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攸宁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入电脑，一张一张点开图片，那些璀璨的星光图被她快速掠过，鼠标滚轮最终停在了那几张与众不同的照片上，舞台侧面巨大的灯光架构，以及光束划过空中时留下的光轨特写。
就是它们了。
她打开空白文档，略一思忖，敲下了标题：【光影背面：解码星辉之夜的沉默造梦者】。
她没有赘述当晚明星的礼服品牌和珠宝价值，那样通稿会有无数篇。她将重点放在了“光影与时间”的主题如何被幕后那些冰冷而精密的器械无声诠释，这些器械如何共同成就了台前的璀璨。她描写了光如何赋予珠宝灵魂，幕后团队如何用精确数据控制着这些机器，支撑起整场华丽的梦境。
她的文字扎实，角度刁钻，既符合瑰玥的高格调，又跳出了千篇一律的吹捧。
【记者：秋刃】
写完最后一句，她检查了一遍，确保既展现了独特的视角，又绝对正面、安全。然后，她将稿件拖进了邮箱，发送给了王薇。
第二天上午，稿子顺利发布。
午休时，她路过主编办公室，王薇正端着咖啡站在门口和人说话，目光扫过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极短促地朝她方向点了一下头，随即又继续交谈。
郑攸宁看懂了。
那是一个肯定。一个来自这位嘴硬心软的上司的，最高规格的认可。
她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茶水间，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弯起一个轻松的弧度。郑攸宁知道，她凭借这次任务，真正在社里站稳了脚跟。
在茶水间，郑攸宁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质地温厚的名片，上面写着周怀谦的名字。她整理了语言，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便被接起，周怀谦温和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喂，你好。”
“周伯伯，您好。我是郑攸宁。”
“攸宁啊，”周怀谦的声音里立刻亲切了起来，“我正想着你该打电话来了。怎么样，这两天忙完了吧？”
“嗯，刚忙完晚宴的稿子。周伯伯，您什么时候方便？我想拜访您一下。”
“我这两天下午都有空呀，看你的时间，我知道一个地方，环境清静，说话方便。叫清荷茶舍，你看怎么样？”
郑攸宁立刻应允到当天的下午，她迫不及待地要知道父亲所有的消息。因为她稿件的出色表现，王薇很爽快地应允了她的请假。
当天下午，郑攸宁特意比约定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到了清荷茶舍。
茶馆隐匿在一片竹影之后，白墙黛瓦，推开木门，里面是潺潺流水声和古琴声，格调清雅静谧。
她由侍者引到一间雅致的包间，推开虚掩的门，却意外地发现周怀谦已经到了。他正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窗边，欣赏着一盆造型雅致的兰花。
听到动静，周怀谦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攸宁来了。”他指了指腕表，“不是你来的晚，是我来得早，实在是心切。见故人之女，怎能让你等我这把老骨头？”
郑攸宁心中一动，快步上前，将一个素雅的纸袋放在茶桌一角。
“周伯伯您太客气了，是我该早点到。”她语气诚挚，带着对长辈的敬重，“一点微薄的心意，请您千万别推辞。听说您素来爱茶，这是我特意寻来的明前狮峰龙井。我父亲生前，也最钟爱这一口鲜醇。他说这茶里有江南早春的味道，能让人静心。”
这份礼物并非临时起意，是她费心准备的。上午通话敲定时间仓促，她挂了电话便特意去寻了这盒明前狮峰龙井。她如此做，不仅仅是为了投其所好，也是为了由衷地感谢周怀谦，在父亲故去、世态炎凉之后，他这位身居高位的长辈，仍愿对她这样一个孤女坦诚相待，这份情谊，远比这盒茶叶要重得多。不空手见人，更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周怀谦并没有客套地推拒，“你有心了。”他叹道，语气里带着欣慰与一丝感伤，“承安兄好福气啊，养了个这么玲珑剔透的女儿。这茶，我收了，这份情谊，伯伯也记下了。”
侍者进来沏茶后便退出，茶香弥漫中，谈话的氛围也变得更加自然和恳切起来。
“秋刃是你的笔名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周怀谦肯定地点点头，赞赏道：“你最近几篇文章我都看了，尤其是福利院的那篇和昨天晚宴的稿子。写得好啊，这个行业浮躁，不人云亦云已经很不错了而你敢于揭露真相，有骨气。而且你的角度抓得很巧，文笔也干净利落，很有想法。比你父亲那个理工脑袋强多了，他啊，就会埋头搞他的实业。”提到郑承安，周怀谦从身后的包里取出一个保存得很好的深色相册。
“我跟你父亲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却投缘。我们不谈生意，只聊风月。哦，还有他偶尔烦恼时，找我喝喝茶，吐吐槽。”周怀谦笑着翻开相册，里面大多是些老照片，有些甚至还是黑白的，“我这个人呐，就爱记录点东西。这些都是当年的老伙计们聚会时拍的，我给你讲讲。”
郑攸宁从他拿出相册时就紧盯着，这会更是求之不得，忙凑近了些，去看那些照片。随着周怀谦的讲述，父亲年轻时的模样渐渐鲜活起来，有在湖边钓鱼时开怀大笑的，有在某个画展上蹙眉沉思的，还有和一群朋友在简陋茶馆里高谈阔论的。
每一张照片里，父亲的眼神都明亮而充满朝气，那是她记忆中逐渐模糊的样子。
“你看这张，”周怀谦指着一张彩色照片，背景像是一个艺术沙龙的开幕酒会，人头攒动，“这是当时一个当代艺术展，你父亲被我硬拉去附庸风雅。左边这个是我，中间是你父亲。”
郑攸宁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照片上父亲站在中间，左边站着周伯伯，而站在父亲另一侧的男人，穿着时髦的西装，举着酒杯，正侧头与父亲说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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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脸上带着精明又热络的笑容。
郑攸宁的呼吸一滞。
这个男人，她见过。就在不久前岳家老宅，他是涂颂新的远房舅舅，叫岳宏。当时自称去看望岳正廷，与她打了个照面，只是，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认识她父亲的迹象。
“这位是？”郑攸宁尽量平静地问。
“我记不清了。”周怀谦摇摇头，“我与此人也仅仅这一面之缘。他好像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具体不太清楚。那天他不知怎么混进艺术圈的场合，很活跃，跟你父亲聊得还挺投机，就一起合了影。好像后来也没什么深交了吧，至少我没再见过了。”
“那伯伯您还记得这是哪一年的照片吗？”郑攸宁继续追问。
周怀谦回忆了一下，“哦，这个时间有点久了，七八年前吧，我只记得当时你应该还在国外读初中。”
郑攸宁强作镇定，状似无意地继续翻了一页页相册，她将整本相册翻完，并没有再次看到岳宏的照片，而这本相册里没有一张涂伟杰。
她抿了口茶，装作随口问道：“周伯伯，那您认识涂伟杰吗？就是现在岳氏实业的那位。”
周怀谦摇摇头：“涂伟杰？那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我自然是听过名字的。不过，我们完全是两个圈子的人，并无交集。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郑攸宁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轻轻合上相册，“只是突然想到这里面怎么没有他的照片，所以就问问。”
周怀谦闻言，思考了一下，“他和你父亲很熟？至少在我和你父亲交往的那段时间，从未听你父亲提起过与涂伟杰先生有什么往来。”
郑攸宁也不再追问，“谢谢您，周伯伯，这些照片对我很重要。”
周怀谦将那本相册轻轻推到郑攸宁面前，又温和地嘱咐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并未久留。
包间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潺潺的水声和清幽的茶香。
郑攸宁独自坐在原处，指尖微微颤抖地翻开相册，照片上的父亲正当盛年，眉眼疏朗，笑容是她记忆中熟悉的温暖慈爱。她是初中离家去往瑞士留学，和父亲的相处时光都在童年，家中突发变故，她赶回来时并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只有哀泣的母亲和衰老深受打击的外公。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父亲的笑脸，豆大泪珠滚落下来。巨大的怀念和更深的痛苦涌来，几乎将她淹没。那样一个鲜活、正直的人，怎么会落到“畏罪自杀”那样不堪的境地？
父亲的笔记上，那力透纸背、充满了绝望与愤怒的“陷阱”二字，又一次灼烧着她的心。这陷阱，究竟是谁布下的？岳家？涂伟杰？那个岳宏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各种猜测和疑虑在她脑中疯狂交织，却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
郑攸宁又在茶馆里独自坐了许久。她最终将照片珍重地收好，离开时脚步都有些虚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