至半空,拉扯般吸入其中,哀嚎声、哭声,密密麻麻从里头传来。


    时不悔锐利地扫过面前屏障,指尖凝出一道幽光,刚一探入,顷刻间光亮便被吞噬殆尽。


    有几道亡魂看见了外头的阴差,拼了命地爬过来,就这么站在屏障前,双手不停往黑气上拍打,嗓子,还在用尽全力地喊叫着,不断求外头的这些大人们,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江向阳认出了几道身影,其中一个,是早上差点跟琴姐动手的老太。


    此刻,她正跪在屏障里,发了疯似的朝外面磕头,脸上老泪横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还有半分生前“恶婆婆”的影子存在。


    “我妈呢!”


    江向阳跑了过去,那老太仰头瞬间,也认出了他,随即颤抖着手就想伸出来,但一碰到黑雾,手上立马跟被什么东西灼烧了般,指尖腾起屡屡白烟。


    她痛苦着缩回手,扭曲起五官喃喃呻吟着:


    “瑞琴她孩,求你,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妈呢!我妈在哪儿!”


    可老太现在,哪还听得进去,嘴里只不停重复着“救救我”“救救我”几个字。


    江向阳抬头望了望那道漩涡,吞噬速度越来越快,似乎,还有扩大的趋势。


    “老时,有办法进去吗?”


    时不悔的视线,死死锁着黑雾深处,只听他道了声“跟我来”,便覆手翻出了一块金印。


    咒语,从他齿间不断溢出,每一道音节都让周遭气流不断上涌,随他念词加快,金莲,自他额前渐渐显露。


    霎时间阴风大作,吹得黑雾翻涌不休。


    时不悔眼神一凛,手中金印腾空而起,瞬间放大百倍,印底“赏善罚恶”四字骤然迸发出暗绿光圈。


    “开!”


    他并指一点,金印如同陨星,直直撞向屏障中心。


    “砰。”


    一声巨响,黑气聚起的屏障,竟被撕裂出了一道口子。


    时不悔维持着施法姿态,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语气急促道:“通道撑不久,走!”


    他率先跻入缝隙,江向阳想都没想,跟着他就冲了进去,谢必安和赶来的范无咎对视一眼,也紧随跟上。


    四道身影没入裂口的瞬间,那缝隙,迅速闭合。


    小区内部已是面目全非,楼房扭曲,墙壁不断渗出黑浆,周围充斥着呛人焦糊味,和那股熟悉的土腥气。


    时不悔快速下令:


    “谢必安,你护他去十八栋。范无咎,马上用镇魂伞抢魂!”


    “是!”谢必安亮出哭丧棒,示意江向阳跟上。


    范无咎二话不说,撑开镇魂伞,伞下符文流转,将附近几缕即将被吸入漩涡的生魂,强行拉了回来。


    时不悔站在原地未动,判官笔在手,目光凛冽地扫视四周,周身气息冰冷。


    江向阳最后看了眼他的背影,转身跟上谢必安,冲向十八栋的方向。


    楼体间已被黑雾包裹完全,从外观,根本分不清栋与栋之间的区别。


    好在谢必安熟悉路况,挥动着哭丧棒,白光不停扫开逼近的黑气,


    “跟紧!”他低喝。


    江向阳咬牙紧跟,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十八栋,电梯,已经处于瘫痪状态。


    “走楼梯。”


    谢必安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安全门。


    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发出的惨绿色微光,还在墙上萦绕着。


    空气中那股土腥味,越来越重了。


    江向阳爆发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一步三跨,几乎用尽了全身力量,朝着十五楼狂奔。


    谢必安紧随其后,哭丧棒划出的白光在黑暗中形成一道道轨迹,可刚到十楼,一个扭曲的黑影猛地从上方扑下。


    江向阳迅速躲开,谢必安见机朝那东西狠狠一抽,哭丧棒落下的瞬间,黑黢黢的亡魂便在原地消散。


    “他们已经被吸干鬼识了,快。”


    二人再次加速,在十四楼就听到了楼上传来疯狂的撞门声,还有父亲声嘶力竭的吼叫:


    “开门!让我进去!瑞琴,瑞琴,里面那个不是我!”


    “开门!快开门!”


    “不对,不对不对,我后面怎么还有一个我!”


    “为什么……为什么……开门!你不是瑞琴!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江向阳心脏几乎跳出喉咙,拼命冲上十五楼。


    只见父亲江卫东状若癫狂,用肩膀一次次撞击着自家的防盗门,门板已经变形。


    而门内,却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的尖叫:


    “不能开!老江你回头看看!那根本不是你!”


    眼看父亲提起拳头又要砸门,江向阳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抓住他。


    “爸!”


    “小阳?”


    江卫东眼神空洞一瞬,随即,又面露凶狠地盯着来人,


    “你不是我儿子!说,你是谁!你是谁!为什么要变成我儿子的模样!”


    他吼叫着,扑上来就要掐江向阳的脖子。


    江向阳早有预料,往旁边一闪,便回身钳住了父亲的双臂,紧接着冲屋内大喊道:


    “妈!是我!你快开开门。”


    “阳……阳阳?”


    “妈,你快开门,马上跟我们走!”


    屋内,传来了扭动锁芯的声音,可不到一秒,动静停了。


    “妈,没时间了!你快开门!”


    江向阳箍着江卫东的手,也不敢太用力,里头却迟迟没有反应,门外与门内一下之间陷入僵局。


    江向阳抬头望了一眼窗外,黑气还在涓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妈!”


    这一声,谢必安直接敲碎了门锁,把手应声落地。


    门,缓缓打开,周瑞琴已经被吓得跌坐在地,面色苍白。


    “妈!”


    江向阳急切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待看清门外人时,她顿时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阳阳,你真是阳阳!”


    江向阳往里头看了看,“外婆呢?”


    “她不是去找你了吗?”


    “什么!”


    与此同时,另一侧。


    时不悔将金印抛向空中,判官笔疾点,一道图案印下之际,霎时幽光腾起,竟化出一层屏障,挡住了外围翻涌不绝的黑气。


    “左三。”时不悔冷声下令。


    范无咎手中的镇魂伞应声转向,伞下幽光卷往,拉回了左侧三缕生魂。


    “前五。”


    伞光再现,又将一批生魂被强行拉回。


    二人配合着,时不悔每每筑起符墙,范无咎便迅速开伞,循环往复下屏障越扩越大,硬生生在黑雾中撑开一片安全区域。


    忽然,漩涡开始回缩,中心点猛然爆发出了一道刺耳的尖啸声。


    无数张鬼脸在黑气中浮现又湮灭,它们叫喊着,争先恐后想从雾里爬出来,那漩涡仿佛长了牙般,一口、一口,毫不留情地将亡魂嚼碎。


    渐渐的,它的尖啸声,变成了低讽,仿佛故意当着时不悔的面,肆意折磨口下魂灵般,嚼了一半遂又吐出,嘲意昭然。


    时不悔脸色沉下又沉,正当他甩出缚魂索之时,一道嘶吼,骤然划破天际。


    范无咎僵住了。


    顷刻间,黑气如同被无形巨手按住般,连那漩涡咀嚼的动作,也随之停顿。


    雾气中无数鬼脸,皆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楼道里的江向阳,也被这吼声震住,怀中的父亲像是突然被抽干力气般,倒在地上。


    周瑞琴赶紧上前扶住丈夫,江向阳跟谢必安对视一眼,纷纷往窗户口跑去。


    只见一个形似麒麟,首顶独角的东西,正踏黑云而来,它悬在高空之中,睥睨众生,身上散发着淡淡光晕,被一层金光所笼罩。


    “是谛听。”


    谢必安面色煞白。


    它琥珀色的瞳孔扫过战场,目光最终落在那团漩涡之上,一声低吼,翻涌的黑气瞬间凝固。


    不到一秒,那漩涡轰然消散,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得无影无踪,酆都小区门口矗起的屏障,也随之坍塌。


    光亮,重新映入。


    江向阳刚松一口气,谛听,却开口了:


    “时不悔,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时不悔垂首。


    范无咎默默站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业火链淬断,伽罗摩出逃,因你等失职,阴阳界秽气倒灌,人间已生灵涂炭。”谛听声音低沉,“现命你七日内擒回伽罗摩,重立界碑。”


    “属下领命。”


    “若再失职。”谛听扫过二人,“革职查办。”


    “是。”时不悔沉声应道。


    云层合下,谛听的身影随之消失不见。


    周围,再次陷入寂静。


    “大人……”


    范无咎喉结滚动,额角早已沁出了涔涔汗渍。


    时不悔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先去清点亡魂数量。”


    他回眸,望向十八栋方向,“其他的……后面再说。”


    江向阳站在窗边,抿了抿唇。


    革职查办……


    “你们地府,如果位置被撸了,以后还能再考吗?”


    他问着,谢必安却叹了口气。


    “革职都是小事,伽罗摩……被押了八百年,当初收他的时候,八殿阎罗四大判官都去了,只回来几个,恐怕这次……”


    “这次能摇人吗?”


    谢必安摇摇头,“伽罗摩被俘后,一直归时大人管,他出逃,怕是其他人都不太愿意沾这个烫手山芋。


    “这次……只有时大人一个人了。”


    这句话,猛然砸向江向阳心头。


    “先下去。”


    居民楼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担心再生事变,江向阳背着父亲,几人匆匆下了楼。


    楼下,阴差们正在清点数量,安置流离失所的亡魂。


    周瑞琴跑了过去,拉住一个还在记册的鬼卒,语气急切:“请问,有登记到赵玉珍的名字吗?”


    鬼卒翻了翻册子,抬头道:“没有。”


    周瑞琴又拉住了另外一个鬼卒,“请问,我母亲赵玉珍,有登记到吗?”


    那鬼卒也摇了摇头。


    连着问了十个鬼卒,得到的答复无一例外,全是没有。


    江向阳轻轻放下父亲,谢必安抬手招了一个下属过来,


    “把江先生送去酆都医院。”


    “是。”


    周瑞琴扶着头,脚下踉跄几步,江向阳急忙上前扶住,“妈,你先别急。”


    他往周围看了看,见有椅子,赶紧扶着母亲过去坐下。


    “妈你先坐会儿,我去问问。”


    那头,时不悔正在安排着事宜,见他走了过来,勉强扯出笑意。


    “找到伯母了吗?”


    “找到了。”江向阳深吸一口气,“能不能……”


    “我可能……”


    两人声音撞在一起,皆是一顿,遂同时收声。


    片刻后,二人又再次开口:


    “你先说。”


    “你先说。”


    江向阳笑了笑,示意道:“你先说吧。”


    “我可能要去泰山一趟,最近不在地府,你想上去或者留伯母身边照顾他们一段时间,都可以,随你意愿来。”


    “找伽罗摩吗?”


    “是。”


    “我陪你。”江向阳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看了一眼焦急的母亲,又转过头,“去之前,我想请你帮我个小忙,可以吗?”


    “怎么了?”


    “我外婆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还记不记得具体时间。”


    江向阳想了想,“我妈说她出来找我,应该在黑气爆发前出的门。”


    “好,你先别急。”


    时不悔拿出手机,在拨号键快速按下一串数字后,不大会儿,对面就接通了。


    “大人。”


    “三个小时前,进出酆都小区的所有人员名单,马上发给我。”


    “是。”


    挂断电话,江向阳却忽然冲他说了句:


    “谢了老时,由衷的。”


    时不悔一愣,抬头间,只见江向阳笑得坦诚,那笑意,不含一丝杂质般透亮,诚挚而又清澈。


    “客气什么。”


    时不悔也笑着,“谢谢你愿意陪我,由衷的。”


    “叮”一声,名单发过来了。


    时不悔递给他,“你看看,外婆的名字在不在上面。”


    江向阳划过密密麻麻的文档,在末尾处,找到了“赵玉珍”的名字,外出时间,正好在黑气爆发前的最后一分钟。


    时不悔截了个图,发了过去。


    【时】:查一查,赵玉珍最后出现的位置。


    很快,对面传回信息。


    【地府信息技术部-小飞】:阴阳界碑。


    时不悔眉头一拧,江向阳忙问道:“在哪儿?”


    “泰山底下。”


    泰山……


    又是泰山……


    江向阳小跑回母亲身边,不知耳语了些什么,他扬手招了招谢必安。


    “七爷,能请你帮个忙,帮我把我妈送去医院,让她这段时间跟我爸待在一起,行吗?”


    谢必安回头看了一眼时不悔,遂点头道:


    “小问题。”


    “麻烦你了。”


    江向阳跟母亲又交代了几句,再三保证一定能把外婆找回来,周瑞琴却拉起了儿子的手,泪眼婆娑,


    “阳阳,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江向阳拍了拍母亲的手,宽慰道:“放心吧妈,你儿子长命百岁。”


    他重新站到时不悔身侧,又回头望了一眼如同废墟般的酆都小区。


    江向阳忽然笑了,嘴角扯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眼睛眯了眯,冷意加深。


    “老时,走,咱们干他爷的伽罗摩去。”


    “走。”


    第75章 泰山


    泰山。


    219局的人早已在山外拉起牢牢屏障层, 寻常游客是看不见的。


    山脚下,人群挤在“景区暂停开放”的告示牌前,怨声四起。


    “什么意思?我坐了三个小时高铁过来, 现在跟我说不能进?”


    “拐杖都买好了, 你们景区能不能靠谱点, 提前通知一声不行啊?”


    “我真服了,退票!赶紧的!”


    值守小哥拍了拍喇叭,顿时,刺耳的滋啦声炸开:


    “接上级通知,泰山风景区因不可抗力因素临时关闭,需要退票的游客, 请通过手机进行操作, 二十四小时内原路退回票款, 感谢各位的理解与支持。”


    “再通知一遍, 接上级通知, 泰山风景区因不可抗力……”


    乌泱泱的人堆堵在入口处, 吵嚷声几乎要掀翻了天。


    江向阳他们到时,看见的就这么一副挤到没边, 根本无法往前挪动, 哪怕一步的盛况。


    一个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 隔老远就瞧见他们,小跑着从闸机口赶过来:


    “是时先生和江先生吧?”


    江向阳点头。


    他们一出地府,时不悔就联系了云飞卿。


    说来也怪, 他的手机按理说不受阴阳限制,就算在地府,也能打通阳间的电话,可偏偏跟上了屏蔽仪似的, 出了地府才有信号。江向阳也纳闷,时不悔却猜测道:


    “估计是伽罗摩影响到了磁场。”


    道袍男朝二人一抬手,大方作起自我介绍:“我姓徐,叫我小徐就行,云局长让我下来接应二位的。”


    时不悔颔首:“有劳带路。”


    “这边请。”


    小徐出示证件后,三人顺利通过闸机。


    身后,却顿时炸开了锅:


    “他们凭什么能进!”


    “不是说关闭了吗?怎么放人进去了!”


    值守小哥赶紧举起喇叭,忙声安抚:


    “那是内部工作人员!景区正在积极协调,争取早日开放,请大家稍安勿躁……”


    喧闹的人声被渐渐甩在身后。


    江向阳抬头,望向云雾缭绕的山巅。


    尽管早有耳闻,但亲眼见到泰山的这一刻,他的心,还是止不住猛跳了一下。


    这山……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不是单纯的高或者大,而是那种沉甸甸,带着一种不可言状的肃穆威严,压在那里。


    云雾则像一层透纱般,半遮半掩着山体,平添了几分神秘气息。


    他一边跟着小徐往山上走,一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喧闹依旧的山门方向,玩笑着说了句: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拿了什么高级VIP直通票呢,独家特权嘛,今天也是让我赶上了。”


    小徐闻言,笑了笑,解释起来:“特殊情况,只能特殊处理,云局长他们在玉皇顶附近,我们得抓紧时间。”


    山路显然已被清扫过,沿途不见半个游客,只有一种过于宁静的死寂感。


    越往上走,空气就变得越发稀薄,连鸟鸣声都听不见了,只有三人错落的脚步声在石阶上回响。


    时不悔一直沉默着,眉头微蹙,目光敏锐地扫过周围树林岩壁。


    “有发现?”江向阳压低声音问。


    “嗯。”时不悔应了一声,“磁场很乱,而且……有黑气残留的痕迹。”


    小徐的表情,也开始严肃起来:“是的,从前天下午开始,这片区域的磁场波动,就变得极其不稳定,云局长也派人来镇过,但收效甚微。”


    他看了眼山下,神情凝重,“不知二位……来时有没有注意到街道两旁。”


    “街道?”


    江向阳被问得一懵,转头看向时不悔。


    他们来时,是一个圆圈划出的阴阳界,不过一眨眼功夫就直接到了山脚,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人间现在是什么样。


    正说着,前方山路转弯处,风风火火冲下来了一个人影……


    “云枢!”


    “我靠!江子!”


    两人皆是一愣。


    还没等反应过来,云枢已经一个箭步上前,顺手勾住了江向阳的脖颈,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老时,借你家江子用用啊!”


    话音未落,他急吼吼地拖着人就往山下走,江向阳被他勒得龇牙咧嘴,脸上青一片红一片,只差快断气的,他死命薅着云枢胳膊:


    “兄……兄弟……撒……撒手……”


    “要……要出人命了兄弟……”


    时不悔眉头一皱,正要跟上,却被旁边的小徐拦了下来。


    “时先生,云少爷只是去山下接点东西,片刻就回,局长正急着见您,咱们先上去吧。”


    时不悔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小徐,依旧保持着那副“请”的姿态。


    树林间,几只盘旋的鸟儿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一般,刚飞至半空,又被弹了回来,扑棱着在原地徘徊。


    时不悔看了一眼云家设下的屏障,又望了望山下,终是收回目光,对小徐微微颔首:


    “带路。”


    而另一头。


    云枢并没有带江向阳原路返回,七拐八拐的,竟走到了一条小道上,尽头没有闸机,也没有密密麻麻的游客,只有一座孤零零的保安亭,在那儿立着。


    刚一松手,江向阳立马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息起来,连连咳嗽好几下,才勉强缓过劲。


    他仰头,照着对面云枢就是一脚,


    “你大爷!”


    “喂喂喂,兄弟不带你这么玩的吧!”云枢嬉皮笑脸地往旁边一躲。


    “老子刚从地府出来没多久,你小子上来就是一个锁喉。”江向阳难受着又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骂道,“差点没把你爷送去二进宫。”


    “我爷在顶上。”


    云枢耸了耸肩,大有一副你有本事就让他老人家跟着一起下去的架势。


    江向阳气得牙痒。


    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没有之一!


    “有屁快放,老子忙得很。”


    云枢随便找了个干净地界坐下,拍拍手,“送餐的马上过来了,你待会儿跟我一起搬搬。”


    江向阳气笑了,“敢情您老这么大费周章的,给我弄下来,就是求我给你搭把手的?”


    “自家兄弟,求什么求。”云枢从包里摸出一个物件,看都没看就往他那边抛去,“你在和平医院落的东西,哥们儿给你收好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江向阳接过一看,一截通体雪白的东西,正躺在他手心里,这冰冰凉凉的触感……


    是他的美人骨!


    那天把这东西一丢,比赛结束时不悔当时那状态,他也顾不上回去收,本来想着法宝丢了,江向阳还心疼了好几天,没想到让云枢这货捡着了。


    宝物失而复得,江向阳乐呵呵地冲人道了句谢,那表情,直接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你知道这玩意儿咋用吗你就丢地上。”


    江向阳很实诚地摇摇头,“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当保护罩用都是无意发现的,时不悔也从来没告诉他咋用过。


    “挡煞用的。”


    “那还不是跟保护罩一个道理?”


    “它能挡的,可不止普通鬼怪,要是使用得当……”云枢扯了一根草叼在嘴里,摆摆手,“算了,具体的你问你家老时去,阴间东西他比我清楚。”


    门口除了定时定点出来溜溜弯弯的保安,只剩他们俩在这儿干坐着。


    江向阳问:“送餐的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云枢答。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于是乎,云大少百无聊赖地跟他聊起天来。


    “你前几天,真跟着去地府了?”


    “是啊,那儿其实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挺好的,人间有的,那里一样不差,设施啥的都还挺先进,你别说,环境真还可以。”


    “后面的,你想好了吗?”


    “什么?”


    江向阳愣了愣,明显没反应过来云枢指的是什么。


    “你总不能在阳间待一段时间,又跟着他,再跑去地府住几天吧?兄弟,活人进出阴界总归不太好,会折寿。”


    “折呗,反正也没几个月能活了。”江向阳伸了个懒腰,语气里满是不在乎。


    云枢闻言一惊,破天荒收起了他平日里的吊儿郎当。


    “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兄弟我吧,就剩一年阳寿了。”


    “时不悔说的?”


    “是啊。”


    云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生辰八字,还记得吗?具体的。”


    “公历的行不?”


    “行。”


    江向阳刚报完一串数字,云枢便开始垂眸掐算。


    良久,他转过头,见云枢脸色越来越难看,掐指动作忽然一停,


    “江子,你还有什么心愿不?”


    这话一出,江向阳顿时乐了,“怎么的?我改天抽空给你列个临终前的愿望清单出来?”


    “也不是不行。”云枢拍拍他肩,叹了口气,“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兄弟你放心,等你下去了,缺啥就来托个梦,我这里烧下去直达。”


    “行,我缺房子,能烧不?”


    “要别墅还是大平层?”


    “一样来一套?”


    “没问题,我到时候再给你烧几个帅哥下去。”


    “帅哥别了,你烧点娱乐设备下来是正经事,我发现底下没台球室,哥们儿到时候搞一个。”


    “行,足疗店要不要?”


    “要,你记得烧几个技师啊,底下培训不好搞。”


    “还有棋牌室,你给我烧点麻将机的,要智能的啊,手搓没市场。”


    “还有……”


    ……


    门口,一辆面包车,缓缓停在了保安亭旁边,司机冲里头打了道双闪,又按下喇叭。


    “滴”一声,江向阳连忙拍拍云枢,示意他看外面。


    “谁订的餐?”


    “这里。”


    云枢随手签了单,就招呼江子过来一起搬。


    “我去……这么多?!”


    江向阳看着白花花,铺满一地的快餐盒,傻眼了。


    “加你俩,一共五十二盒,赶紧的,待会儿老爷子又要催了。”


    江向阳认命地拎起一个大袋子,直接挂脖子上,左右手同时开工,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云枢却眯了眯眼睛。


    刚刚的卦相……确为死象没错,但枯木逢春,尚可见一线生机。


    而生机出于何处,他目前看不清,也看不见。


    ……


    玉皇顶。


    两人哼哧哼哧把餐盒一放好,累得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玄门大赛被拉来当壮丁的一行人,刚随219局的加固好屏障层,出来就看见了瘫在地上的江向阳跟云枢。


    “江江!”林星眠眼尖,一下就认出了他。


    江向阳实在没力气说话,抬手晃了晃,算是打了招呼。


    “阿弥陀佛!江施主别来无恙。”龙清小和尚也从队伍中站了出来,朝他一行礼。


    江向阳也对他晃了晃手。


    “来了。”陆见微略一颔首,招呼简介明了。


    云枢实在听不下去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寒暄来寒暄去的磨叽话了。


    他一起身,顺手把旁边半死不活的江向阳也扯了起来,拍拍手,示意身后:


    “你们午饭,饿了的就自己拿一份啊,不够再点。”


    其他跟江向阳不熟的,都在巴巴等云大少开口,他们可都忙一早上,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令一下,金全贵立马抱起餐盒开始狼吞虎咽,高原过来时,也冲江向阳点了点头,算是无声照面。


    一个小姑娘捧着菜,可还没吃两口,她眼睛瞬间亮了:


    “云大少!这是哪家的菜!好香!能不能给我个链接,我以后外卖也点他家的!”


    云枢擦擦手,随口答了句:“云瑕楼。”


    众人沉默一瞬,忽然,干饭声更激烈了。


    江向阳冲这行人来的地方不断张望着,云枢看他探头探脑地模样,笑骂起来:


    “你丫的恋爱脑吧。”


    “不是。”江向阳手上还拿着一盒水果,那袋子里边最大的一盒果盘,“老时还没吃饭。”


    “我真服了。”云枢乐了,“个不值钱的样儿。”


    “你值钱你值钱,去去去,边呆着去。”


    云枢从他手里抓了个颗荔枝,三下五除二丢进嘴里,“说真的兄弟,谈恋爱啊,不能这么掉面儿知道不。”


    “滚滚滚,等你爷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再说吧。”


    “不对啊,你们啥时候谈的?我咋不知道。”云枢又从他手里,摸了颗荔枝出来,“你俩不会是背着我,去地府偷偷定情了吧。”


    江向阳烦躁地摆摆手,“没谈。”


    “哦——”云枢拉长语调,嘴里荔枝都快笑得包不住了。


    “意思就是说,你还在追人家?”


    “谁?”林星眠像雷达被点醒般,瞬间朝他们这边冲过来,两只眼睛直冒光,“谁追谁?谁谁谁?”


    云枢乐到不行,指着江向阳,道:“他,追他未来对象。”


    “是不是,是不是上次医院见到的那个!跟他一起的那个帅哥!”


    “对!”


    “!!!”小姑娘捂着嘴,直接激动到失声。


    妈妈,是真的,我就说他们是真的。


    林星眠立马叫停颤抖的心,踮起脚,用她那激动的手,使劲拍了拍江子的肩,语重心长道:


    “江江,帅哥看起来就很难追,你要努力啊!”


    云枢也往他胳膊上拍了两拍,学着林星眠的语气,欠儿吧唧地,“要努力啊!”


    “滚蛋!”


    江向阳抬脚就踹,云枢飞速闪身一躲,还不忘从他手里又抓走一把葡萄,


    “粗鲁!粗鲁!”


    江向阳把水果盒一关,鄙夷地看着他:“自己没手?不会去桌上拿吗?”


    “要大方,懂不懂?要大方!”云枢煞有介事地背起手,“以后你们要成了,我都是坐主桌的,这就是你对主桌贵宾的态度?”


    “我也要我也要!”林星眠举手,忙不迭报名。


    江向阳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没法跟他俩沟通了,索性一扭头,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待着。


    可这两人哪肯啊,眼神一对,贼兮兮地又跑过去再接再厉。


    “江江,江江,你快跟我说说,现在到哪一步了?我能给你出谋划策!”


    “江子,兄弟看过的情情爱爱,比你吃的盐还多,来吧,说说。”


    江向阳无语地看着他们。


    他很头疼,非常头疼,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把人赶紧打发走,于是牙齿一碰嘴一张:


    “单相思行不行。”


    两人闻言,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又郑重转头,重新看向他。


    “江江,那个帅哥……不喜欢你?”


    “江子,你是不是……不行?”


    江向阳怒了。


    “滚你大爷的!你才不行,滚滚滚。”


    江向阳推着云枢就要往外边扔,结果这位大少爷,嘴里还在喋喋不休,


    “不是兄弟,如果真不行咱就说,都是男人,我懂你,有办法治的,这玩意儿也不是绝症,咱们别……”


    “咳。”


    打闹间,一道苍老咳嗽声,打断了众人。


    几人齐刷刷抬头望去,只见云飞卿老神在在地杵着拐杖,旁边,还站了个时不悔。


    江向阳已经尬到可以脚扣三室一厅,外加一厨一卫了。


    而他身侧的云枢,一见来人,乐乐呵呵的就要上去搭话,却被云老爷子瞪了一眼。


    “枢儿,不得无礼。”


    云枢无声张了张嘴,居然硬生生憋了回去。


    “时大人,先吃个饭吧?”云飞卿笑着转头,冲时不悔邀请道,“山上不比家里,先随便对付几口,等解决了,我请你去云瑕楼,咱们再好好庆祝庆祝。”


    “不必劳烦了,你们先吃,我这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时不悔往江向阳那边走了过去,云枢“诶”了几声,还想说话,云飞卿一把揪住了他,只听老爷子笑应道:


    “也好,也好。那下午两点准时出发?”


    “嗯。”


    云枢就这么被老爷子拎了回去,途中,还不忘回头往他们这边张望张望,老爷子一拐杖落下,痛得他又巴巴收回视线。


    林星眠早就跑得没影了,这片区域,只剩下时不悔跟江向阳,两个人。


    “你吃饭了吗?”时不悔刚问完,就见江向阳在那边磨皮擦痒的。


    他实在有点尴尬,也不知道云枢那些跑火车的话,人家有没有听见,挠了半天头,没头没尾冒出来一句:


    “我行。”


    “什么?”


    时不悔一愣,江向阳随即又重重点头:


    “我说我行。”


    时不悔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掠过嘴角,


    “这种事……你跟我说做什么?”


    江向阳彻底绷不住了,脸上唰一下,红到脖子根,结结巴巴地,“没……没什么,反正你记得我行,就,就行了……”


    时不悔上前一步,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水果盒,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手背。


    “知道了。”他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你行得很,现在,先吃饭?”


    “你等等!”


    江向阳扭头跑到桌前,抱了两袋未拆封的餐盒回来,他机械地递了一份过去,现在整个人就像处理器加载过度似的,眼看就要冒烟。


    “云枢半路劫你,就是拉去当搬运工了?” 时不悔看他这模样,浅浅笑了笑,抽出两双筷子,慢条斯理地磨掉上面的木刺。


    “嗯,给他搭把手。”江向阳摸摸脖子,有些浑身不自在,“你们下午要出去吗?”


    “要。”时不悔将筷子递给他,继续说着,“发现了几处伽罗摩打开的阴界入口,下午得去封住,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老巢。”


    江向阳抿了抿唇,思绪骤然回笼。


    “入口分布,有规律吗?”


    时不悔摇摇头,“暂时还没发现。”


    “我想一起去看看。”江向阳刚说完,遂又补充了一句,“方便吗?”


    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不带他一样。


    但江向阳也是真担心,如果说时不悔把自己就扔玉皇顶了,他倒是安全了,门口有云家那么多法阵护着,可……


    时不悔挑了挑眉,示意手中餐盒,“先吃饭,吃完我们一起去。”


    “好!”


    江向阳立刻接过,刚一打开,扑鼻香气就萦上鼻尖。


    我去,这就是云瑕楼的威力吗……


    他猛猛吸了两口,太香了。


    “老时,你也快吃,忙了一早上的。”江向阳还没动筷,先把菜里的鸡腿夹了过去,“你身体还没恢复,多吃些,别挑食啊。”


    时不悔也没拒绝他的好意,弯着眸,半玩笑道:“你不会是吃不完,想让我帮你解决吧?”


    “你怎么知道。”江向阳佯装懊恼地一抬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轻笑哄着,“没办法,食量小,吃不完这个鸡腿,拜托时大人帮我解决解决?”


    “你求我,我自然是应的。”


    “是是是——求求你了?”


    两人四目相对,兀地,都笑出了声。


    “要吃完啊。”江向阳用筷子,轻轻点了点时不悔的餐盒边缘。


    “跟谁学的。”他眼底笑意加深,夹起鸡腿咬了一口,“味道不错。”


    “跟你学的。”


    江向阳这才满意地,扒起自己的饭来。


    山顶微风拂过,带起几片落叶扫在地上,发出细碎声响。


    远处山峦层叠,隐在薄雾里,光线透过稀疏的云层,竟在石阶上,投下了淡淡斑影。


    两人没再说话,安静中,只剩下筷子偶尔碰触餐盒,所发出的轻响。


    而另一侧。


    林星眠正对着桌上牌面苦思冥想。


    陆见微进来时,看见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没忍住,便问了句:“怎么了?”


    “不应该啊……”


    陆见微凑了过来,桌上花花绿绿的牌阵她也看不懂,只扭头,茫然地盯着林星眠。


    小姑娘指着其中一张牌,“你看啊,这张,明明显示的是两个人心意相通,就差捅破窗户纸了,不可能是单相思啊……”


    陆见微听得雨里雾里。


    “还有这张。”林星眠又点了点另外一张,“牌面信息很明确,不出一个月,两个人绝对能在一起的,怎么现在会是单相思呢……


    “不可能啊,我的牌从来不会出错的。”


    陆见微跟着点点头。


    “不行,我得再去找云枢问问清楚,我的牌不可能出错的。”


    林星眠说着,抱起牌就风风火火出了门。


    剩陆见微一个人站在原地,全然懵逼。


    “找云枢问?是云枢跟他对象出问题了吗……”


    第76章 伽罗摩


    下午两点。


    一行人整装待发, 外出人员总共分成了五组,一组六个人。


    玄门大赛出来的预备役,都由219局老成员带着, 一组经验丰富的, 负责带两个新手。但玄门大赛拢共也只挑来了七名选手, 还不包括江向阳和云枢在内。


    云枢人家本来就是219局太子爷,参加玄门大赛纯粹是压阵的,不存在新手这一说。


    而江向阳,自然而然是要跟着时不悔一路的。


    其他人,也不过分给了四组,剩下的, 都是219局跟云家人。


    出发之前, 云飞卿给每一组, 都配备了一个定位仪。不同于寻常的定位系统, 这东西……似乎跟三牙子的命缕丝很像。


    上面有六个人的魂条, 只要谁挂了, 魂条便会清零,没挂的, 也能显示出队友当下所在位置。


    而且这成色, 一看就不是什么便宜法器。


    江向阳抬头望了望, 来的七个人当中,并没有见到三牙子的身影。


    “出发吧。”


    云飞卿对着众人点点头,屏障, 在他示意下缓缓打开。


    靠得近的队伍率先出发,每一队都领到一个特定的坐标,他们的任务,是尽快把对应的阴界口进行封锁, 不管成不成功,都必须在太阳落山前,返回驻地。


    等泰山入了夜,可就不太妙了。


    当然,这条规矩仅针对其他队伍成立,而对于时不悔来说,他的舒适区,恰恰是黑夜。


    除开他们俩,这一组里的另外四人,三个是219局的,还有一个……


    江向阳目光扫过,与那人视线撞上之际。


    啧,还真是冤家路窄。


    “你好江道友,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陶明杰笑着朝他伸出手,“我还以为入选的七人里,不会出现第八个名额。”


    语气间,全是藏不住的傲慢。


    江向阳没伸手,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便转头看向时不悔:


    “老时,咱们也出发吧?”


    这无视的态度让陶明杰笑容僵了僵,眸中掠起的阴霾,转瞬即逝。


    但,这抹变化,却被时不悔尽数收在眼底。


    “好。”


    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从对面人脸上一扫而过时,陶明杰只觉脊背莫名发寒。


    那三个219局的都是人精,匆匆对视一眼后,便默契跟上。


    刚才那点波涛暗涌,他们可看得清清楚楚,这节骨眼,谁都不想惹祸上身,保持沉默才是最佳选择。


    被众人隔在队伍末尾的陶明杰,哪受过这种气,看着他们的背影,拳头攥了攥,脸上笑意开始慢慢消失。


    他快走几步,试图挤到江向阳身边,语气里带着满满刻意:


    “江道友,这次任务凶险,你可要跟紧各位前辈啊,千万别拖了大家后腿,不是小打小闹的比赛了,一旦出事,谁都担不起责的明白吗?”


    江向阳还没说话,走在最前方的时不悔忽然停了。


    只见他回过头,轻描淡写扫了一眼陶明杰,嘴角微扬:


    “任务凶险,如果中途不小心随便死个人,你们云局长也不会追查的,明白吗?”


    陶明杰愣了愣,时不悔抬起下巴,仿佛看垃圾般看着他,声音不含一丝温度:


    “管好你自己。再废话,就滚回去。”


    这话毫不客气,陶明杰表情瞬间变了又变。


    那三个219局的老江湖,此刻眼观鼻鼻观心,都齐刷刷别过脸去,看景色的看景色,看脚尖的看脚尖,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


    开玩笑?大佬在这儿站着呢,他们是疯了吗,出来跟新人找死。


    陶明杰后槽牙都快咬碎,可见他们这模样,也不敢再吭声,只能忍着。


    江向阳顿时乐了,解气!太他爷的解气了!


    于是乎,悄咪咪冲大哥竖起个大拇指,时不悔挑挑眉,无声应了。


    队伍,又重新行进。


    他们分到的坐标点,是在玉皇顶以西,一公里左右的位置,但这条路线,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崎岖。


    越往深处走,林木就越发茂密,光线被渐渐遮挡,周遭暗淡了下来。


    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潮湿气,还有一些植物混杂在泥土中,发出的腐烂味道。


    隐隐约约间,江向阳嗅到了一缕熟悉的气味,他拽了拽时不悔,低声提醒:


    “土腥气……闻到了吗?”


    时不悔脚步一顿,鼻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没回答,但眼神,却沉了几分。


    那三个219局的见状,立刻往四周散开,他们的手,都不约而同按在了法器上,各自开启戒备。


    始终站在队伍最后方的陶明杰,此时,也掏出了保命符。


    突然,左侧的灌木丛无风自动,传来一阵急促的窸窣声。


    几乎在异响传来的瞬间,时不悔并指如刃,一条黑线从他指尖迸射而出,“噗”地一声,窜出的黑影应声倒地。


    那东西趴在地上,发出了阵阵嘶鸣,那声音刺耳无比,像是婴孩啼哭,又似动物尖啸。


    紧接着,它身上开始腾起屡屡黑烟,时不悔甩出一道敕令,顿时幽光大闪,那东西甚至都来不及躲开,只听“轰”一声,猛然炸开。


    与此同时,右侧也响起了类似动静,但不等那东西扑出,一个219局的成员,已燃起一张黄符,将其逼退。


    “加快速度,阴界口就在前面。”时不悔语气不变,但脚步,明显快了几分。


    他能感觉到,此地的黑气正在加剧躁动。


    前方一处山壁下,一个被藤蔓覆盖住的洞口若隐若现。


    阴恻恻的冷风从里面不断倒灌出来,那股土腥气,更浓郁了。


    洞口边缘的空气,正在微微扭曲着,像极了马赛克般,与周遭完全不像一个图层产物。


    “布阵!”时不悔快声下令。


    两名219局成员立刻上前,从特制背包中取出刻满符文的金属桩、朱砂线,他们绕着洞口缠了小半圈,江向阳认得这图案。


    是七星阵。


    跟恐怖片里,道士布的那种样式一模一样。


    他们迅速操作,每钉下一枚桩子,洞里便传来一道凄鸣,像风声刮过岩壁时带起的喧嚣,呜呜咽咽的,好不瘆人。


    时不悔站在一侧,对着洞口前的小水潭望得出神,不知在琢磨些什么,眉头越拧越紧。


    “有发现?”江向阳走到他身侧。


    追魂针在铜盒中微微转动,时不悔垂眸凝视片刻,冲江向阳点了点头:“我去外面看看。”


    “注意安全。”


    时不悔看了眼还在布阵的队员,翻手取出判官笔,递过去,


    “你知道怎么用,若有意外……”


    江向阳没接,只挑眉问了句:“能捅活人吗?”


    时不悔一怔,摇头。


    江向阳侧身,示意人往自己左后方看看。


    那头的陶明杰正不明所以抬起头,跟两人视线一撞上,立马别开了脸。


    “你要是给我。”江向阳一耸肩,“我只想捅他。”


    “也不是……不行?”


    江向阳愣了愣,本来他只是怕时不悔把笔给自己了,没东西护身,才随口诌的句。


    没想到人家现在……还一脸正气地,让自己拿笔去捅人。


    江向阳瞬间乐了。


    “我真捅死了,犯法不?”


    “没监控。”


    “那去底下,等你们那个什么过阴籍的时候,他要是告我状怎么办?求阎罗王逮捕我,给我酷酷剁成臊子,然后打入十八层地狱?”


    “阎罗不管过籍。”


    “那谁管?”


    “我管。”


    江向阳挑眉,“当心他把你一起告了。”


    “亡魂伸冤的流程审批,也需要我先签字,才能往上报。”


    时不悔知他是玩笑话,也由得他闹,眼底浮起淡淡笑意,“我就在附近,有情况你随时传阴司令过来。”


    “行,小心啊。”


    他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将七星桩全数布齐。


    剩下那人,从包中掏出一张黄纸,是出发前云飞卿给的封煞符,只要将它丢入阵中,阴界口便可封压。


    就在他凝神聚力,即将掷出符箓的瞬间……


    “呼——”


    洞口猛地灌出一股刺骨阴风。


    这阵风,吹得众人不由得呼吸一滞,连动作,都停住了。


    土腥气,正在悄无声息入侵着。


    落在最后的陶明杰,动作忽地一顿,像是着了道般,眼神变得空洞起来。


    江向阳眯了眯眼睛,他偏头的位置,正好对着队伍末尾。


    随即,一抹不属于陶明杰的神色,悄然浮现。


    他默默后退半步,像是在做着什么准备一样,右手缩进袖中,一枚刻画着诡异符文的黑色骨锥,渐渐显露。


    江向阳见状,心感不妙,随即大声喝道:


    “陶明杰!你发什么疯!”


    这一声,让紧盯洞穴的众人,视线骤转。


    大家方才都在全神戒备,注意力皆在洞里不停涌起的黑气上,根本没人留意到他。


    就在这瞬息之间,陶明杰的身形,已如鬼魅般往前窜着。


    江向阳反应最快,他飞扑过去,一把拽住陶明杰的胳膊,明明是夏日,大家都还穿着短袖,预料之中的体温……却不见了。


    陶明杰此刻身上,冰得吓人。


    按理说,江向阳比他还高出大半个脑袋,体格也比陶明杰壮实不少,想控制住他,不说轻轻松松,但也绝对不成问题。


    谁料,陶明杰现在像是变异了一般,力气大到离谱,竟带着江向阳一同往前栽出好几步。


    “中邪了!”


    一个219局的迅速跟队友交换位置,“快!老秦!你去看看!我跟羽子先搞封煞阵!”


    “行!你们抓紧时间!”


    江向阳还在死死拖拽陶明杰,老秦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三两步冲过来,迎着他面门就要贴上时……


    陶明杰突然发狂。


    他一脚将赶过来的老秦,踹出飞远,他回头,对上江向阳的眼睛,只“咯咯咯”笑着。


    这笑声,听得江向阳心底发毛。


    阴风骤然袭起,陶明杰像突然开大了一样,浑身黑气暴涌,原本还能勉强周旋的江向阳,现在整个人被突然掀翻,重重砸落在地。


    未等他喘息,陶明杰又是一脚踹在他胸口处。


    剧痛感倏地炸开,腥甜,瞬间从腔内涌出,江向阳连最简单的咳嗽,这分钟都像是被人扼住喉管般,想咳也咳不出来。


    他蜷缩着身体,在地上止不住发抖。


    陶明杰动作太快,快到正在施符的两人,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只见他朝着那张封煞符,直直扑去……


    “羽子当心!”


    手握符纸的那人,刚想侧身避开,岂料陶明杰如同瞧准目标般,冲着那个队员,一骨锥,狠狠扎了下去。


    “羽子!”


    顿时,阴气冲天。


    羽子踉跄几步,捂着心口血洞,呕出了一大滩黑血。


    老秦见状,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抽出法器扑过去就要跟陶明杰拼命。


    陶明杰头也不回,反手一挥,黑雾顷刻凝成实质,如重锤般砸在老秦胸口。


    “砰。”


    老秦被狠狠拍在岩壁上,滑落在地时,已经没了声息。


    “老秦!”


    剩下那名队员目眦欲裂,理智,却让他强压了下去……


    不能过去,不能……


    封煞阵还没有完成……


    他爬起来,从羽子手中攥过封煞符,对着中指狠狠咬了下去。


    “以血为引,天地正炁,炁合形、神合炁……封!”


    他猛然将染血的封煞符拍向阵眼,陶明杰动作一顿,黑漆漆的瞳仁中竟冒起了暗光。


    江向阳躺在地上,五脏六腑的错位感延延传来,他捂着肋骨,一张嘴,腥味就从喉咙里不断溢出。


    快死了,这次真你大爷的快死了。


    那头,碎石簌簌落下,七星阵中央腾起赤红光柱,陶明杰按住那名队员的脑袋,一下、一下的,不停朝着碎石中撞去。


    鲜红,染遍了石堆。


    那队员,用最后的力气,朝陶明杰啐了一口血沫,他咧开嘴,牙间已被浓血浸透,糊得通红,却带着笑:


    “封煞已……已成……云、云局长,不会放过你……”


    “呵。”陶明杰喉间发出一声狞笑,低沉而又沙哑,“云?当年云修远的玄罡阁,都奈何不了本座,他的徒子徒孙,又能如何?”


    他一把将人从地上扯起,对准岩壁,眼看要再次落下,江向阳忍着剧痛,慢慢扶着身旁的树干,踉跄着站起身。


    “传我阴司令,拘魂使……咳咳咳……”


    一口血呛咳而出,江向阳现在连捂的力气都没有了,靠着树干,任由鲜红沾染半边T恤。


    而这道声音,却引了陶明杰的注意。


    他机械地转过头,两只眼睛,已被黑雾彻底吞噬,连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处。


    他松了手,径直朝着江向阳这边走来。


    “你方才……念的什么?”


    “速来……”


    江向阳强撑着,念出了最后两个字。


    陶明杰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我问你,方才念的什么!”


    江向阳侧头,看了眼生死未卜的队友,只盼着能多拖延会儿时间。


    他咧开嘴,笑着:“你……猜……”


    就在陶明杰指间发力的瞬间,忽然,一道墨光破空而来,精准切下他的手腕。


    顿时,黑气四溅。


    陶明杰吃痛后退,猛地回过头去,只见时不悔静立在三步之外,判官笔尖还在萦着光圈打旋。


    一身黑衣在阴风中纹丝不动,唯有他的眼底寒意,如淬刃般凛冽。


    “伽罗摩。”他声音,冷到了骨髓。


    陶明杰喉间发出非人嘶鸣,被斩断的手腕处黑雾翻涌,竟凝出了一只鬼爪。


    “时判官……”伽罗摩的声音,从陶明杰腔内挤出,“八百年了……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他抬起新生的鬼爪,黑气在指尖缠绕。


    “当年你和阎罗联手暗算本座,害我白白受这八百年的镇压之苦。如今阎罗早已魂飞魄散,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了。”


    话音未落,伽罗摩指尖凝出了三道黑气,直逼时不悔面门而去。


    “小心!”


    江向阳刚出声,那股腥甜再次上涌,呛得他不停咳嗽。


    时不悔侧身避过两道,判官笔凌空一点,墨迹如蛇般绞碎了第三道。


    他抬头看向江向阳,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迫:


    “伤得重不重?”


    就在这分神的刹那,伽罗摩双臂一振,四周阴气疯狂汇聚,竟凝成数十道锁链,眼看朝着时不悔就要杀去。


    江向阳咬牙摸出美人骨,拼尽全力掷出……


    “砰。”


    白光骤现,屏障硬生生挡住了攻势。


    时不悔眼神一凛,判官笔顺势划出一道令符,直刺伽罗摩眉心。


    伽罗摩操控着陶明杰的躯体,仓促急退,可身后,江向阳早已摸出了两张符。


    是当初在和平医院里,云枢给他的那两张。


    也不知道这符到底有什么用,江向阳也没问过,眼下来不及多想,在伽罗摩退过来的一瞬间,他抄起两张符纸就扔了过去。


    霎时,雷声大作,伽罗摩还想逃,时不悔的判官笔却迎了上来。


    “啊——”


    凄厉惨叫声中,陶明杰的肉身,开始抽搐。


    他的皮肤,正以惊人的速度龟裂起来,不断渗出黑色脓血,阴气从裂缝中飞速四溢。


    “这具肉身……太弱了……太弱了……”伽罗摩的声音逐渐虚化,“时判官,我们来日方长……”


    语毕,只见陶明杰的七窍中,涌出一股黑气,随即,便散得无影无踪。


    伽罗摩,逃了。


    失去支撑的躯体轰然倒地,在江向阳逐渐模糊的视线中,陶明杰的肉身,迅速干瘪下去,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已经化成了一滩腐水,腥臭非常。


    “伤到哪了?”时不悔快步上前,一把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里,带着紧绷。


    江向阳摆摆手,还想假装若无其事地,像以前那样冲人扯出笑容,可肌肉一动,痛得他直抽抽。


    “现在感觉怎么样?”时不悔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指尖发凉,“哪里不舒服?”


    江向阳却指着那三个生死不明的队友,断断续续地,“老时,快……快看看他们,看看还有没有气……”


    说话间,他眼皮渐渐耷拉下去。


    “别睡,向阳,别睡!”时不悔颤着手,抚上了他的眉心,“痛不痛?你指我看看,跟我说说话,我们说说话好吗……”


    江向阳昏沉间,只觉眉心很烫,一股温润的暖意,慢慢晕开。


    朦胧中,他仿佛嗅到了一丝烤红薯的香气,暖融融的,细雪不断在周遭飘落着,街灯昏黄,这条路上好黑……


    彻骨寒意自脚下蔓延,轻飘飘的。


    好冷……好冷……


    身上,也好痛……


    他很想跟老时说话,可渐渐的,视觉、听觉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依稀间,时不悔一声比一声的急促低唤,在他耳畔响起:


    “向阳?江向阳!”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眼前彻底一黑,意识沉入了无尽之中。


    第77章 梦魇


    玉皇顶。


    江向阳醒来时, 已是第二天傍晚。


    云枢一行人吵吵嚷嚷回到驻地,


    “我真他X的服了,这些阴界口, 怎么跟草似的, 烧都烧不完。”


    “可不, 我昨天才跟着219局的几个大佬封完,得,今天又来了,拼死拼活重新封一遍,服了。”


    “黑气到底咋回事?有没有人知道内幕的?”


    众人摇摇头。


    大家都不知道,反正云局长一声令下, 他们全被薅过来当壮丁了。


    连为啥封, 封到啥时候是个头, 全跟一帮丈二和尚似的, 完全摸不着头脑。


    开口那人, 屁颠屁颠跑过去跟云枢搭话:“诶云大少, 透个底呗?我们封的那东西,到底是个啥啊?”


    云枢瞥了他一眼, “你问我啊?”


    那人忙不迭地点头。


    “不知道。”


    众人:……


    云枢按着脖子, 扭了扭, “我是真不知道,老爷子没跟我说。”


    “那江向阳……”其中一人努努嘴,示意那边紧闭的房门, “他们那组,昨天就两个人回来,到底啥情况。”


    “是啊,而且跟他一起的那个大佬, 天不亮又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云大少,通个气呗?”


    “通什么气?”


    “就是那个大佬啊!究竟什么来头!跟我们说说呗。”


    “是啊是啊,跟我们说说跟我们说说!”


    几人眼睛里,纷纷泛起光芒,那求知欲……闪得简直跟龙清开大一样。


    云枢按着肩膀,动了动酸胀的胳膊,“问我干嘛?你们问江向阳啊。”


    “那不是没醒嘛……”


    “嘎吱”一声,门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江向阳捂着肋骨,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看见门口的云枢,正好,都不用多动了,走这两步,快要了半条老命的。


    他虚弱招招手,“大少,给倒杯水呗?渴死我了……”


    云枢懵了一下,众人,也在此刻都傻眼了。


    昨天扛回来还半死不活的,就一天,一天时间,能下地了?!


    云枢最先回过神来,“水!水呢!”


    他旁边那人猛然一抖,赶紧把手里刚拿的,还没开封的矿泉水递过去,“这,这呢!”


    江向阳靠在门上,拧开咕咚咕咚灌下好几口。


    他擦擦嘴,回头间,众人居然就这么齐刷刷的,巴巴望着自己。


    “咋了?”江向阳被盯得一脸莫名。


    “江,江子……就你一个人啊?”高原说着,往房间里瞟了瞟。


    “不然呢?”


    他本来就刚醒,脑子都还转不过弯来,被高原这么一问,更莫名其妙了。


    “大……大佬呢?”


    云枢一巴掌,照着他后脑勺就扇了下去,“滚滚滚,找大佬去网上找,碍眼玩意儿。”


    高原被他拍得委屈,抱着脑袋,也不敢发作。


    “都滚都滚,没事干是吧。”云枢轰着人堆,“谁再碍眼,明天出任务就一个人去啊。”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哗啦啦散了开来。


    眨眼工夫,门口就剩下云大少一个人,还有扒在门缝里,探头探脑正嘿嘿笑的林星眠。


    “江江,你醒啦~”


    江向阳现在一说话,就肋骨痛,索性侧了侧身,让两人进屋。


    “老时呢?”


    刚坐下,江向阳直接抬眼盯着云枢,开口问道。


    “出去了,还没回来。”云枢刚说完,怕他恋爱脑又犯了,赶紧补充一句,“放心吧,他没事,昨天还是人家给你扛回来的。”


    江向阳“嗯”了声,一抬手,胸口那钻心痛又来了。


    云枢忙把桌上水瓶塞人手里,“兄弟,你断了俩肋骨,这段时间好好养养,别剧烈运动啊。”


    “江江,你好牛啊!”林星眠从凳子上蹦起来,围着他转了半圈,“我爸之前肋骨断了,都养了三个多月医生才让下地活动的,你才一天!太牛了!”


    云枢听她这话,也觉得奇怪,目光重新落在江向阳身上。


    “是啊江子,你这有点……夸张了吧?”


    “胳膊。”他示意示意桌面,“我给你把把。”


    江向阳在两人注视下,缓缓伸出手。


    云枢老神在在地给他号着脉,“嗯……不错,少侠身子骨挺好啊。”


    他号着号着,突然眉心一跳,“不儿?!”


    林星眠眨眨眼,顺嘴接了句:“不会是喜脉吧?”


    江向阳只觉肋骨处,痛得更狠了。


    “喜什么脉喜脉,大男人你喜个我看看?”云枢摆摆手,“去去去,别捣乱。”


    林星眠吐了吐舌头,乖乖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江子,你躺好我看看。”


    江向阳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挪到床边,脸都痛绿了。


    “老云,你最好今天真能给我看出点问题,要不然……”


    云枢嫌他慢,一把给人架到床上,“要不然一脚踢死我是吧?个狗咬吕洞宾的。”


    江向阳极力调整着呼吸,不还嘴……不还嘴……


    云枢伸手在他肋骨处按了按,“痛不痛?”


    江向阳五官瞬间皱在一起,咬牙切齿地,“你试试?”


    “痛就对了。”云枢换了一处,又按了按,“这儿呢?”


    见江向阳反应没刚才激烈,云枢收回手,抱着胳膊琢磨起来:


    “不对啊……我刚刚按的是断裂处啊……”


    林星眠探出脑袋,“难不成江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习武天才?仅仅用一天时间,肋骨就自己长好了?”


    “听哥一句劝,回去把短视频卸了。”云枢叩了叩太阳穴,“不然……对脑子不好。”


    “你脑子好使,那你说,一个人正常人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肋骨长好!”林星眠不服地哼了一声,“你师承百度呗,不管有没有病,反正上来就是癌晚三件套。”


    “我去……”云枢瞬间火了,站起来就准备开怼,可林星眠那句话,却在他脑中炸开。


    是啊……


    正常人,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肋骨长好?


    云枢收回视线,他刚刚,依稀在江向阳的脉象中,探到一丝灵气。


    修道之人有灵气不奇怪,他们修的就是气,体魄自然比常人更稳固些,可偏偏……这股气出现在了一个普通人的身上。


    江向阳看他脸色一变再变,捂着肋骨,痛得呲牙咧嘴的,还在嘴贱:


    “怎么着云大师?哥们儿没救了呗?”


    云枢也懒得咧咧了,直接把他胳膊一抽,重新细细探起。


    这股气……跟他们修道的,还有些差别。


    他修的是纯阳术法,脉搏探起来会更强劲些,而一般术士的功法,摸起来也是呈细流状,平缓而又有力。


    但江向阳的脉搏,时有时无,甚至连心跳频率,也变慢了许多,更像是……


    鬼气。


    云枢凝视着他,破天荒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江子,你老实说,在你受伤后,谁碰过你的印堂穴?”


    “印堂穴?”江向阳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额头,“眉心啊?”


    “对。”


    “老时啊。”


    云枢松了一口气,“靠,你早说啊。”


    “你也没问我啊。”


    云枢白了他一眼,“行了,你屁事没有,自己下床。”


    “真长好啦?”林星眠张了张嘴,一脸不可思议。


    云枢从桌上拿了个苹果,自顾啃起来,“人对象逆天,死了都能给他整活,你说好没好?”


    “好浓的酸味。”林星眠捏着鼻子,扇扇风,“你也找个逆天对象不就行了。”


    “哪有他命好。”云枢咔擦一声,咬了一大口苹果,嘎吱嘎吱嚼起来。


    江向阳捂着伤处,动一动,还是痛得慌。


    他踩着拖鞋下了床,默默坐到云枢旁边,用胳膊拐了拐这位大少爷:


    “诶老云,你是说……老时救了我?”


    “差不多吧。”云枢又是咔擦一口,含糊不清地,“人家从鬼门关给你拽回来了,真放你自己养,就你这小体格,没个半年好不了。”


    “那……对他有没有影响?”江向阳想了想,继续道,“比如什么扰乱因果?或者对他自己,以功德换命之类的?”


    “你跟她一样,短视频看多了吧。”云枢两三口啃完,擦擦手,“顶多分了你一半心头血。现在鬼气,都在你身上淌着了,算捆绑。”


    “结契?!”林星眠惊呼出声,一抹姨母笑,悄然攀上嘴角。


    “说真的,你实在不行把手机也卖了吧,换点钱,买几斤核桃吃吃,补脑。”


    云枢只觉得现在但凡再多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


    “捆绑?怎么个捆法?”


    江向阳倒是没林星眠那种跳脱,只是这个词……隐隐在他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来。


    “就是他能感知到你,你也能感知到他呗。”


    “那还不是跟结契一个道理!”林星眠立马出口。


    “结契放玄门,那叫结婚,要呈文书,上禀祖师爷的,他俩现在连恋爱都还没谈,结个锤子的契。”


    “他俩又不是玄门的……”


    江向阳抿了抿唇,“意思是……如果他出现意外,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的,对吧?”


    “bingo。”


    “那心头血……?”


    “哦,你要是魂飞魄散了,他也就活不成了,不死也残。”


    江向阳心头,猛然一跳。


    “有没有办法解决?”


    云枢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惜点命不就行了?”


    江向阳沉下眸子。


    云大少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说说?昨天陶明杰跟你们去的时候,究竟怎么个情况?死无全尸,太狠了。”


    林星眠也凑了过来,连连点头,“我说过,我的牌从来不会出错,但他大难临头……到底是怎么难的?不在现场真的好可惜。”


    江向阳抬眸看了她一眼,“可惜?你如果在现场,估计只会多一个人祭天。”


    “说说?”云枢瞬间来了兴趣。


    江向阳也不卖关子,用最快速度,三言两语把他们遇到的事情概括个遍。


    可当听到伽罗摩这个名字时,云枢表情微变。


    “云修远……是你什么人?”


    他依稀记得,伽罗摩提到过这个名字。


    “我祖宗。”云枢默了默,又继续说着,“不知道多少代的祖宗,反正我家祠堂里,最高的那块牌位,就是他的。”


    “那你知道玄罡阁吗?”


    “219局前身。”云枢顺口答道,随即,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从哪知道的?”


    “伽罗摩当时提了一嘴,好像是八百年前吧,你祖宗……咳,你家那位云老前辈,跟他交过手?”


    云枢点点头,遂收回了目光,撑起下巴,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了解,小时候就听我爷提过几句,玄罡阁以前专门给皇帝干事的,钦天监知道吧,好像就是钦天监的外派组织。


    “南宋时候吧,伽罗摩出来为祸人间,挺傻逼的,我家载册上边写,伽罗摩当年想一统阴阳,不知道还以为妖界秦始皇。”


    “妖?”江向阳怔了怔。


    “是啊,一开始是个骷髅精吧。”云枢怕两人听不懂,特意解释了句,“就是你们看的那个,唐僧遇到的白骨精,跟他一个品种。


    “后来不知道被谁打散了,我家册子上边没写,反正他魂一逃出来,就开始修鬼道了。


    “其实妖跟鬼,最大的区别就是个载体而已,肉身没了,魂如果想再修,难度只会更大。


    “因为它们妖呢,在修炼路上,会有妖丹来聚灵,一旦妖丹没了,相当于好不容易考上清华北大,给你一脚踹回小学,告诉你,九年义务教育变了,你得重新学,重新考,而且模式全变。


    “抓不抓狂吧就问你,反正给我,我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这伽罗摩也是个人才,人家不仅重新学了,还考上了斯坦福,牛不牛吧。”


    林星眠听得眼都瞪大,她张了张嘴,半晌,声音才出来:


    “那,他为什么会被你们家……追杀呢?”


    “谁追杀谁?他追杀我祖宗还差不多。”


    云枢撑着脑袋,继续道:


    “我也觉得这鬼挺励志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你说说,都修到鬼王级别了,安安心心找个地界过太平日子,它不香吗?结果,人家不想当土皇帝,人家想当真皇帝。


    “那时候的人间,跟这几天差不多吧,大马路上见鬼,伽罗摩四处开阴界口,把阴啊阳啊的,全部搅到一起,魑魅魍魉全放出来开party。


    “当时那个皇帝就不行了,下令,下死令,一定要我祖宗把伽罗摩就地正法。


    “我祖宗也是个头铁的,还真去了,得,给人几下就干回来了,他那个玄罡阁,差点没死光。”


    江向阳听得一愣一愣的,如果他们云家列祖列宗有在天之灵,绝对,绝对能一道雷劈下来,给这个不孝孙劈个黢黑。


    结果人家云枢压根不在意,还在喋喋不休给二人讲着故事:


    “后来啊,地府的也出手了,对,当时你家老时也在。”


    他说着,还拍了拍江向阳的肩。


    “几个阎罗几个判官的,我忘了,反正来的阴差数量还挺多,听说地府那边下的也是死令。我祖宗当时就跟他们联手了,横竖都要干,光杆司令跟谁干不是干。


    “他们围剿了伽罗摩七天七夜,逼到泰山脚下。传闻在泰山底下,是地府最大的一个阴界口?不知道,我也没去过地府,他们这么说,我们就这么听。


    “别看当时伽罗摩被围得像只困兽,他实力,可比现在要恐怖得多。


    “就单论那个阴界口,我们现在看到的都是小山洞,但我家册子上边写啊,当时,他开出来的口子有河床那么宽,一次可召千万亡魂。


    “后来,阴差被伽罗摩打得所剩无几,眼看要全军覆没,人间即将再次陷入无休无止的杀戮中,一个判官跟一个阎罗,出手了。”


    他又拍了拍江向阳的肩,“对,那个判官就是你家老时,除了他,没人这么疯。”


    “他们合谋,把伽罗摩骗进地府,用毕生功力打通了十八层炼狱,伽罗摩一下去,直接栽进岩浆里,好像用什么业火链的,就把它绑住了。


    “但伽罗摩实力多强悍啊,链子压根困不了多久,阎罗一看情况不对,就自爆,准备献祭。


    “投到那个火里面,拿自己当阵引,想用命,去困住鬼王。


    “队友全没了,连最后一个,都当着他面祭天,你家老时受不了这个打击,疯了。


    “眼看伽罗摩挣扎着,要破封,他不管不顾直接冲上去,把人家鬼骨全抽了出来,抛到业火中。


    “业火啊,那东西不管鬼不管神,只要沾一下,都得扒层皮的。


    “估计你家老时,也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吧。


    “他足足在伽罗摩身上,打了九九八十一个洞,对,当时领命的阴差,就八十一个,他把自己也算进去了,没打算出来。


    “伽罗摩也贱,还在不断跟他描述着,他那些同僚们濒亡前的惨状,怎么折磨的,怎么挫骨扬灰的,还有……那些阴差在魂飞魄散前,怎么喊的他的名字。


    “说一次,他就疯一次。


    “最后,他把伽罗摩的眼睛……也给剜出来了。狠,实在是狠。”


    云大少叹了口气,“听我爷说,你家老时,差点没从业火里边出来,当时被手下活生生从里面抢出来的,魂都散掉半截。


    “疯了有百年吧,一直在地府养着,我太爷爷被将臣追杀那会儿,他才刚刚重新上任。”


    “将臣?!”林星眠简直听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你、你家为啥老是被追杀啊……?”


    “这我哪知道,我当时又没生。”他摆摆手。


    “你家老时的胸口,据说有那么大一个疤。”云枢像个看客般,冲他们比划着,“要是给一般阴差,绝对活不了,估计魂都散三界之外了。”


    “江子,你可得当心啊,这男的,有疯病,疯起来不是人。”


    江向阳沉了沉脸,一巴掌拍开自己肩上的手,“我看你不像个人。”


    “嘿,狗劲又犯了是吧……”


    就在这时,


    “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


    三人齐刷刷抬头,只听门后,一道男人的声音响起:


    “方便进来吗?”


    “方便!”


    几乎同时,江向阳站起身,朝着门口就奔过去。


    “滋啦”一声,门,开了。


    时不悔立在房间前,风尘仆仆的,衣服上,还蹭了些许泥渍,他笑着,


    “醒了?身体还有没有难受的地方?”


    印象里,时不悔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宛若白檀般,矜持、贵气,可现在……


    他浑身沾满了狼狈。


    江向阳有些心疼,抬手擦了擦他脸上灰渍,眉眼一弯,


    “有。”


    云枢连声啧啧,指着那人,冲林星眠挖苦道:“看看,现在腰不疼了腿不麻了,连肋骨,都好利索了。”


    林星眠连忙拽起云枢,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你们聊你们聊!”


    时不悔进了屋,外套都来不及脱下,眼睛,却在他身上扫视着,担忧呼之欲出。


    “是哪里……”


    江向阳突然一把抱住了他。


    “不舒服……”


    时不悔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向阳弯下腰,抵靠在他肩上,声音有些闷闷地,


    “都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你让我抱抱。”


    “好……”


    时不悔僵硬地抬起手,揉了揉他发顶。


    刚刚云枢的那番话,像魔咒般,不断在他脑中盘旋。


    江向阳收紧两臂,将时不悔牢牢锢在怀中,一分,一毫,都不肯懈下。


    这人明面上淡淡的,看模样,对谁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可他知道……


    时不悔,最重的就是感情。


    他不敢想,伽罗摩在业火中,不断刺激他的那些话……


    烈火灼伤在皮肤上,那种无助、悲凄、愤怒,近乎绝望的失控感,理智溃如穷堤,随时濒临崩塌……


    江向阳真的不敢想。


    时不悔一下、一下的,轻轻顺着他背,柔声开口:“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抱着。


    窗外夕阳渐渐落下,观景灯,从院外照向了玻璃,窗口处,投射出一小片阴影,笼罩在地板上。


    江向阳用脑袋,在他颈间用力蹭了蹭,慢慢抬起头来,


    “老时,这次对付伽罗摩,你有办法了吗?”


    时不悔看着他雾蒙蒙的眼睛,哑然失笑。


    “对付不了,就要哭鼻子了吗?”他抬手,揉了揉江向阳乱蓬蓬的头发,“有,放心。”


    “还是……业火吗?”


    时不悔一顿,可在江向阳执拗的目光中,他终是点了点头。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江向阳急了,声音,都染上些许哭腔,“有的,对不对?老时,咱们不去业火好不好,咱们不去……”


    “你听我说……”


    江向阳猛然抬起他的脸,一个吻,封住了时不悔后言。


    “求你……咱们不去。”


    时不悔怔住了。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江向阳靠在他肩头,不停喃喃着,“我们来得及,来得及……”


    时不悔心口,像是被什么揪住了般。


    他轻轻拍着江向阳的后背,“好……咱们不去。”


    “能赶上的,能赶上……”江向阳低声呢喃着,“都在,我们都在……”


    这两句话,不断在时不悔耳畔回绕。


    他搂着江向阳的手,微微一紧。


    第一句话,是江向阳的梦魇。


    而第二句话,是他跟江向阳说的,都在,我们都在。


    ……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传来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时不悔轻轻将人放平在床上,抖开被子,缓缓为其盖上。


    他在床边坐下,替江向阳仔细撩开额前碎发,月光下,那张睡梦中的脸,却渐渐蹙起了眉头,脸色,也一点点苍白起来。


    时不悔伸出手,掌心覆在他的眉心处,意识……逐渐交融。


    梦境中,他看到了十岁的江向阳。


    跟南河村幻境中见到的,不太一样,这时候的江向阳,个子更高些,周围环境不再是老宅,而是城区里最普普通通的商品房。


    “阳阳,作业做完了吗?快点,咱们晚上要去外婆家。”


    周瑞琴的声音响起,江向阳趴在床上,正不停摆弄着手边玩具,嚷嚷道:“不去!我晚上要去大壮家看奥特曼!


    “反正外婆在那又不会跑,我下次去!”


    “你这孩子。”周瑞琴无奈看着他,“行,那你睡前把门窗锁好啊,我跟你爸明天才回来。”


    “知道了!”


    江向阳兴高采烈从床上蹦起来,从墙上的袋子里,取下钥匙,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啪一下,甩上卧室大门。


    时不悔站在房间里,周围,静得出奇。


    各种奥特曼海报,在衣柜上贴得满满当当,床头,还摆放着一张全家福。


    时不悔凑近看了看,照片里,江向阳笑得灿烂,连门牙,都豁了一个口子,对着镜头还在使劲比耶,个头,甚至才到他妈妈的腰间。


    小小的书桌上,收拾得格外整齐,在一系列摊开的数学作业里,只有个“答”字,孤零零地蜷在题框。


    一个破了皮的篮球,安安静静躺在桌下。


    “啪——”“啪——”“啪——”


    门,再一次被打开,江向阳拍着篮球进了屋。


    他书包一甩,把篮球丢进书桌底下,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开始看漫画。


    看他装扮,应是到了冬天。


    周瑞琴在屋外喊着:“阳阳!这周末咱们回外婆家!”


    江向阳看得入神,根本没注意到外面喊了什么。


    周瑞琴一推门,“阳阳,妈妈跟你说话听见没?”


    “什么?”


    “这周末,咱们回外婆家。”


    江向阳枕着花布狗,往旁边挪了挪,“我跟大壮约了打球,下次去啊,下次跟你们去,反正外婆在家,又不走哪儿。”


    “你这孩子。”周瑞琴叹了口气,“别躺床上看书,当心把眼睛看坏了。”


    “知道了知道了。”江向阳翻了个身,充耳不闻。


    在书页翻合中,他身上的衣服,悄然发生了变化。


    从毛衣,又慢慢变成了春装衬衫。


    周瑞琴猛地推开门,这一次,她的脸上全是惊慌。


    “阳阳!快,快穿鞋,你外婆……快不行了。”


    江向阳从床上弹了起来,“什么!”


    他着急忙慌套着鞋,连颜色,都穿错了,左右脚一只黄一只蓝。


    时不悔跟着他出了门,一抬头,江向阳已经到了医院。


    他站在走廊上,低着头,周瑞琴在里面撕心嚎哭着,两个护士,从他面前经过。


    “这个老太太,哎,临终前连家里人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可不是嘛,揪心,快闭眼了,嘴里都还在念叨孙子的名字。”


    “她孙子呢?今天过来了吗?”


    “喏。”护士努努嘴,示意她看墙边站着的小孩儿。


    “连哭都不见哭一声的,白眼狼。”


    “算了算了。”护士叹了叹气,“走吧,反正也不是我们家事,别管这么多。”


    江向阳小小的身躯,在夕阳下,被拽得老长。


    时不悔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抬手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


    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只有时不悔看见了,男孩紧咬嘴唇,攥着拳头,眼泪正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着,无声砸在地板上。


    他手里,还有一张一直没用出去的车票。


    场景倏转,一晃,江向阳上了初中。


    他在军训队伍中,站得笔直。


    班主任接到电话,急匆匆赶过来,“江向阳同学,麻烦出来一下。”


    江向阳还在跟同学嬉笑着,一抬头,就撞进了班主任严肃的神情中。


    “江向阳,你爸爸……出了很严重的车祸,现在在省医抢救,我给你批假,你赶紧过去看看。”


    江向阳笑容,凝住了。


    “不要着急,你妈妈已经到了,医生那边现在还没有下通知,现在赶过去还来得……”


    班主任的话,在他耳边不断盘绕着,可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


    江向阳脑子里的弦,断了。


    像是电视机里,闪起的雪花点般,周围的嘈杂、推搡,仿佛只将他一个人隔绝在外。


    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浑浑噩噩站在病房外,里头,还是妈妈的哭喊声。


    小小一方玻璃窗前,唯有男孩苍白无助的倒影,在缓缓颤动着。


    昨天,他还跟父亲打电话,讲这次升学摸底考,自己拿了年级前十,分去A班!是尖子班!


    江卫东很高兴,说,要给他买球鞋,等跑完这单,就带他去买,就买他心心念念的那双。


    “嫂子,节哀……昨晚,本来不是老江的夜班,是他自己临时跟人调的。他说……想多拿点夜班补助,好带儿子去买鞋,我们也……”


    后面的话,江向阳听不清了。


    声音,也消失了。


    母亲的呜咽,周遭的杂音,顷刻间,都退了回去。


    他盯着病房里,那道被床单裹住的,白色的轮廓……


    江向阳贴着墙,一寸寸的,滑坐到地上。


    时不悔看着角落里,那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无声的,揉了揉他发顶。


    梦境,再次扭曲。


    这一天,是江向阳十五岁生日。


    他坐在教室里一言不发,周围同学都在打闹着,只有他,埋着头,正在刷题。


    墙上,贴着“距离中考,还有30天”的字样,同桌拐了拐他胳膊。


    “诶,江子,你今天生日过不过啊?阿姨做饭是真的香,什么时候的,再让我们去你家搓一顿呗?”


    旁边一个男同学,也搭上了他肩膀,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阿姨好久都没来给你送饭了,能不能让她改天来一趟,给我们也解解馋啊!”


    江向阳没说话,手中的笔,还在不停书写着。


    班长拍了拍那两人的头,示意闭嘴。


    “下节课老师要用器材,走,你俩跟我去搬搬。”


    时不悔站在教室门口,那三个男生从他旁边路过时,交谈声,传到了他耳中。


    “啥情况班长,你刚刚让我俩别讲话,是不是有什么……”


    班长瞪了他俩一眼,“就你们话多。”


    他回头,看了看还在刷题的江向阳,又转过来,压低声音:


    “江向阳他妈妈,肝癌,晚期,已经进医院了。”


    “那他爸呢?”


    “没了,你初二才转来的不知道。”班长默了默,“咱们军训那会儿,他爸……就没了。”


    那男生,从兜里摸出几个硬币,“我这周,就剩五块钱了,班长,要不咱们给江向阳组织个捐款活动?”


    “班主任找他聊过,他不要。”


    “那……”男生挠了挠头,“我让我妈请客的时候,多去他家饭馆照顾照顾?”


    “你蠢啊!他妈都进医院了,饭馆谁来开?”同桌偏头看了眼,随即压低嗓子,“就算开着,肝癌,你敢吃?”


    “走了走了,赶紧搬器材,马上上课了。”


    三个男生推搡着,往器材室跑去。


    江向阳的笔,停了。


    他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时不悔一个人,可在梦里,他看不见。


    下课铃声响,班上同学都成群结队地,往食堂冲去,只有江向阳孤零零的,收拾好书包,走出校门。


    病房里,他用最后十块钱,给妈妈打了一份病号餐。


    “阳阳,最近在学校还好吗?”


    江向阳笑着,跟时不悔记忆中乐乐呵呵,没心没肺的样子,渐渐重合。


    “好着呢妈,你快尝尝,今天医院煲了排骨汤,我看着挺新鲜的,就打了份。”


    “你吃了吗?”


    “吃了吃了!嚯,我们学校食堂下午包了饺子,白菜猪肉馅的,我一个人干了三碗,他们都让我住嘴,快住嘴,给他们留几盘!”


    江向阳讲得绘声绘色,手上,还在给妈妈盛汤。


    周瑞琴苍白着脸,扯出一丝微笑,“好,好,咱们阳阳还在长身体,要多吃些。”


    “妈,快尝尝,好吃我明天再给你打!”


    周瑞琴舀起一勺,可刚送进嘴里,就立马咳了出来。


    江向阳赶忙上去给她顺顺背,边拍边哄着,“妈,慢点喝,我又不跟你抢。”


    周瑞琴现在瘦的,只剩下层皮兜着,一笑,面颊便凹了进去。


    “阳阳,你马上要中考了,安心学习知道吗?妈妈这里,都好,都好……你别挂着啊,听话。”


    江向阳的眼睛里,已经悄然蒙上了一层水雾,他背过身迅速揩了揩,再回头时,又是那副灿烂笑脸。


    “行,妈,等着收你儿子的重高录取通知书吧。”


    “好……妈等着。”


    江向阳给她餐板擦了擦,带上垃圾,这才背起书包挥挥手。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啊阳阳。”


    “知道了!”


    江向阳跑得很快,时不悔刚出医院大楼,就看见他一个人坐在路边,从校服里掏出只剩下半截的馒头。


    连水都没有,他掰着,一口、一口的,塞进嘴里。


    眼泪,无声地砸在手背上,十五岁的年纪,已经知道什么是懂事了。


    时不悔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抬手,轻轻替少年擦去泪痕。


    可梦里,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这些,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病房中,周瑞琴颤抖着手,拨出一个电话。


    “小莲,姐想拜托你一件事……行吗?”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琴姐,咱们多少年的关系了,还什么拜托不拜托的,有什么你说。”


    “我跟阳阳他爸,这些年拼拼凑凑,攒了二十万,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周瑞琴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强撑着继续说,


    “阳阳还有三年才上大学,姐能求你,帮我……帮我照顾他这三年吗?等他成年,留五万给他读书就行了,剩下的……就当姐谢谢你的,你留着,行吗?”


    电话里,沉默了一瞬。


    女人叹叹气,“行,琴姐,阳阳喊了这么多年的莲姨,他也是我亲侄子,你放心吧。”


    周瑞琴含着泪点头。


    ……


    梦里,这时候的江向阳,跟时不悔印象中,出入很大。


    跟谁都不说话,每天一个人在课桌前坐着,周瑞琴没了。


    在江向阳给她送排骨汤的第二天中午,人就没了。


    从赵玉珍、到江卫东,再到周瑞琴,外婆、爸爸、妈妈,似乎每一个人,每一个离他亲近的人,都只差那么几分钟。


    江向阳拼了命的跑,从学校,到医院,明明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可偏偏那天,这截路出了事故。


    每一辆出租车都不接,他只能跑,发了疯的跑。


    赶到医院时,周瑞琴刚刚盖上白布。


    他被送去了莲姨家,周瑞琴生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她远房表妹。


    但每天晚上,江向阳过去时,只能听见无休止地争吵,表弟哭闹着,不让他进门。


    “这是我家!你出去,你出去!”


    起初,莲姨还笑着出来解围,说,“小超,这是你阳阳哥哥,以后他就住在咱们家了,哥哥成绩很好,你要好好跟他学习知不知道。”


    可渐渐地,莲姨烦了。


    “闹闹闹,闹什么闹!他妈死了,你妈也死了吗?再哭,再哭就滚出去。”


    江向阳坐在饭桌上,像个局外人,姨夫每次喝完酒回来,都找他撒气。


    “吃白饭的东西,老子养一个都够了,还养你?滚滚滚。”


    江向阳受着,他也只能受着。


    寄人篱下,起码还能有口饭吃,他要读书,他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


    莲姨拽着丈夫,悄悄比了个“二”的手势,还转头看了眼背后,


    “姓许的,二十万,这可是二十万!你能拿二十万给我?”


    “人家不是让你留五万出来?你有个屁的二十万。”


    “留个屁,到了老娘口袋里,还能给他吐出来喽?梦呢。”


    江向阳在她家住了两年,两年间,他连饭,吃的都是隔夜糙米。


    有时候,莲姨带表弟出去开小灶,就给他打包剩菜,将就着,又是一天。


    直到那一晚,表弟剪了江向阳的照片,他唯一一张留下来的,一家四口的照片。


    江向阳发了疯的,从他手里夺回来,表弟吓得哇哇大哭。


    莲姨进来,不由分说扇了他一耳光。


    “江向阳!老娘养你两年,两年,少你一口吃的一口喝的了吗?你敢动我儿子!”


    江向阳缓缓站起身,少年身形长得快,如今已比莲姨高出一大截。


    他一步、一步地,朝女人逼近,投下的阴影渐渐将她笼罩。


    “怎么?你要打老娘?来啊!你打啊!”莲姨叉着腰,指着对面就开始撒泼。


    少年没吭声,只冷冷道:“把我妈的钱还给我。”


    “要钱?门都没有!”女人抄起江向阳的东西,不断砸向门外,“个婊养的,滚!今晚你就给老娘滚蛋!”


    “砰”一声,江向阳被撵了出来。


    少年走在街头,寒风瑟瑟,父母的房子已经被收走了,他现在……无处可去。


    老乞丐见他可怜,一个人蹲在墙角孤零零的,如弃犬般冻得浑身发抖,就朝他招招手。


    “小子,跟爸妈吵架,跑出来啦?”


    江向阳没有吭声,老乞丐掰了半边馍馍,颤巍巍递过去,“你们现在这些小孩儿啊,动不动就闹离家出走。”


    “我……没家。”


    少年声音很闷,闷到说出的话,都变了腔调。


    老乞丐抖着手,从身后抽出几张纸壳铺在地上。


    “孩子,好好读书,等以后啊……”


    他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


    “会有家的。”


    ……


    时不悔收回了手,在江向阳额前,轻轻落下一吻。


    “以后,我们有自己的家。”——


    作者有话说:万字大章来啦~提前祝小宝们假期快乐呀!!!


    嘿嘿,马上就要完结了,应该还有几章吧……(掰着指头算)快了快了!


    小宝们如果有想看的番外,欢迎评论点菜~砚师傅有时间就来炒![哈哈大笑]


    第78章 地下情


    半梦半醒间, 枕边一股淡淡檀香,悄然钻进江向阳鼻尖。


    窗外,几只麻雀飞上树梢, 站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初阳透过玻璃, 斑驳着打在地板上, 映出点点光晕。


    几个小道童打着哈欠,三三两两从走廊上经过,


    “真服了,都是一起来干活的,凭什么就我们还得上早课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


    小道童两眼黢黑,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是, 就不能让云局长跟师父说说?起这么早, 很影响我们下午出任务啊!”


    “要去你去, 我可不想跪香。”


    “怂包!”


    “你不怂你上, 但凡你敢去, 以后供果好吧, 全你的。”


    “我缺你那俩供果?!”


    推搡间,廊外的声音传进了屋内。


    江向阳挣扎着, 抬了抬眼皮。


    好累……


    真的好累……


    浑身像被人从床上薅起来, 梆梆锤了两拳一样, 累到没有知觉。


    意识还未回笼,肋骨处,那种酸爽到起飞的痛感先来了。


    ……靠。


    江向阳呲牙咧嘴地捂着胸口, 一瘸一拐拉开房门。


    阳光照进屋内,他下意识伸手挡了挡,却听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醒了?”


    时不悔手里拿了个木质小方盒, 正笑着,朝他这边走来。


    “早啊!”


    “早。”


    时不悔今天的穿着,跟平常很不一样。


    一身淡灰外套,宽松的里衣衬得他身形清瘦,说话间,眉宇处总透着一抹清雅的矜贵感。


    他招招手,将掌心里的盒子递了过去,“先去吃点东西,待会儿有任务给你。”


    江向阳刚接过,忽然清风拂起,从远处挟着金桂,正源源不断飘向廊间。


    时不悔站在迎风口,那股睡梦中的檀香气,又来了。


    “行,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


    “吃过了。”时不悔抬手,自然地从他发梢处摘下零星残桂,“我先去找云飞卿商量行程,半个小时后,我来找你。”


    “好。”


    江向阳把盒子往兜里一揣,弯着眸,替人拢了拢外套。


    “晨间风大,把扣子扣好。”


    临时餐区设在院西角,离走廊很近,此时,众人正在啃着油条。


    两人的动作,不偏不倚,就这么完完整整地,落在他们眼中。


    高原扯下一截油条,嚼了嚼:


    “我之前就想问,江向阳跟那个大佬……到底啥关系啊?”


    “地下情呗。”金全贵咽下豆浆。


    一抬眼,结果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老金,你知道内幕?”


    高原刚出口,旁边几人立马凑了过来,


    “什么地下情?我靠我靠,快快快,什么瓜快说说。”


    “我不困了兄弟,真不困了,快说快说!”


    金全贵瞟了瞟对面萎靡不振,随时准备要一脑门砸桌上,睡到天荒地老的云大少。


    他收回视线,特意压低声音:“那个大佬,是云枢他表哥。”


    “什么!”一个小道童惊呼出声。


    旁边当即飞起几巴掌,“叫什么叫!小点声!”


    众人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小道童自知失言,连忙捂住嘴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到云大少身上。


    结果云枢现在,已经困到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压根没听见他们在讲什么,脑袋一歪,直接趴到桌上梦会周公。


    众人见状,纷纷长舒一口气,瞪了那道童好几眼,又把目光落到金全贵的身上。


    “然后呢?云家那边……知道不?”


    金全贵神秘兮兮地朝他们勾勾手,


    “我跟你们说,云家啊,不仅不同意这门婚事,还嫌江向阳是个小网红,没本事,没出息,要大佬跟他分手!”


    他视线一瞟,示意大伙往对面看,


    “连云枢,都看他不顺眼,想方设法要整他呢。”


    “我去!这么劲爆!”


    “老金,真的假的?瓜保熟不?”


    金全贵白了几人一眼,胳膊,往胸前一环,“江向阳自己跟我说的,能有假?”


    “不对啊。”高原越听越糊涂,挠挠头,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我看云枢那样子……也不像是在针对他的啊。


    “不然玄门大赛,凭啥给他解那么多次围?”


    旁边几人连连点头。


    金全贵嗤笑出声:“你什么位置,人家又是什么位置?再怎么样,人关上门都是一家的,你得罪江向阳,不就是得罪他们?不就是打他们脸?云大少能忍?云家能忍?”


    他冷哼着,指了指高原,又把指尖,对准了另外几人。


    “当初得罪江向阳的,看看陶明杰,那下场……你们还不懂吗?


    “我偷偷跟你们讲,姓陶的,死得那叫一个惨,为什么我们出去屁事没有,唯独就他出事?


    “而且你们想想,那大佬,看着像菜的?如果真有邪啊妖啊鬼啊的,大佬会不出手?云家能不出手?


    “品,你们细品。”


    这一番发言,不仅高原,连带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高原冷汗都快出来了,结结巴巴地,“意思是……我第一天,就把云家人给得罪了?”


    金全贵点点头,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在讲屁话”一般。


    “我,我还能活着出去吗?他X的陶明杰,真害死我了……”


    高原默了默,随即一拍桌子,吓得云枢一个弹射起飞。


    “卧槽!谁他爷的发瘟!”


    众人连忙低头,啃油条的啃油条,喝豆浆的喝豆浆。


    “有蚊子有蚊子。”高原佯装着,朝空中又拍了几下,笑得那叫一个不值钱,“给您拍拍。”


    “你有病啊。”


    江向阳揣着木盒朝餐区走来,见云枢满脸黑线地,按着高原就要锤,


    “哟,大少好兴致啊,大清早健身呢?”


    “健个锤子。”云枢一巴掌呼高原脑门儿上,“发病就去医,再管不住手,老子给你剁喽!”


    “咋?高原揩你油啊?”江向阳跟看乐子一样,拿起两个包子,啃得津津有味。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起身就走,金全贵在他过来的瞬间,早就溜之大吉了。


    高原叫苦不迭,硬生生挨完好几个巴掌,才灰溜溜跑路,临走前,还不忘捎几个卤蛋。


    “他敢?”云枢从桌上扯了张湿巾,擦擦手,“这孙子手贱,老子睡得好好的,他一巴掌抡桌上。”


    “不儿,兄弟,你这火气有点大啊。”


    “你也通宵试试?你到时候看看你火气大不大。”


    江向阳看他眼下一片青黑,再配上那副生无可恋的小表情,顿时乐了。


    “怎么着?偷狗了?”


    “偷你大爷。”


    云枢没好气地从他面前抢过包子,“你家老时,领他那帮阴差搜了一晚上的伽罗摩,我爷说,要拿出诚意,人家搜,我们怎么也得派个人跟着,当代表。”


    “那情况怎么样?”


    云枢摇摇头,“没什么进展。”


    “老云你说,如果想封住伽罗摩,除了业火……还有其他地方吗?”


    “不知道,我又不是地府的,我上哪儿知道去。”


    江向阳从果盘中拿了个李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起来,“比如……锁妖塔一类的平替?


    “又或者……能镇住亡灵的特殊区域?


    “再或者,十八层地狱有终极形态吗?能结结实实关住伽罗摩的……”


    正琢磨着,云枢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拍桌子,


    “有!真有!”


    “什么!”


    “我家册子上,以前记载过一个地名。”云枢把果盘一挪,从杯中蘸了些水,开始在桌上书写。


    江向阳跟着他动作一看,


    “归墟……柩?”


    抬眸间,眼底满是疑惑。


    云枢点头,“十八层地狱plus版,传说能纳万物,只要进去,就别想出来了的地方。”


    江向阳闻言,眼前瞬间一亮,“在哪!”


    “不知道。”云枢皱了皱眉,“这个地方到底存不存在,都是未知数。”


    “你家册子上不是写了吗?”江向阳有些激动。


    “写是写了,但……”云枢望着他,面色,却沉了下来,“没人见过。”


    就在这时,


    “向阳。”


    一声轻唤,打断了二人思绪。


    他们回过头,时不悔正朝这边走来,身侧,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


    江向阳的目光在男人脸上顿了一瞬,眉头微蹙。


    云枢看看对面,又瞥了眼身旁的兄弟。


    这气氛……怎么突然就微妙起来了?


    他用手肘轻拐江向阳,低声问:“谁啊?”


    江向阳还未开口,那男人已径直走向云枢,伸出手,


    “你好,林彦。”


    云枢一脸懵逼,只伸手,跟人礼貌握了握,“你好。”


    “轮回司的。”时不悔在旁补充了句,“上来监工。”


    “不悔,你这话可就让我寒心了。”林彦扭头,全然一副受伤样地,慢慢拉起他手,“我可是为你上来的。”


    “松手。”时不悔眼底倏冷。


    林彦一怔,立马撒开手,可视线,却还黏在对方身上。


    江向阳脸色越来越难看,云枢见状,深吸了一大口凉气。


    ……我勒个祖师爷啊,修罗场吗?


    破天荒的,云大少闭麦了,眼睛不断在两边来回瞟动着。


    “你很闲?”时不悔侧眸,语气不善,“如果你们轮回司的没事做,我可以帮你找点正事。”


    林彦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冷意,反而凑近半步,笑道:“我的正事不就是看着你?”


    话音未落,江向阳忽然上前,一把将时不悔往后拦了拦,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男人。


    “监工就好好监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站远点,看得更清楚。”


    场面瞬间凝固。


    云枢第一次在战地前线吃瓜,心里早就翻成了惊涛骇浪。


    ……这哪是修罗场,这分明是二战分界线啊。


    林彦的目光,在江向阳和时不悔之间转了一圈。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拦于自己身前的手臂上,嘴角一勾,非但没退,反而迎上半步。


    “怎么?你还要继续拖累时不悔吗?”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江向阳不断逼近。


    “为你伤一次还不够?工作也不要了,业绩也没了,连命……现在都要给你了。”


    林彦灼灼地盯着二人,“呵,共生契,堂堂地府判官,把阴气留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不丢人吗?”


    话音如刀,狠狠劈开了滞凝的周遭。


    江向阳瞳孔骤缩,拦着的手臂上青筋绷紧。


    “林彦。”


    时不悔的声音淬着冰,猛地将江向阳向后护了一步,他周身气压陡然降下。


    “我判官司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轮回司的来过问?”他盯着林彦,每个字都带着层层威压,“你,逾矩了。”


    时不悔上前一步,戾气随之蔓延。


    “再多说一个字。”他眼底暗纹,悄然浮起,“我不介意让轮回司少一位监工。”


    林彦被逼得连连后退,脸上笑容彻底龟裂。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被护在身后的江向阳,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好,好,时不悔,你真是好得很。”林彦的语气,冷了下来,“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做到这种地步,但愿……你将来不会后悔。”


    说完,他不再看二人,转身便走,身影在走廊尽头很快消失,只留下空气中尚未散去的寒意。


    “不儿,什么情况?”


    云枢张了张嘴,指着那边背影,话都不过脑子的,扭头就冲江向阳贱道,


    “你情敌啊?”


    时不悔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如果你也闲,我不介意让你爷,送你来地府打工。”


    语气间,不含丝毫温度。


    云枢闭麦了,得,惹不起躲得起。


    他从桌上拿起果盘转身就走,没有一点犹豫的,生怕走慢了,这尊大佛跑去给自家老爷子洗脑,那他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微风拂面,荡起的金桂翩翩落下,餐区此刻只剩下二人。


    时不悔转身,拉了拉面前人的手,他都还没说话,江向阳先开口了。


    “老时,我就一年阳寿了,你耗阴气在我身上……亏。”


    时不悔一愣,忽然笑了。


    “谁说的?”


    “林彦不是说的,你放了阴气在我身上。”江向阳低沉着嗓子,“云枢也说了,他说这个叫捆绑,我魂飞魄散了你也会跟着没。”


    “我是问……”时不悔弯眸,捏了捏他侧脸,“谁说你只剩一年阳寿了?”


    “不是你说……”的?


    江向阳懵了。


    “我可没说。”时不悔挑眉。


    江向阳彻底懵了。


    “你确实剩一年阳寿不假,但你帮我收的那些魂,阴德也是往上加的。”他动作轻柔地,替江向阳撩了撩额前碎发,“自然你的阳寿,也会跟着涨。”


    “是我外婆……”


    “是也不是。”


    时不悔轻声道:“你外婆找过我,但她的功德转不到你身上。


    “如果你当时不愿意跟我收魂,我就算想帮,也没办法处理。”


    江向阳望着眼前人清浅的笑意,心口微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周围纷扬的金桂,都不及这人半分好看。


    “谢谢你,老时,由衷的。”


    “谢什么,都是你自己挣的。”


    时不悔指尖下滑,勾住他领间散开的几颗扣子,“不是之前还在跟我说,晨间风大,要把扣子扣好?”


    江向阳乖乖低头,从喉间滚出一道轻笑:


    “那你帮我?”


    时不悔抬眸,对上他含笑的眼,指腹微顿,随即从容地为他系上第一颗纽扣。


    “过来点。”他声线平稳,动作却不疾不徐。


    江向阳依言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近交织。


    他能清晰地看见对方垂下的睫毛,在晨光中染上一层浅色金晖。


    第二颗纽扣即将扣上时,时不悔的指节不经意擦过他喉结。


    江向阳呼吸一滞。


    廊间的风,似乎也在这一刻也静止了。


    “叮。”


    一道消息提示音,打破寂静。


    时不悔扫了眼手机屏幕,指尖还悬在纽扣上,眉头,却悄然拧起。


    他抬头看向江向阳,眼中笑意,逐渐消散。


    “怎么了?”江向阳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有你外婆的消息了。”


    江向阳瞳孔一震,紧接着,时不悔把手机递了过来。


    页面上,备注只有一个“范”字。


    消息显示,范无咎在泰山脚下发现了她的行踪。


    “她不是从阴阳界碑出来的。”时不悔声音沉了下去,“而是从……伽罗摩的阴界口。”


    江向阳脸色一变,立刻把手机塞回他手里:“具体位置发我。”


    他转身欲走,又猛地停住,想起件事。


    “你之前说要给我个任务,如果等我回来,还来不来得及?”


    “路上再说,先去找外婆要紧。” 时不悔迅速收起手机,目光扫过他周身,“我给你的那个木盒,在身上吗?”


    “在,一直揣着。”江向阳拍了拍外套内袋。


    “好。”时不悔点头,已率先转身,“我跟你一起下山,联系云枢,让他今天先别带人去封阴界口。”


    “明白。”


    江向阳迅速给云枢发了条消息,两人不再多言,匆匆朝院外走去。


    第79章 表白


    山下, 已成了炼狱。


    浓密的黑雾如有实质般,遮蔽天光,将整个山峰笼罩得如同无间炼狱。


    起初还能听见依稀鸟鸣声, 可越往下走, 周遭就变成了无数亡魂歇斯底里的尖啸声, 哭嚎声。


    它们像一把把骨刀,在不断刮擦着耳膜。


    江向阳皱紧鼻子,才到半山腰,那股漫天的土腥气已经熏得人几欲作呕。


    数具残缺的阴差躯体,散落在枯树底下,时不悔伸手探了探。


    “还有救吗?”江向阳走到他身侧, 看着七零八落的残骸, 开口问道。


    时不悔摇摇头, “他们的魂火, 已经灭了。”


    “伽罗摩干的?”


    他没有吭声, 只收回手, 抬头望向远处。


    先前来的闸机口,此刻已无人迹, 空荡荡的, 仿佛一座末世标牌, 孤零零立在原地昭示颓然。


    短短几天时间,山上山下,恍若隔世。


    刚踏出泰山口, 眼前景象就让江向阳脚步一顿。


    亡魂。


    密密麻麻的亡魂。


    整条街道上,都飘荡着各式各样,残缺不堪的鬼魂。


    它们身上东一片、西一块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放进嘴里嚼碎、撕扯, 又囫囵吐出来一样,浑浑噩噩的,魂火在颅顶中央摇摇欲坠。


    可在江向阳踏出来的一瞬间,那些东西,却齐刷刷扭过头来,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立在原地不动了。


    “跟紧我。”


    时不悔话音刚落,一股无形威压自他周身煞起。


    顷刻间,亡魂如潮水向两侧退去,可那些眼睛,无数双漆黑瞳孔,依旧死死钉在江向阳身上。


    “香……”


    “好香……”


    一个只剩半边身子的老妪,低声喃喃着,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串剔透珠渍,黏糊糊的,看起来像是某种不明分泌液体。


    那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江向阳生吞活剥般赤裸。


    旁边的那些亡魂,状态也跟她差不多,都情不自禁围拢过来,碍于威压,只能站在外围虎视眈眈着。


    但它们面上那副痴醉模样,江向阳甚至能幻视张实千发癫。


    当初在南河村祠堂,老鬼破罐子破摔,看他的眼神就是这种,露骨、贪婪,如鬣狗寻到将死之物时的垂涎欲滴。


    都在馋这樽器皿。


    江向阳被它们盯得头皮发麻。


    他伸手拽了拽前面人的衣服,“老时,范无咎给的定位远吗?”


    “不远。”


    时不悔侧眸扫向周围越聚越多的亡魂,目光微沉。


    “把木盒打开。”


    江向阳立刻照做,掀开盖子的瞬间,一股幽香气,从盒中蔓延。


    亡魂停了。


    它们停在了离江向阳还剩几步的地方,脸上表情纷纷变得难看起来。


    “呕——”


    那老妪没撑住,一口腥臭从喉咙里喷涌而出,江向阳赶紧往旁边躲了躲。


    “这什么东西?怎么它们反应这么大!”


    时不悔只一句:“举好。”


    便拉住他手,快步往街角跑去。


    江向阳又凑近嗅了嗅,明明他闻到的,只有淡淡木香气,像是陈年家具散发出来的木调香,不说好闻,但也绝对没有那些东西表现出来的这么猛烈。


    “这宝物……到底是什么?”


    二人一到小巷中,江向阳立马从盒里取出小泥丸仔细翻看。


    “秽土。”


    时不悔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不断滑动着,来回调试导航定位。


    “能戴吗?”


    “什么?”


    时不悔动作一顿,只听江向阳若有所思地,继续说着:


    “威力这么猛,要不我晚上回去找根绳子?串一串,挂脖子上辟邪?”


    “你……确定?”


    时不悔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了?这东西开过光?”


    “开光不至于。”


    时不悔欲言又止,可看他宝贝兮兮的模样,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你喜欢……就行。”


    江向阳怎么不喜欢,喜欢得很,只要是辟邪的,他都喜欢。


    当场捧着小宝珠,吧唧吧唧亲了两口,随即又小心翼翼揣进包包里,还美滋滋拍了两拍。


    “没注意事项吧?比如什么……洗澡的时候不能戴?房事不能戴?杂七杂八的禁忌有没有?”


    时不悔沉默了。


    到头来,千言万语汇总后,只剩下一句:


    “你……随意。”


    江向阳往他手边看了看,“导航怎么说?”


    “前面路口右转,三百米。”


    时不悔收起手机,两人再次踏入街道。


    这一次,沿途中的亡魂虽仍旧窥视着,但江向阳身上的东西,却让它们望而生畏。


    都只在几步之外逡巡着,再无一鬼敢上前来。


    江向阳见状,又喜滋滋拍了拍衣服袋口,别提有多满意了。


    好用,辟邪宝物就是好用。


    越往前走,周遭建筑损毁得就越是严重,断裂的墙壁上残留着清晰爪痕,甚至ATM机前,还有几个鬼疯在□□试银行卡。


    “怎么回事?为什么用不了?”


    它拔出来,又重新怼进去,机械电子女音不断播报:


    “您的卡识别无效,请重试。”


    它再次拔出来,又怼进去。


    “您的卡识别无效,请重试。”


    那鬼烦躁抓抓脑袋,“老子刚存的一百万!一百万!”


    “我试试。”


    另外一只鬼上前,掏出卡推了进去……


    “您的卡识别无效,请重试。”


    “靠!这东西吞我们钱!”


    几只鬼抄起板砖就要砸,可一旁的柜台里,迎面走出一个清朝男子。


    “ATM用不了,走人工。”


    他手上,抱了满满一沓冥币。


    那几只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二话不说朝着柜台拔腿就跑。


    路过两人时,江向阳看见它们手里拿的东西,眉心跳了跳。


    “天地……银行?”他侧眸,有些好笑地看着时不悔,“你们业务挺广啊,阳间现在都能取冥币了?”


    时不悔步伐未停,只瞟了那边一眼,便收回视线。


    “阴阳正在交融,再过几天,你直播间刷的估计都是冥币。”


    江向阳笑容凝滞了。


    人民币变人冥币?要不要这么搞。


    二人绕过银行,继续前行。


    明明导航显示就在附近,可这条街道像是走不完一样。


    而且越往里,周围场面就变得越发怪诞起来。


    正前方,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头,正执着地把自己的假腿,不停往自动售货机里塞,试图换一瓶可乐。


    另一头,几个不同朝代装扮的鬼魂,围拢在一辆小电驴旁,展开激烈争论。


    “这铁马,为何无鞍?”


    “这模样瞧着怪得很,实在怪,无嘴又无腚的,它如何食草?”


    “它脚下,怎么有两个轮毂?摸着还有点扎手。”


    “莫不是唐门暗器!专待我等自投罗网!”


    明朝鬼说着,一巴掌呼在电驴上。


    “哇——哇——滴嘟滴嘟——叮叮叮叮叮——”


    刺耳的防盗声乍起,破天哇啦声,把一帮老鬼吓得抱头鼠窜。


    而不远处,一个古风老鬼正站在一家网红打卡地前,对着店家新搬出来的立牌,上去就是一鞠躬。


    “小生不才,不知姑娘芳龄几许?”


    “姑娘为何不与小生说话?”


    “小生家住三生石旁,上有一姊下有一妹,不知姑娘籍贯何处?”


    “小生冒昧,想邀姑娘于三日后游逛忘川,不知姑娘允否?”


    江向阳看得眼角直抽抽。


    “你们酆都医院……有没有精神科?”


    时不悔还在划着定位,头也不抬地,“伽罗摩开的阴界口,其中一处,就是酆都精神病院。”


    江向阳扯了扯嘴角,“怎么?阴间病友,上阳间团建来了?”


    右侧方,陡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只见一个穿着现代外卖服的年轻鬼,在不停朝一个官袍古代鬼,焦急比划着。


    “大人!这单真的要超时了!您就签收一下吧!不然平台要扣我钱的!”


    那官老爷模样的亡魂,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看着手机屏幕。


    “急什么?待本官细细观摩这‘饿死了么’的平台条款……”


    江向阳站在他们中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异类。


    他算是明白云枢说的那句,现在满大街鬼,219局的电话都快被打爆是什么意思了。


    给他,他要下楼看见这幅场景,能原地升天,可不就天天坐家里猛打热线吗。


    就在这时,时不悔忽然眸光一沉。


    “找到了。”


    江向阳闻声刚转头,可随他话音落下,周遭的光线倏地变暗。


    像是有人骤然拉下电闸般,那些亡魂,那些荒诞,都如褪了色的电影胶片,尽数沉入酒精溶液当中,迅速模糊、消散。


    不过眨眼功夫,喧闹的街道不见了,亡魂,也随之消失。


    紧接着,一条幽深、死寂,阴风阵阵的小巷,出现在二人面前。


    巷子尽头,隐隐矗立着一个公交站牌,上头锈迹斑斑,而站牌的正下方,一道熟悉的,佝偻着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


    江向阳几乎瞬间就认出来了。


    “外……”


    时不悔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摇摇头,示意先别说话。


    江向阳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跟条件反射似的,率先绷紧神经。


    许是长期培养出来的默契性,根本不用多言,只要彼此一个动作,对方立马懂水。


    两人迅速找了个遮蔽物,悄悄躲起来。


    只见外婆静静站在那里,她的目光,频频投向头顶上方红色发车表,手上,还拿着一张表单,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些什么。


    “404路公交车,即将到站。请各位乘客有序排队,先下后上,文明乘车。”


    电子声从前方响起。


    片刻,一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朝着站台缓缓驶近。


    外婆仔细核对起车牌号,“哐当”一声,门开了。


    乌泱泱的黑影从车厢内倾泻涌出,所过之处,地上皆留下一片灰烬,风一吹,足迹便散得干干净净。


    它们通体猩红,像是被什么东西常年灼烧般,连手上,都还能看见零星火苗正在腾燃。


    隔老远,江向阳已经闻到一股子呛鼻的焦糊味了。


    尚且能称为衣服的东西,也宛若几道布条,悬拽拽地挂在那些鬼魂身上,江向阳拐了拐时不悔的胳膊,


    “老时,这都什么玩意儿?”


    站台中,鬼魂井然有序地排成一列纵队,它们没有说话,只低着头,每当外婆从名单上念到一个名字,便有一鬼举手上前。


    “张三?”


    那鬼眼神空洞,只僵着脖子慢慢点头,随它动作,身上灰烬簌簌落下。


    “签个字。”


    它似乎听不懂外婆在说什么,歪着脑袋。


    赵玉珍指了指名单,比划着,“签、字,会写吗?”


    那鬼还是不动,外婆唰唰写下一个名字,摆摆手,“下一个。”


    才几分钟时间,车上下来的鬼已经清点大半,它们模样都是呆呆的,嫌少有能主动握笔签名的,几乎都是赵玉珍代签。


    每当她签完一个,就会有一个鬼魂原地消失,外婆这雷厉风行的模样,江向阳简直看得目瞪口呆。


    “老……老时,这……这到底……”


    他一扭头,身侧人的眉宇,早已蹙作一团。


    “是伽罗摩的旧部。”


    “什、什么?!”


    “你外婆……”时不悔声音沉了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在帮伽罗摩接引恶魂。”


    “我,我靠?”


    江向阳人傻了。


    他不敢置信地转回头,重新审视起站台底下那个动作麻利的老太太,世界观,塌了。


    这意思是……


    眼看马上要组队开团了,结果干架前临时通知他,看见了吗,对面boss麾下那个得力干将,对,是你婆。


    ……这你大爷的,太玄幻了。


    “那个,老时……”


    江向阳努力斟酌起用词,时不悔刚侧头,就听他一句:


    “俘虏有优待政策不?”


    时不悔愣了愣,还没说话,江向阳小心翼翼地继续开口道:


    “如果弃恶从善,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让我婆临阵倒戈了,加入咱们队伍是吧,你们底下能少判几年不?”


    他说着,还不忘时刻留意身边人的脸色,


    “七旬老太对吧,活着的时候被人忽悠买保健品,死了吧,还被鬼骗来当接待员,你们有缓刑吗?


    “或者,你们底下有戴罪立功这一说不?我去劝劝,争取……从宽处理?”


    时不悔盯着他看了半天,江向阳脸都快笑僵了。


    “绝对没让你徇私舞弊啊!咱们就当……提前了解了解底下政策?”


    时不悔收回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到站台方向,


    “她身上还没有伽罗摩的烙印,先观察观察。”


    “好说好说。”


    江向阳笑着,心里早就不能用七上八下来形容了,根本形容不了,那是一万只水桶,千上万下,晃得人脑仁直发懵。


    不大会儿,那车鬼已经全部登记完毕,又剩外婆一个人站在那里,眼巴巴盯着发车表。


    江向阳等不了了,冲过去一大声:“婆!”


    赵玉珍顿了顿,转过身瞧清来人时,立刻慌张地,将手上单子往兜里一藏。


    “阳阳?你怎么……”


    都不等她说完,江向阳一个箭步上前,“走走走,回家,咱赶紧回家。”


    赵玉珍甩开他手,脸上还是那副记忆中的柔和模样。


    “阳阳,外婆还有点事要处理,听话,你先回去,等事情办完了我就回来。”


    江向阳哪肯听,现在满脑子的都是绝不让七旬老太走上弯路。


    “婆!咱不能当叛徒!”


    琴姐的脾气,遗传的全是她妈,也就赵玉珍年纪上来了,开始信佛,要放年轻时候,十里八村的媳妇们,没一个能吵过她的。


    一听孙子嘴里这词,老太太立马炸了。


    “小兔崽子!谁是叛徒?我看你饭涨多了找抽是吧!”


    如果在家里,他是有病吗,没事跑来找打,可现在,这伽罗摩的地盘啊靠!


    江向阳“啪啪”挨完好几个巴掌,可手,还牢牢拽在老太太的胳膊上,


    “婆,婆,要打咱回家打的,走走走,先回家。”


    “小兔崽子。”赵玉珍也没真使劲,只是在他手上轻轻拍了几下,“我还有事没办完,别耽搁我,下一班车马上要来了。”


    “婆,我要考公!”


    江向阳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如果给她讲伽罗摩不是好鬼,她也听不进去,天知道那东西怎么骗老太太的,有没有答应她什么。


    眼下他也没时间去细问,反正老人家都喜欢编制,但凡考个编制都觉得是光宗耀祖,那最快的办法,现在只有这个。


    “如果你跟伽罗摩混,不光我,还有我妈,我爹,咱们全家都端不了铁饭碗!”


    这话一出,果然,赵玉珍不动了。


    “真……真假?!”


    现在变成她,紧紧攥住孙儿的胳膊,


    “瑞琴,卫东,咱们全家……都吃不上官家饭了?”


    “对!”江向阳咬着牙,狠狠点头,“我爹现在不是给地府领导开车吗?如果被查出来,他这工作也得打水漂。”


    原以为赵玉珍会被唬住,谁料,她听完却垂下了头,低声喃喃着:


    “没了就没了吧……能换二十年,值的……值得的……”


    江向阳眸色一凝,反手抓住外婆,追问道:“什么二十年?”


    “是伽罗摩跟你说,它能给江向阳二十年阳寿,对吗?”


    赵玉珍猛地抬头,只见时不悔正朝这边,徐徐走来。


    “时……时大人……”


    她攥紧江向阳的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时不悔冲她笑笑,“如果你觉得伽罗摩能越过地府,给凡人随意增加阳寿的话,那为什么求他的人,只有你一个?”


    赵玉珍咬紧牙关,沉默地低下头,只是攥着江向阳的手,却更加用力了。


    “求……他?”江向阳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外婆,“给二十年阳寿……是什么意思?”


    时不悔环视着站台,眼神,落在那不断闪烁的发车表上:


    “是伽罗摩让你在此等候,对吗?用你的功德,接引他的旧部,而报酬呢,就是让你孙子多活二十年。”


    外婆呼吸一滞,眼中满是惊诧。


    显然,被说中了。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每接引一辆阴车,你的功德就会耗下一寸?你在用自己的命,乃至后世,替鬼王铺路,明白吗?”


    赵玉珍枯槁的手,紧紧攥住衣角,攥得指节泛白。


    “值的,值得的……”她声音低沉,浑浊的眼睛里浮上希冀,


    “他说只要在这里等满七七四十九天,就能把他的福报,还有他部下的阴功,全部转给阳阳,换二十年阳寿……”


    “阴功?”时不悔冷笑出声,“伽罗摩麾下皆是嗜血恶灵,何来阴功?你每接引一个,身上功德便淡一分,等到功德散尽,你觉得下一个被消耗的会是什么?”


    他目光落在老太太即将透明的魂体上,


    “是你的魂魄。”


    江向阳紧紧握住赵玉珍的手,深吸一口气,努力扯起一丝笑容:


    “外婆,我不是说了嘛,我有办法,咱们不用求人。”


    他此刻,已经没法思考更多,老太太为他,现在连命都不要了。


    “有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


    赵玉珍的声音里,已经悄然染上几分哭腔,她颤巍巍抚上孙儿的脸,“阳阳,听话,你先回去,外婆认得路,等把车接完了我就回来。”


    眼泪,从她消瘦的面颊中滑过。


    “婆,你听我说……”


    “有,怎么没有。”


    两人同时出声。


    江向阳顿了顿,时不悔不知何时递过来一张餐巾纸,他俯身,冲老太太柔声道:


    “如果你信我的话。”


    “啪嗒”一下,最后一滴泪珠砸落。


    赵玉珍连忙抬手擦了擦,生怕这位大人后悔般,赶紧应道:


    “信!我信!”


    她抓起孙儿的手,有些激动地望着时不悔,“阳阳的名字都是你取的,没有你,他连五岁都活不过去,谢谢……谢谢大人!”


    说着,她躬身就要行礼,时不悔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起。


    “言重了。”


    数十道黑影,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聚拢起来,几人说话功夫,大小阴差已在站台外静候。


    为首的范无咎,先上前一步,“大人。”


    时不悔略一颔首,“谢必安送她回地府,其余人封锁阴车线路,一时辰后玉皇顶汇合。”


    “是。”


    众阴差领命散去。


    赵玉珍一步三回头,嘴里还在不住地念叨着感谢,又嘱咐江向阳要好生跟着时大人,万事当心,千万要注意安全。


    江向阳挥挥手,“婆!走正道啊!”


    赵玉珍先前那点子情绪,给他这一句话,全捣了。


    她瞪了孙儿一眼,“小兔崽子。”


    待一切安排妥当,两人重新回到街道。


    江向阳侧过头,在望向身边人的眼神中,挟着浅浅笑意。


    时不悔见他模样,先开了口:“道谢就免了,你外婆已经把你的例份说完了。”


    “不是道谢。”


    江向阳乐呵呵在他面前伸出手,时不悔笑了笑,将手也放了上去。


    “我是想说……名字,我很喜欢。”


    “只有名字?”他挑眉。


    江向阳愣了愣,时不悔却轻轻勾起唇角,“走吧,先回……”


    “老时。”


    “嗯?”


    江向阳猛地将人拽回来,紧紧搂在怀里,“我喜欢你。”


    第80章 危机


    玉皇顶。


    一帮人围在院子中间吵吵嚷嚷。


    “云大少, 今天不去封阴界口,那啥时候去?”


    “我哪知道,坐着, 等通知。”云枢不耐烦地摆摆手。


    “我们总不能干等吧, 一天就增七八个的, 囤两天,十多个下来我们还怎么封?”


    “是啊,封一个都费劲,到时候一天封俩,还咋封得完!牛马都不是这么使的。”


    “云局长那边怎么说?”


    “他怎么说?你去问他不就行了。”


    云枢被吵得脑瓜疼,这群人跟帮蜜蜂一样, 吵起来没完没了的。


    “那……”一个小道童默默举手, 眨巴眨巴眼睛, 弱弱道, “能不能回屋睡觉啊?”


    “睡呗, 又没人给你眼皮上锁。”


    “那……”


    “江江!”


    林星眠一声惊呼, 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时不悔抬眸扫了一圈,冲江向阳轻轻点头, “准备准备, 半个时辰后出发。”


    “好。”


    江向阳抠了抠手, 有些心不在焉地垂着脑袋。


    刚才两人上来时,全程没有一句交流,往常都是他乐乐呵呵找人家侃天侃地, 当然,那是窗户纸没捅破之前。


    现在真戳破了,他们之间,气氛反倒变得微妙起来。


    时不悔弯眸, 摸了摸他发顶,柔声道:“那我先去找云飞卿拿地图?”


    “行。”


    他拿不准,真的拿不准,不知道时不悔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脑子一热,该说的不该说的反正全说了,关键是,对方也没表态,如果是其他事情还能追着问问,可这事儿……


    能怎么追!


    等人走后,江向阳站在原地烦躁地抓抓头发。


    但凡能联系外界,他绝对,绝对先给胖大海一个电话敲过去,高低取上个把小时的经,问题就是联系不到。


    别说处对象了,活了将近二十六年,他连恋爱电影都没看过几部,鬼知道这玩意儿能这么难,比数独一百关还难!


    要早知道有今天,胖大海屋里那些书啊刊啊的,他肯定熬更守夜,当文献读,逐字逐句地捧着读,读他个七天七夜,读他个山崩地裂,都不至于像现在这么……


    “靠靠靠!到底他大爷的啥意思啊啊啊啊——”


    江向阳无能狂怒了。


    云枢一见他这状态,跟旁边林星眠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莫名其妙战友情,此时,又搭上了。


    “咋了江子?钱丢了还是对象跟人跑了?”


    “不儿。”江向阳生无可恋地抬起头,“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云枢直接乐了,一把给人薅过来,“那就是表白被拒绝了呗。”


    说着,还在人家脑袋顶使劲搓,跟撸狗似的。


    “滚蛋。”


    江向阳被这一句话,扎得直接当场破防。


    “江江,你脸怎么变绿了?”


    林星眠歪歪头,云枢闻言,也盯着他脸看了半天。


    “我去,还真绿了。”


    江向阳脸色变了又变,当即,一巴掌给云枢抡了过去,


    “滚蛋。”


    “哟,还动手?”云大少贱嗖嗖揉爪,身上配饰随他动作一晃,丁零当啷地响到没边。


    “听歌不?哥给你唱。”


    也不管江向阳答不答应,反正他甩手一搭,搂着人家肩膀就开嗓:“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他心里每一寸,都属于另一个人~”


    “他真幸福——幸福得真残忍~”


    “让我又爱又恨,他的爱——怎么那么深~”


    “你大爷的!”


    江向阳咬牙,气得没被当场送走。


    “不喜欢啊?等着,再来一首。”


    云枢清清嗓子,深情款款继续嚎:“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


    “云枢。”


    云大少喉咙一卡:“啊?”


    “死得去不。”


    江向阳笑眯眯看着他,拳头,捏得梆硬。


    ……


    会议室内。


    时不悔从云飞卿手中接过地图,他抬眼,“还剩几处?”


    “十二处。”老爷子慢条斯理抿了口茶,“加上今天早上又新出现两道口子,一共十二处。”


    “局长。”


    众人闻声看去。


    只见坐在最后排的北道长,此刻面色凝重,她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定位仪,“第九处,有些奇怪。”


    “哦?”


    云飞卿放下茶杯,“拿过来我看看。”


    “弟子们去封了几次,一开始还能封住,可每次封完……”她顿了顿,将手中定位仪呈上前时,深深看了那位地府大人一眼,遂又继续说着,


    “那第九处都会在原基础上,越变越大。”


    云飞卿眉峰一动,迅速接过看了看,随后对照起地图,仔仔细细查阅坐标。


    他们封的阴界口,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封住了就是封住了,就算新裂出来,但也绝不会裂在同一处地界。


    况且,还越变越大……


    云飞卿沉眸,望向了时不悔。


    “周围黑气,可有不同?”时不悔问。


    北道长依声点头,“据弟子上报,第九处的黑气远比其他地方更加浓烈。”


    “洞口前,可有发现水塘?”


    北道长闻言愣了愣,一道猜想,悄然在他心中翻起。


    时不悔抬手,身后的范无咎随即上前一步,“大人。”


    “你且速去查看,有任何异况随意来报,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是。”


    范无咎领命,垂首后退几步,手持锁链挥下的瞬间,消失了。


    云飞卿轻轻抚着指间扳玉,眸子微眯,“时大人,依你的意思……”


    “尚无定论。”


    他瞳中,溢起斑驳幽光,波纹悄然在眼底滑过。


    而另一侧……


    云枢坐在餐区前,嘴里还在哼哧哼哧啃着雪梨。


    几人围江向阳旁边,听他讲完山下经历后,云枢动作一顿。


    “你的意思,你这条命……都是老时给的?!”


    “算是吧。”江向阳也顺手挑了个梨子,拿在手里把玩,“名字他取的,没有他,估摸着哥们儿现在死两回了。”


    “这是什么养成文学!!!”


    林星眠激动了,抓着旁边陆见微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整个眼里都在疯狂冒出小心心。


    “江子,说真的,你分清了吗?”


    “什么?”江向阳一怔。


    云枢往前凑了凑,正色道:“你确定跟他表白,是因为你确确实实喜欢人家,而不是为了什么感激?”


    他表情严肃,“我劝你最好想想,想清楚,他帮你这么多次,英雄情结谁都会有,但你要分清,分清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仰慕。”


    一贯只听不说的陆见微,这时,也破天荒开口了:


    “他没回应,或许也在等你自己想清楚,毕竟从你现在说的看来,感恩多于爱慕。”


    “对。”云枢沉下脸色,“时不悔跟你,如果真按辈分算,你喊声祖宗都不为过的,比你大起码几千岁的人,他会不懂?”


    “就算分清了,真喜欢是吧,你小子愣头青一个,喜欢就说了,情啊爱啊的轻飘飘就能出口,可他不一样,人家看过多少?经历过多少?你想过没有。”


    “他什么地位,你什么地位?况且活了几千年的人,早看淡人间情爱了,说不定人家谈过的,比你吃的饭都多,你觉得,他真会把心思放一个普通人身上?”


    陆见微点了点头。


    “或许,他根本没把你当……呜!”


    林星眠一把给人嘴捂住,“小微,嘘!嘘!”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向江向阳头顶。


    是啊,他真的会把心思……放到一个普通人身上吗?


    对时不悔而言,钱,有了;权,也有了;阅历,更不知道比自己高出多少,人家什么都有了,那凭什么,愿意去赌一条连未来,都看不清的路。


    不论地府还是阳间,甚至说只要他出来,只要人家肯走出来,他就像个神灵般,信众、追随者,前仆后继,捧他的大有人在。


    而自己,不过是受照拂的万千之一,帮这么多次还不够吗?哪来的胆子去亵渎,甚至……


    去奢求,奢求人家陪自己赌?


    早上讲出那句话后,时不悔只拍了拍他背,说,“我知道了。”


    是了,他知道了,知道了然后呢?蒲团前那么多信徒全在叩拜神明,难道都能一一得到回应吗?


    这等殊荣……可真够敢想的。


    江向阳一勾唇,自嘲着垂下头,“是我逾矩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兄弟。”云枢叹了口气,拍拍他肩,“我就是劝你想清楚,如果真喜欢,那就拿出态度来,让人家看到你的诚意,别让自己的感情,太廉价了,懂了吗?”


    “我明白了。”江向阳起身,轻轻将梨子丢过果篮里,他笑着,“谢了兄弟。”


    说话间,一行人浩浩荡荡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除开云老爷子,旁边站的那四个人,都是玄门大赛的评委。


    他们对着时不悔微微行礼,“请?”


    “请。”


    时不悔略一颔首,他身后,十大阴帅已全数聚齐。


    外围,林彦也在跟几个219局的攀谈着,隐隐间,似乎提到了“归墟柩”三个字。


    “那就有劳时大人了。”云飞卿一拱手,客气道。


    “应该的。”时不悔垂眸,淡淡应着。


    几番寒暄下,两方各自准备起来。


    云飞卿站在最上方,他抬手,唤了唤云枢,爷孙二人耳语几句后,就见云枢转回了身。


    “都过来一下,开个会。”


    院中人纷纷围拢,江向阳也跟着他们上前,时不悔却在另一侧,冲他招了招手。


    “向阳。”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云枢,云大少忙不迭给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过去。


    江向阳抿着唇,最终,还是走向了时不悔。


    见他过来,时不悔习惯性地伸手,想揉揉人脑袋,可这次,手刚伸出去一半,江向阳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


    时不悔僵在半道的手,停住了。


    “要出发了吗?”


    江向阳神色还如往常那般,而语气间,却有着不易察觉地疏离感。


    时不悔盯着他的脸,似乎想从上面探查出任何嬉笑成分,但,没有。


    “他们要去封锁阴界口,我们这边有另外安排,你想……跟着哪边?”


    “都行。”


    如果放以前,江向阳几乎想都不用想,时不悔走哪儿他走哪儿。


    而现在,他只当自己是下属,上司吩咐什么,他听着照做就行了,人情能还,一辈子不够那就两辈子,反正总有还清的那一天。


    其他的别有,也不能有。


    “你……”时不悔出神地望着他,将声音,又下意识放轻了些许,“不想跟着我吗?”


    “听组织安排。”


    时不悔呼吸一乱,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局促,逐渐蔓延。


    “那跟我们走吧,有任务需要你。”


    “好。”


    那边,云枢把手中符纸依次分发完毕后,两队人马分道扬镳。


    江向阳并不知道他们这边的任务是什么,他也不问,就站在一帮阴差中间,很有自觉地跟着大部队往前赶路。


    时不悔站在队伍最前方,他等了半天,甚至有意放缓脚步,都不见江向阳过来。


    林彦回头看了好几遍,笑道:


    “怎么?和你那个小跟班分手了?”


    他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一副“我早就说不靠谱”的表情。


    时不悔剜了他一眼,冷冷开口:“舌头如果不需要,可以拔了。”


    “拔舌刑吗?有意思。”林彦皮笑肉不笑的,又回头看了一眼队伍中央,“这么有意思的刑罚,你不抽空带那个小跟班看看,涨涨见识?”


    “哦对,我怎么忘了,你们判官司最有意思的,不就是施刑吗?我想想啊……”林彦掰着指头,一个一个算着,“什么刀山地狱、油锅地狱、血池地狱、石磨地狱……”


    “要我说,那个刀锯最有看头,从裆部啧啧一路锯到头部,血淋淋呀,连肉沫都在刀尖上横飞。”


    他越说越来劲。


    “改天,带小跟班也一起下来看看?问问他,他最喜欢哪个?”


    “林彦。”


    时不悔眼神骤沉。


    “开个玩笑喽,这么紧张干什么?”


    林彦吊儿郎当地撑起手,“你不是就喜欢他乖巧听话?我也听话,大人不如来心疼心疼我?”


    为了跟这位高高在上的判官大人套近乎,他当初,可是使了百般解数,就盼着能跟人家蹭蹭业绩,把轮回司kpi拉一拉。


    时不悔?那可是地府神一般的存在,试问哪个公职人员不把他当导向旗的,卷王中的卷王,大佬中的巨佬。


    结果导向旗,就这么跟一个凡人跑了,林彦能不气?气得滤镜都碎一地。


    江向阳站在队伍后方,看见前排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心里闷到不行,索性跟旁边阴差换了个位置,眼不见为净。


    “管好嘴。”时不悔警告道。


    “再有下次,我不介意让你也试试刀锯。”


    ……


    不一会儿,领头人停了。


    一片湖泊出现在众人眼前,为首阴差冲时不悔一点头,“大人,到了。”


    “布阵。”


    他沉声下令。


    霎时间,所有阴差分至四列,以湖心为中轴,东、南、西、北各据一队,他们从手中抛出令旗,那些黑压压的旗帜飘向半空,竟盘绕着,汇拢了起来。


    片刻,旗帜旋出一道波光粼粼的结界,牢牢将整片湖面,笼罩其中。


    江向阳站到时不悔身侧,“需要我做什么?”


    时不悔看了他一眼,语气软下来:“不气了?”


    这句话,把江向阳问懵了。


    他气什么?他有什么可气的,顶多想开了,清楚自己定位了,自觉保持该有的身份罢了。


    时不悔收回视线,指了指湖心中央,“待会儿等阵升起来,我带你上去,你往阵眼滴一滴血。”


    “明白。”江向阳应道。


    随阴差动作,湖中央腾起了一道水柱,周围狂风骤起。


    林彦从怀中摸出一块通体漆黑的令牌,朝着水柱方向扔了过去,


    “快!”


    时不悔侧眸,“准备好了吗?”


    在江向阳点头的一瞬间,他搂紧身侧人的腰,足尖轻轻一点,直往高空而去。


    迸溅的水花在空中四溢,江向阳根本来不及擦眼,二人就已经站到由令旗编织出的结界上方,时不悔指着底下水柱,道:


    “咬破中指,滴进去。”


    江向阳没时间多想,本能的驱使下让他立刻照做,信任,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血珠从他指尖滑落刹那间,水柱猛然回缩,湖平面顿时凝出一个巨大的圆形漩涡,像是要将周遭陷进去般,体积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旋越快。


    时不悔见准时机,从身后取出一席文书,随他念词阵起,文书中央慢慢萦起斑斑光点。


    江向阳听不懂他在念什么,只听一字“开”,他手中朔起金光的文书,迅速坠入湖中。


    “嗵——”


    湖面,静了。


    紧接着,他们的倒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在水流涌动下,湖面竟升起了一面镜子,而镜子中央投射出的景物,却是荒芜。


    只有漫天黄沙,和一望无边的死寂。


    时不悔将他重新带了下去,落地的一瞬间,江向阳反手拽住他袖子,


    “能告诉我,开的……是什么吗?”


    “归墟柩。”


    江向阳眸光一烁,“能不能关住伽罗摩!”


    “能。”


    “大人!”


    范无咎匆匆赶了过来,刚要说话,却见他们身后升起的巨大水镜,他瞳孔微震,“开、开了?”


    “第九处情况如何?”时不悔问。


    范无咎收回了目光,神情,倏地变得严肃起来:


    “那里……确为伽罗摩老巢。”


    “可有探查仔细!”


    “他藏得很好。”范无咎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伽罗摩惧水,那附近没有一处积水地,洞中黑气缭绕,我能嗅到,是他的气味没错。”


    时不悔当即下令:


    “马上联系云飞卿,全体前往第九处汇合。”


    “是!”


    众阴差领命。


    以往要开团了,最激动的都是江向阳。


    可现在,他却一言不发,沉默着,跟随队伍转身走了。


    时不悔侧头,望了望他背影方向,指尖,还残留刚才二人短暂接触后的余温。


    伸出的手,又再一次放下——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老时背过身就开始发帖:对象表白完又跟自己保持距离是怎么回事?在线等,急。


    江子:(晚上九点,准时准点开始水星记)原来他说的知道了,是拒绝我,原来我的告白,都是他的负担。(点烟)(望天)


    云大少:(叉腰)(撩发)我就说吧!情感大师不是吹的,下次咨询得收费啊!


    林彦:(隐忍)(捏拳)我雷江时。


    林星眠:叽里咕噜说啥呢?(星星眼)嘿嘿嘿,养成文学,好嗑!爱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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