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水澜榭时，天际已洇开一抹鱼肚白，檐角的铜铃在晓风里晃出几声残响，倒像是替这寂静的庭院添了几分萧瑟。
押着韦柔则的婆子手上使了暗劲，将人往廊下石凳上一按，粗粝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腕间的皮肉里。
那声音依旧是往日里低哑的调子，却裹着层淬了冰的呵斥：“八娘子，夫人有令，从今日起您就在这院里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自己错在哪儿，什么时候再出来见人。”
韦柔则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是。”她轻声应着，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婆子见她这般顺从，狐疑地打量了两眼，见韦柔则始终低着头，碎发黏在汗湿的颈间，倒真有几分落魄相，便冷哼一声转身去锁院门。
芍药哭着跪在韦柔则面前，“姑娘……”
韦柔则望着她通红的眼眶，喉间像堵了团棉絮，涩得发疼。她伸手想去扶，指尖刚触到芍药的胳膊，那点强撑的镇定忽然就塌了一角。
“我无事。”声音轻得像缕烟，连自己都骗不过。
她垂眸看了眼芍药通红的眼尾，指尖轻轻拍了拍丫鬟的手背，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力气：“芍药，我虽被禁足在此，可你没有。
“打起精神来。”韦柔则的目光落在院门外那道模糊的影上，想来是婆子还在门房外守着，“眼下这境况，我需要你。”
芍药停止了抽噎，带泪的眸子望向韦柔则，“姑娘尽管吩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替您办！”
韦柔则起身，借着芍药搀扶的力道，往廊下阴影里挪了两步，唇瓣几乎要贴上芍药的耳廓：“你想法子出府，把这支银簪送到镇国公府，亲手交给顾驰。”
芍药瞳孔微缩。
“姑娘……”芍药的声音发紧。
“眼下只有顾驰能帮我们了，我虽不是十分笃定，但……想必他对我还是有几分情谊在。”
芍药心头一震，平州一年，她亲眼见过二人之间的深情……她咬了咬唇，再不敢多问，只重重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芍药的身影消失在水澜榭后墙的阴影里，韦柔则才缓缓转过身，廊下的晨露沾湿了她的裙摆，凉意顺着衣料往骨缝里钻。
她微微放了心，正准备坐下，院门外忽然传来婆子的斥骂声，她猛的推开窗。
“八娘子醒着吗？”窗外的声音粗嘎刺耳，是李氏身边最得力的刘嬷嬷，“夫人让奴婢来瞧瞧，八娘子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韦柔则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土，声音平静无波：“不必了，我这儿一切安好。”
刘嬷嬷却没走，反而隔着门提高了声量：“夫人说，八娘子素来懂事，想必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毕竟啊，女子在世，家族荣辱才是头等大事，哪能由着性子胡闹呢？”
这话像根软刺，慢悠悠地扎过来。韦柔则望着紧闭的院门，忽然明白过来。
李氏哪里是关心她，分明是派了人来盯梢，看她有没有安分守己。
她扯了扯唇角，正要回话，却听见刘嬷嬷又道：“对了，方才瞧见芍药那丫头往后门去了，说是要去采买些胭脂水粉。八娘子放心，奴婢已经让人跟着了，定不会让她在外头惹事。”
韦柔则的指尖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她缓缓走到门边，隔着门板道：“有劳刘妈妈费心了。只是芍药年幼，性子莽撞，若真有什么不是，还望妈妈多担待。”
门外的刘婆子笑了两声，那笑声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八娘子这话说的，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脚步声渐远，韦柔则却没动。她贴着冰冷的窗扉，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沉。
日头爬到窗棂正中时，韦柔则正对着铜镜描眉。她挑了最深的螺子黛，一笔笔将眉峰画得锋利些，镜中人原本温顺的眉眼，霎时便添了几分凛冽。
“姑娘，这眉色是不是太深了？”守在一旁的小婢女春桃忍不住开口。她是今早李氏新派来的，说是伺候八娘子起居，眼底却总藏着几分窥探和审视。
韦柔则放下眉笔，指尖轻轻点了点镜中的自己，声音平平：“深些才好，省得旁人总当我是好拿捏的。”
春桃脸上的笑僵了僵，喏喏地应了声是。
韦柔则瞥了她一眼，知道这婢女是李氏的眼线，却也不戳破。她起身走到妆台前，慢条斯理地翻检着匣子里的珠钗，忽然漫不经心地问：“方才刘嬷嬷派去跟着芍药的人，回来了吗？”
春桃的手猛地一抖，手里捧着的铜盆差点落地：“奴、奴婢不知……许是还没回吧。”
“哦？”韦柔则拿起支银点翠的步摇，对着光看了看，“芍药去采买胭脂，来回不过半个时辰的路，这都快一个时辰了，难不成是被什么新鲜玩意儿绊住了脚？”
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听在春桃耳里却像敲了记警钟。小丫鬟额角渗出细汗，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窗外的日头渐渐偏西，将庭院染成一片金红，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两个粗使婆子架着个人走进来。芍药一身青布衣裙沾满了污泥，鬓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左腿不自然地蜷着，裤脚渗出血迹，显然摔得不轻。她被架得踉跄，看见廊下的韦柔则时，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出声，只飞快地眨了眨眼。
那是她们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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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约定的暗号，代表事已办妥。
韦柔则的心悄悄落定，面上却依旧冷着：“这是怎么了？”
领头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回话：“回八娘子，这丫头不知好歹，在街上冲撞了贵人的马车，不慎摔进了沟里。夫人吩咐了，让她在院里好好养伤，省得再出去惹祸。”
韦柔则挑眉，目光扫过芍药渗血的裤脚，“你们不是派人跟着芍药么？怎还摔成这个样子。”
那婆子语带不满，嘟囔着嘴，“谁知这姑娘像疯了一般，直冲冲的往马车上扑。”
韦柔则打断她，缓步走下廊阶，亲自去扶芍药的另一只胳膊，“芍药是我的人，便是我的脸面。伤成这样，总得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她指尖触到芍药手臂时，对方猛地一颤，却咬着牙没哼出声。韦柔则能感觉到她袖中藏着的硬物。
那是顾驰的玉佩。
“这……”婆子有些犹豫，李氏只让她们敲打一番，没说要拦着请大夫。
韦柔则却不看她，只对春桃道：“请个靠谱的大夫来。若是耽误了伤情，仔细你的皮。”
春桃被她眼底的冷意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应着跑了。
那婆子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悻悻地带着人退了出去。
院门重新锁上时，芍药才低声道：“姑娘，簪子送到了。”她借着韦柔则搀扶的力道，将袖中那枚玉佩塞了过去，“本来刘嬷嬷派了人跟着奴婢，奴婢没办法抽出身来，幸好在路上奴婢识出了世子爷的马车，情急之下我只得以身扑马……世子爷还让奴婢带句话……”
说到这儿，芍药的脸上竟一抹绯红，“世子爷说，让姑娘今晚三更等着。”
韦柔则点头，扶着芍药往内室走，声音压得极轻：“委屈你了。”
芍药摇摇头，疼得额头冒汗，却笑了：“能为姑娘办事，奴婢不委屈……世子爷愿出手相助，说明心里还是有娘子的。”
韦柔则没说话，心里却泛起了阵阵涟漪。
她将芍药安置在床榻上，转身去取药，铜镜里映出她微红的耳根。
“姑娘，您在想什么？”芍药见她对着铜镜发怔，忍不住问。
韦柔则回过神，将药瓶打开，棉签蘸了药膏往芍药膝头的伤口涂：“没什么。”指尖触到皮肉的温度，忽然想起方才婆子说的直冲冲往马车上扑，心又揪紧了，“下次不可再这样冒险。”
芍药疼得嘶了声，却犟道：“只要能帮到姑娘，冒险也值。”她望着韦柔则专注的侧脸，忽然笑道，“您瞧，他心里终究是记挂着您的。”
韦柔则没接话，只低头涂药。可耳尖的红却褪不去，像被夕阳染透的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