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明峥
顾溪回房换了身衣服。
当她转头看向桌面上的镜子时, 正好看到镜子里自己苍白悒郁的脸色,恍惚间有种自己仍是被困在命运之中,这一切不过是无限的孤寂中诞生的幻觉。
其实她早就死了, 被隔离在人世之外,只是幻想着自己重新活过来。
顾溪低头, 整了整身上的衣服, 打开门出去。
走到楼梯口处, 她站在那里, 看着楼下那群少年人,听到他们兴奋的说话声。
“……t?到时候, 咱们就将她推到水里, 让她出个洋相!”
“这样不好吧?”
“怎么不好?她不是会游泳吗?而且现在天气热, 又不会生病。”
“咱们这也是让辉子高兴嘛!”
“哎哟, 你们在犹豫什么?是兄弟就一起干, 要不然就走开, 以后别对外说, 你们是咱们的兄弟!”
“……”
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冲动、鲁莽,讲着所谓的兄弟义气, 臭味相投, 自以为做着正义却残忍的事情。
顾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慢吞吞地走下楼。
楼下正在商量要怎么作弄顾溪的少年人瞬间噤声, 看了看顾溪的脸, 见她面无异色,以为她没听到,很快就抛开不理,一边彼此挤眉弄眼, 一边勾肩搭背离开。
出门时,正好遇到相携走来的顾远湘和陈芸笙。
看到这些人,顾远湘有些意外,瞅了瞅顾远辉那张还没有恢复的脸,问道:“你们要去哪?”
她心里纳闷,顾远辉和顾茂文夫妻一样,也是个死要面子的,在他的脸没恢复之前,应该不会和人出门玩。这些天,也不是没人来找顾远辉,但顾远辉统统都没见,躲在房间里,让她对外说他去舅舅家玩了。
顾远辉看到她脸上的疑惑,心里一阵委屈。
要不是顾溪开门将这些人放进来,他会直面他们吗,会和他们出去吗?让同龄的朋友看到自己这鼻青脸肿的样子,他气恨得不行,觉得在朋友面前丢尽了脸,以后都抬不起脸。
他很生气,虽然怕顾溪打人,但想到这次可能作弄到她,又忍不住期待,忍住羞耻出门。
他都牺牲这么大,军子他们可要争气点,最好给她一个教训。
想必在外头,她多少还是有些顾忌,不敢将事情闹得太过吧?
“我们去划船。”顾远辉故作不在意地说,“天气那么热,最适合去划船。好啦,我们走吧。”
说着他催促起来,一群少年人热热闹闹地离开。
顾溪走在最后,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的草帽,路过时看向顾远湘两人,突然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划船?”
顾远湘有些犹豫,看了眼和顾远辉勾肩搭背的军子、李伟义几人,直觉他们又要故意作弄顾溪,以往就有这样的例子。
军子和李伟义自认他们与顾远辉是好哥们,平时总帮顾远辉欺负顾溪。
虽说顾溪是女同志,作为男人欺负女同志丢脸,但对于这些讲兄弟义气的少年人而言,什么都干得出来,本性恶劣又下作。
顾远湘明白,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和他们一起,以免将自己牵扯进去。
万一到时候看到顾溪被他们欺负,她要是不帮她,实在说不过去,对自己的形象不好。但她若去帮顾溪,又会得罪这些“讲义气”的少年人,可能顾远辉还会生气。
最好的就是当作不知情。
正要拒绝,就听到陈芸笙轻快地说:“好啊,我也去!”
陈芸笙确实很想去,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顾溪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自从决定和顾溪交朋友后,她就来过顾家几次,但没有一次能见到顾溪,顾溪不是出门,就是在房间里待着,并不露面。
顾远湘说她在休息,她也不好去打扰,只能作罢。
这会儿难得见着人,哪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顾远湘心头一紧,马上改口:“那我们也一起去吧,人多才热闹。”
“行啊!”
其他少年人欢快地说,觉得有女同志一起去划船,应该会更好玩,男女搭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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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炎热,白天时人们几乎不怎么爱往外跑。
对于这些正值放假、精力旺盛的年轻人而言,再热的天气也不妨碍他们出行,像这种大热天,市里的游泳馆,或者一些可以玩水的地方,尤其受他们喜爱。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附近的公园。
午后的公园没什么人,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一阵阵嘹亮的蝉鸣,更衬得公园的幽静。
公园里有一个面积不小的湖泊,湖泊周围种植高大的树木,树影成荫,清风徐来,湖泊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晃得人眯起眼睛。
湖边停泊着一排出租的小船,旁边的凉亭有一个守船卖票的老头。
天气好时,常有人来公园游湖划船,一些年轻男女相亲或谈对象,都会来这里,偶尔还会有住在附近的顽皮孩子避着大人偷偷跑过来玩水,将衣服一脱,扑通一声往水里扎。
这里的小船只能坐六个人,他们来的人多,租了三条船。
租好船后,一群人分别登上船。
顾远辉看到军子和李伟义朝他挤眉弄眼,拉着几个人,有意无意地往顾溪那边挤,将她带上一条船。
看到这一幕,他心脏狂跳,反手拉住顾远湘,不让她跟上那条船。
陈芸笙没注意到少年人的眉眼官司,就要跟过去,被顾远湘拉住。
“哎?”她催促道,“远湘,赶紧过去,咱们三个女同志要坐一起。”这样才好和顾溪说话。
先前在路上,她几次想和顾溪搭话都没机会。
顾远湘虽然不清楚这些人在打什么主意,按以往的经验,肯定憋着坏,既然他们要作弄顾溪,她肯定不会好心提醒。
当即道:“那条船都坐满人了,咱们坐另一条吧,反正船都一样。”
陈芸笙眼巴巴地看着那群少年占据那条船,将顾溪簇拥在中间,只好作罢。
她和顾远湘登上另一条船,说道:“要不等会儿,咱们去和他们汇合,到时候换船呗,女同志还是坐在一起比较好。”
顾远湘笑了笑,嘴里敷衍地应着。
船驶离岸边,朝着湖中心划去。
顾溪坐在小船上,看着船上的几个少年人热情地聊天,时不时与旁边两条船上的人隔空对话,扯着嗓门互喊,让炎热的午后公园多了几分热闹。
撑船的人是军子,他长得壮实,力气大,撑船的速度非常快。
他朝其他两条船的人说:“辉子、张平,咱们比一比,看谁的速度快,输了的人跳水里泡十分钟,请大家吃冰棍。”
“行啊!”顾远辉满口答应,朝另一条船的人叫道,“张平,一起。”
张平拿着撑船的竹篙,露出一口白牙,“好啊,输的人记得请大家吃冰棍!”
其他人都欢呼地叫起来。
这群少年人经常来这边划船玩水,一个个都会游泳,像这种比赛,彼此都熟悉得很,抵达对面的拱桥作终点。
等三条船处于同一个位置后,当即飞快地朝那边的拱桥划过去。
船上的少年人发出欢呼声,为他们加油,欢声笑语不断。
就连顾远湘和陈芸笙都是满脸笑容,兴致勃勃地看着这群少年人比赛。
顾溪用手压着头顶的草帽,任由湖面的风吹着面颊,望着这群青春肆意的少年人,神色平淡。
突然,小船颠簸了下。
坐在顾溪身边的李伟义喊道:“军子,你行不行啊,可别翻船!”
“不会,我厉害着呢!”军子大声说,和李伟义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脸上都带着坏笑。
这时,船又颠簸起来,顾溪感觉到一股力气从背后推来,她第一时间扶住船沿,反手就将身边推搡她的人掀下船。
“伟义!”
船上的少年人纷纷叫起来,吓了一跳。
落水的李伟义很快就从水里冒出头,抹了把脸上的水,生气地指着顾溪说:“你怎么能推我?”
顾溪伸手将帽檐扶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面无表情:“要不是你故意推我,我怎么会推你?”
李伟义顿时一惊,以为她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忙道:“我、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我也是和你开个玩笑。”顾溪冷冰冰地说。
她看向船上的这群少年人,并未将他们当年幼无知的孩子看待。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十六七岁已经不算孩子,很多都已经工作,担起养家的责任。
被她的目光扫过的少年们不知怎么的,心中徒然一紧,就连划船的军子都停下来。
她不会真的知道他们的计划了吧?
那还要推她下水吗?
顾溪突然起身,一把夺过军子手里的竹篙,然后一脚将他踹下水。
她朝他们道:“刚才在家里,我好像听到你们计划要推我下水,没想到是真的!”她叹了口气,“平时你们和顾远辉一起作弄我,说和我开个玩笑,我也不说什么了,现在我也和你们开个玩笑,你们应该不介意的吧?”
说话间,她将抢过来的竹篙挥出,将船上的少年一一扫落水里,然t?后站在那里,叉着腰看他们在水里扑腾。
前面两条船上的人发现这边的情况不对,停了下来。
顾远辉扭头看到这一幕,惊吓之余,又有种尘埃落定之感,甚至觉得顾溪真是连掩饰都不掩饰了,居然敢在外头打人。
她真不怕被人笑话吗?要是传出去,只怕她的名声都没了。
顾远辉赶紧将船划回来。
船上的人倒是没被这一幕吓住,还以为他们是在玩,七嘴八舌地问:“你们这是表演跳水吗?”
“咋都突然跳进水里?不比赛啦?”
“你们在玩什么?要不咱们也一起玩?”
“……”
泡在水里的几个少年听到他们的话,气得要死。
他们才不是玩,是被人推下船的。
军子游过来,伸手攀着船,生气地说:“是她推我们下船的,真不知她在发什么神经!”
顾溪一杆子打在他的手上,打得他松开手,心平气和地说:“你们要是不推我,我会推你们吗?”
落水的少年有些委屈,“可你没落水,现在是我们落水,我们还在水里泡着呢!”
顾溪:“证明你们没用,是一群蠢货!”
少年们:“……”
众人都惊呆了,没想到她长这么漂亮,嘴巴居然这么毒。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说他们蠢。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那好吧。”顾溪一副好说话的模样,满脸无辜,“我只是和你们开个玩笑啦,难道你们连这种玩笑都开不起?不会吧,不会吧?你们居然这么小气的?那你们早说啊,要知道你们开不起这种玩笑,我就不出来了!”
“亏你们在家里,还商量着要推我下水,我以为你们爱这么玩,不就和你们一起玩喽……”
水里的少年还没说什么呢,就听到她一噼哩叭啦的话兜头砸来,人都傻了。
要说他们开不起玩笑,这不是让其他小伙伴笑话吗?少年人将自尊和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绝对不肯承认自己是开不起玩笑的人。
毕竟很多时候,大家打闹得过分时,都会说一句“只是开个玩笑”揭过,是心照不宣的事,为了面子就算生气,也得努力忍着。
果然,就见其他两条船上的人都大笑起来。
“哈哈,你们不会是开不起玩笑吧?”
“就是啊,辉子他姐只是和你们开个玩笑,别那么在意啦,是男子汉就别和女同志计较!”
“天气那么热,水里泡着不是更舒服吗?她好心帮你们下水,你们应该感谢她啦!”
“……”
众人说说笑笑,都不当回事。
反正他们只是被推下水,又不会死人,不用计较那么多。
先前在顾家,他们都听到军子和李伟义几人商量划船时要将顾溪推下水,让她丢脸,到时候他们将船划走,让她在水里泡着,自己游回去。
没想到顾溪听到了,隐而不发,然后率先发作,抢先将他们推下水,她还挺聪明的,果断又有魄力。
这让他们都对她另眼相待,觉得她不像顾远辉嘴里说的那种没见识的土包子,令人厌恶的乡下小媳妇,愚昧无知的乡下人,分明就很有主见。
顾溪站在船上,对这些人的反应并不奇怪。
多熟悉的一幕啊!
上辈子也有这一遭,在水里泡着的人是自己,一群人坐在船上笑,没有一个人让她上船,说只是开个玩笑,其中笑得最嚣张的要数顾远辉、李伟义几人。
也是这一天,这群人来到家里,找顾远辉一起划船,正好她在家,顾远辉硬是拉上她,让她和他们一起去划船,背地里则商量如何作弄她。
她其实并不愿意去,她和这些人不熟,也没兴趣和一群顽劣的小男生玩。
但顾远辉说要是她不去,晚上爸妈回来,就告诉爸妈她欺负他,连陪他出门玩都不愿意。
那时候她傻乎乎的,很在意这些亲人,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同,又怕他们真的生气,不愿意和顾远辉起矛盾让父母不高兴,只好跟着去了。
划船的时候,他们故意将她推下水,让她在水里泡着,自己游回去。
顾溪是会游泳的,在乡下学过,不过只是半桶水,游得并不好,在水里时就像狗刨,姿势难看,当时被船上的这群少年笑话,让她难堪之极。
她不喜欢这种“开玩笑”,特别是被一群少年作弄。
虽然这些都是“弟弟”,但也是年龄相近的男生,在异性面前这么丢脸,没有女孩子能放得开。
也怪她以前确实傻,居然不敢反抗,怕做得过了,会让顾茂文夫妻生气,丢了他们的脸,大多时候对这些人的作弄都默默地忍下。
现在嘛,当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
顾溪用竹篙将落水的少年都敲打了一顿,噼哩叭啦的,丝毫不客气,将他们打得嗷嗷叫后,说道:“你们自己游回去。”
“啊?”
不仅水里的人傻眼,其他两条船上的人也傻眼了,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倒不是不能游,而是她这语气听着不像开玩笑,更像是故意的。
顾溪将划船走,经过顾远辉所在的船时,突然撩起竹篙朝他戳过去。
顾远辉哪里想到她会做这种事,身体一仰,扑通一声落下水。
“远辉!”顾远湘惊叫起来,朝顾溪怒目而视。
等顾远辉从水里钻出来,一根竹篙按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动弹不得。
顾溪一边按着他,一边朝那些傻眼的人说:“你们将船撑走,让他们游回去。”
众人:“……”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顾溪,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他们和顾远辉是好哥们、好兄弟,看过很多次顾远辉如何作弄她,对她多少也有些了解的,知道她是个安静沉默的女孩子,柔软得像没脾气。
然而今天这事,完全颠覆以往的印象。
什么没脾气,这脾气可大了。
他们现在已经相信,她这是故意作弄顾远辉他们的,看这些落水的人,都是平时帮着顾远辉作弄她的。
虽说男孩子不应该和女同志计较,但没办法,顾远辉是他们好哥们,为了好哥们,只能帮着一起欺负她。
想到这里,船上的少年们释然了,完全不当回事。
有人笑道:“辉子、军子、伟义……你们听到了吧,顾溪姐都这么说呢,你们赶紧游回去,千万别上船。”
“是啊,谁让你们平时作弄顾溪姐,这下子被报复了吧?”
“作弄人者,人恒作弄之,很正常!”
“不过你们可真是没用,居然被个女生推下水。”
“就是啊,军子你看起来挺壮的啊,也没能防得住,不会是外强中干吧?”
“哈哈,军子果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
水里泡着的顾远辉等人原本就被竹篙打得很生气,等听到他们事不关己的话,气得脸都红了,差点要爆炸。
他们哪里能受得住这种嘲讽,顿时一腔气就朝顾溪发过去,游过来要掀翻她的船,让她也落水。
顾溪正等着他们,手里的竹篙再次唰唰唰地打过去,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游得飞快。
另外两条船上的人都哈哈大笑,当猴戏看。
水里被打的几人可笑不出来,他们发现顾溪是真打的,打得生疼生疼的,哪里还敢靠近她,赶紧游远一些,游到她打不到的地方。
军子生气道:“你这死八婆居然真打,小心我打死你!”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满脸戾气。
顾溪呵了一声,当即将船划过去,然后又是一阵噼哩叭啦地开打。
军子惨叫连连,赶紧游开。
其他人见状,哪里还敢叫嚣骂人,纷纷闭上嘴巴,缩在水里。
船上的人都是笑呵呵的,只有顾远湘的脸色十分难看。
顾溪在家发疯就算了,出来居然也发疯,她难道不怕她将人打出个好歹,人家家长登门投诉她吗?要是传出她发疯打人的事,对她有什么好处?这名声还要不要?难道她真的不怕沈家有意见?
顾远湘咬了咬唇,拉高了声音:“溪溪,别太过分了,爸妈知道会生气的。”
顾溪瞥她一眼,“只是和他们开个玩笑,难道爸妈还会为这种事生气?”
“就算开玩笑,你也不能真的动手打啊!”顾远湘生气地说,“你还是让他们上船吧,大家出来玩的,原本就应该高高兴兴,你就别扫兴了。”
顾溪幽幽地看她,将船划过去,船狠狠地撞到他们的船。
船上的人t?吓得赶紧扶住船沿,惊讶地看她。
顾远湘脸色变了变,没想到她这么疯,吓得心脏都要骤停,恨不得自己赶紧捞起竹篙,撑船离顾溪远点,省得她对自己发疯。
刚才她故意说那话,也是仗着大家有一段距离,好让人觉得顾溪做得过分。
她还真怕顾溪当众打自己,也将自己推下水——这种事顾溪肯定做得出来。
顾溪无视其他人或惊讶、或探究的眼神,直视船上的顾远湘,说道:“你不用故意这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因为我才是顾家的女儿,让你成了家里的假女儿,被人笑话,这是你的心结。所以你希望爸妈和顾远辉他们更喜欢你,你处处打压我、贬低我,我能理解的。”
闻言,所有人怔住。
和顾远湘坐在一起的陈芸笙瞪大眼睛,转头看向顾远湘,正好看到她眼里徒然而生的惊恐之色。
她这是害怕?难道顾溪说对了?
顾远湘确实很惊恐,她真的怕死了顾溪这张嘴,太会扎人了,爸妈总被她气得心口疼。
她也没想到顾溪看得这么明白,居然将自己的心态摸得一清二楚。
不用看也知道周围的人是什么反应,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这让她羞耻得想哭。
“我、我没有。”顾远湘真的哭出来了,带着哭腔说,“溪溪,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是将你当亲姐妹看待的……”
她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跟过来的,刚才也不应该那么说的,要说也在家里说。谁能想到,顾溪在外头也这么不给他们面子,不懂家丑不外扬的道理,实在太过分了!
顾溪很淡定,她的语气平和,没有咄咄逼人的意味,说的都是大实话:“你有没有自己清楚!看顾远辉平时为了你欺负我,你应该很高兴吧?看爸妈为了你忽视我,让我给家里当牛作马,伺候你们一家子,你很高兴吧?看顾远征给你买沪市的手表当生日礼物,我却什么都没有,你很高兴吧?”
“……”
顾远湘差点要尖叫了,“我真没有……”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瞪大眼睛看着这对姐妹,眼里露出兴奋之色。
这年头的娱乐少,一点小事就能让人津津乐道,更不用说是认识之人的八卦。
顾家抱错孩子的事家属大院里谁不知,但除了当初顾溪回顾家时大伙儿笑话过一阵,后来顾家风平浪静,没什么好戏看,还以为一家人相处和睦,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事。
原来大方开朗、待人得体、亲切明理的顾远湘私底下这么想的吗?
原来顾溪在顾家真的像保姆一样干活,伺候一家子?
原来顾远辉欺负顾溪,都是为了顾远湘,顾家的两兄弟不将顾溪当亲妹妹看,为了假妹妹欺负她,连个生日礼物都不送,实在太偏心了……
顾溪看着摇摇欲坠的顾远湘,没有再纠缠,无所谓地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说着,她划着船走了。
被留下的一群人看着顾溪离开,没一个人叫住她。
主要是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太让他们震撼了,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可是现场直播啊,比听家里的长辈们说八卦更有意思,他们居然看到了现场,回去一定要和家里人说说这事,他们一定也会大吃一惊。
顾远湘哪里没注意到这些人互相使眼色的样子,直接瘫在那里。
完了,完了!她已经能想象家属院里的那些人会怎么嘲笑他们家,爸妈知道后又会怎么震怒生气,甚至会迁怒到自己。
更让她难受的是,当她转头看向陈芸笙时,发现陈芸笙下意识往旁偏了偏,显然她已经相信顾溪的那些话,对自己有了芥蒂……
顾远湘的心瞬间沉得厉害。
她向来是个聪明人,心知言语是把柄,从来不会在外头说顾溪的不是,甚至很维护顾溪,只说她的好,给人一种大大方方、知书达礼的好印象。
大家都称赞她被顾家养得很好,很有礼貌,还是大学生,喜欢她的人也不少,是家属大院里不少大妈大娘心目中的儿媳妇人选。
如果陈家相信了顾溪的话,那他们怎么看她?
陈瑞安……又怎么看她?
想到可能会有的后果,这一刻,顾远湘只觉得这七月的太阳晃眼得厉害,天气冷得如坠冰窟,眼眶酸涩。
**
顾溪将船划了回去,还给岸边守船的老头。
她没有离开公园,而是在附近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安静地坐着,眺望着艳阳下的湖泊。
她在想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她狼狈地游回岸上,全身浑嗒嗒的,衣服黏在身上,羞耻得想哭,怕让人看到不好,便躲在树下,等衣服烘干。
而那些人早就离开了,没有一个人过来叫她。
“顾、顾溪……”
顾溪迟钝地转头,看到站在不远处叫她的人,瞳孔有些涣散。
直到对方走近,看到那张年轻秀丽的脸,慢了半拍,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也忆起了一些事。
“顾溪。”陈芸笙有些紧张地走近一步,先是抓了抓脸,又挠了下脖子,这是她紧张的表现。
顾溪平静地嗯一声,眼瞳聚焦,突然认真地看她。
“怎、怎么了?”陈芸笙很紧张,不知道她看什么,眼神有些怪。
那种眼神,怎么说呢,不像是在看一个认识的人,像是隔着遥远的时光和距离,在看一个稀奇的事物,一段遥远的故事……
顾溪很快收回目光,道了一声没事,心里却想着,原来陈芸笙是小说里的女主啊。
死后多年,偶然间得知,其实他们生活的世界是一本书。
或者说,他们这些人被后人写成故事,命运早就已经注定。
书里的女主角是陈芸笙,明年她家里出事,她被送到乡下避难,在那里遇到成分不好的男主,两人经历了种种磨难在一起,等高考恢复,她和男主回到京市,考大学,做生意,两人成为这风起云涌的时代里乘风而起的富豪,为国家的腾飞奋斗。
女主角陈芸笙是个颜控,只要长得好看的人都会在她的记忆里留下深刻印象。
让陈芸笙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家属大院里被抱错的真千金顾溪,可惜的是,顾溪是个炮灰美人,故事还未开始便已经死了,死在最美好的年华,成为一些人心中的遗憾。
其中遗憾最多的是沈明峥这位前途无量的军官。
很多年后,当他身居高位,遇到在生意场上被人故意陷害的男主角,出手帮了个忙,被陈芸笙认出来,认出他是顾溪的未婚夫,得知他这么多年以来都是一个人,为了顾溪终身不娶。
他愧疚当年没有能及时救下顾溪,这事成为他的遗憾,困住他一生。
陈芸笙后来和男主说这事时,心里嘘唏不已。
“如果顾溪没有和那些人去划船,没有为救人而死,那该多好啊。”她说,“当时沈明峥就在附近,只要她再等一会儿,沈明峥就能救活她,只差一步……”
这是既定的命运。
她注定要死在今天,在她躲在岸边晾干衣服时,遇到溺水的孩子,为救一个溺水的孩子而死。
**
陈芸笙腼腆地走过来,挠了挠脸,鼓起勇气说:“顾溪,他们都回去了,你、你要回去吗?”
经历刚才的事,众人都没了划船的兴致,将船还回去后都走了。
陈芸笙原本也想走的,路过时见到坐在这里的顾溪,其他人看到都不敢过来,反而避着她走,显然被刚才的事影响。
她也是头脑一热过来了,现在却不知道说什么。
顾溪道:“天气热,这里凉快,我想坐会儿。”
陈芸笙一听,马上说:“那我陪你。”
见顾溪没有反对,她心头欢喜,慢吞吞地在她旁边的一个石矶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脚边被太阳晒得发蔫的杂草玩。
顾溪没有赶她,但也没理人,安静地坐着,吹着偶尔拂来的热风。
不久后,恢复安静的湖泊又热闹起来。
只见一群七八岁的孩子打打闹闹跑过来,跑到岸边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然后脱了衣服,扑通一声往湖里跳。
公园的湖大,只有一个看船的老头,周围没什么人。
天气热时,附近的孩子都喜欢偷偷跑过来玩水,屡禁不止,家长们只能看紧自家的孩子。
然而放假期间,家长们忙于工作,有时候难免没看住,就让孩子逮到机会偷偷过来玩水。
顾溪看着这群在岸边脱衣服的孩子,站了起来,朝陈芸笙说:“陈芸笙,你去找人,说有孩子溺水了。”
“啊?”
陈芸笙t?一脸懵逼地看着她,孩子溺水?没有吧?
“快去!”顾溪说道,“这些孩子年纪不大,没有人看着,玩水太危险了,不如找人吓唬他们,将他们赶走。”
陈芸笙这才反应过来,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据说每年夏天时,都有孩子溺水的消息,没有大人看着,确实容易出事,这些孩子一看就是偷偷摸摸来这里玩水的,光凭她们可赶不走。
陈芸笙转身就跑,去外头找人过来。
等她离开,顾溪朝那群玩水的孩子走过去,伸手扯住一个脱得精光、就要往水里跳的小孩,一脸严肃地说:“这里的水深,没有家长看着,不准玩水,你们要是不走,我就去找公安过来捉你们!”
听到她说要找公安,小孩还是怕的。
不过也有不怕的,旁边的小孩一听,马上说:“你骗人,公安才不管我们玩不玩水呢!咱们经常来这里玩,不会有事。”
说着也不管她,直接往湖里跳下去。
其他小孩子哄的一声散开,有些跳进水里,游得远远的,朝站在岸边的她扮鬼脸。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守船的老头注意,老头生气地提着棍子过来要驱赶他们。
老头也知道,时常有孩子偷偷摸摸过来玩水,只要他发现,都会驱赶他们。
老头越是驱赶,这些孩子越是嚣张,一边略略略地做鬼脸,一边往水深处游去,老头生气极了,去划了条船过来,一边挥着竹篙要将水里的孩子赶上岸。
这时,湖里有个孩子正游得欢快,突然身体一僵,人直接往水下沉。
周围的孩子都没发现,以为他在玩,就连老头也没注意到。
这一幕和上辈子重叠了。
上辈子,也有孩子溺水,除了守船的老头,没有其他大人在,她在乡下时学过半调子的游泳,情急之下,直接跳下水里救人……
顾溪的眼瞳紧缩,世界突然在她眼里失去色彩和声音,就像宿命一般,她下意识要往水里跳下去……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拉住。
那只手的温度很高,热气渗透轻薄的衣料,甚至能感觉到上面略带的汗渍,将她紧紧钳制,不让她跳下去。
“站着,别动!”
那人说道,声音低沉冷凛,像冰雪般直刺心房,也揭开了她眼前的黑白,世界恢复喧嚣,声音重新灌入耳里。
顾溪听到扑通落水的声音,有人跳进水里,朝溺水的孩子游过去,很快就将人托起来,放到老头划过来的船上。
湖里玩水的孩子都吓傻了,看到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过来,还以为是公安来了。
等他们看到居然有小伙伴溺水,吓得不行。
“你们这些小鬼,还不从水里出来?”穿着军装的中年人朝水里的那群孩子怒喝,脸色沉得厉害。
先前顽皮地在水中到处扑腾的孩子哪里还敢造次,一个个乖乖地往岸上游。
“顾溪,真的有小孩溺水了?”
陈芸笙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过来,一边往湖里看,一边问道。
先前顾溪让她去叫人,没想到刚出公园,就看到附近有两个穿着军装的解放军在说话,基于对解放军的信任,脑子一抽,想也不想地说这边有人溺水。
等她反应过来,想要解释时,两个解放军已经跑得飞快,害得她只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顾溪一双眼睛盯着湖里,看到被救起的小孩,因为救起得早,只多喝了几口水,被呛住了,很快就缓过来,趴在船上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撑船的老头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骂他不知死活。
将孩子放到船上的男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往这边游过来。
来到岸边,哗啦一声,他从水中出来,站在阳光下,水珠哗啦啦地往下落,露出他深邃立体的五官,以及军装下修长有力的健硕男性体魄。
陈芸笙不由自主地看向岸边浑身湿透的男人,他的身量很高,五官很好看,是个十分英俊的男性,当那双眼睛看过来时,锋利如尖刀,几乎能刺穿心脏,让人心慌得不敢和他对视。
那身湿透的军装黏在身上,能看到肌肉隆起的轮廓,无不彰显着强大的男性天生的野性和强悍。
这是个英俊又强悍的男人,她有些脸红心跳地低下头,不敢多看。
这时,那男人突然开口:“顾溪。”
顾溪站着没动,迎着他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像是在确认什么,开口道:“大哥。”
旁边正在教训那群顽皮孩子的军装中年人不由转头看过来,听到顾溪的叫声,惊讶道:“明峥,这是你妹妹?”
沈明峥神色一顿,说了一句不是,继续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顾溪终于收回目光,老实道:“我来划船。”
撑船的老头将船上的孩子送过来,一边感谢沈明峥及时救人,一边说:“刚才真是多谢你们了,不然出了事可怎么办哟。”
要是孩子在这里出事,他们的家人得多伤心绝望。
老头又去感谢帮忙叫人的陈芸笙和顾溪,表示下次她们过来划船,不收她们的钱之类的。
军装中年人问:“时常会有孩子偷偷来这边玩水?”
“是啊,都看不过来,那些孩子太皮了,总会有法子避开人。”
“就没有人巡逻,制止这事?”
“有是有,但总是防不住……”
军装中年人有些生气,朝沈明峥道:“看来这事要注意!等会儿我去和那边反应一下,孩子的安全要多注意。”
沈明峥嗯一声。
陈芸笙好奇地看着两个军装男人,偷偷瞄着沈明峥,虽然他一身水渍,仍难掩他身上的气势,很是吓人。
这是她所见过的气场最强的男人,还这么年轻,可能是军区大院那边的军官。
直到那些孩子散去,老头离开,中年男人和沈明峥打了一声招呼,也跟着离开,现场剩下陈芸笙、顾溪和沈明峥三人。
沈明峥朝她们走过来,目光落在顾溪身上,问道:“你们还要划船吗?”
顾溪摇头,“不划了。”
他微微颔首,“我送你们回去。”
陈芸笙眨了下眼睛,有些茫然,见顾溪居然乖乖地跟过去,她也下意识地跟上,总算反应过来。
她用手肘轻轻地捅了下顾溪,看了一眼前面身高腿长、走得很快的男人,问道:“顾溪,这是顾大哥?”
先前顾溪叫的那声“大哥”,她也听到了。
可是她记得,顾溪的大哥顾远扬好像不长这样子的。
虽然顾远扬十几年前就去当兵,不过中途也有回来过,那时候她的年纪还小,多少还是记得顾远扬不长这样。
顾溪低声道:“不是。”
当年冯敏带她回京市,打算收养她,正好沈明峥回来探望父母,冯敏便指着沈明峥让她叫大哥。
哪知道后来事情发展成那样,沈家没能收养她,反而给她和沈明峥定下婚约,但这句“大哥”还是保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男主出场啦[笑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