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段令闻心绪平复了下来,便提出要去拜见景谡的叔父,为昨日之事请罪道歉。
出门前,他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如景谡所言,将左边额前碎发拨开,露出了那只金色的瞳孔。
望着镜子中那妖异的眼睛,段令闻还是生了怯意。他找来了一块布巾,而后折成合适大小,捂着左眼,缠了好几圈。
一如前世那般……
景谡望着他,目光骤然凝住,久久没有说话。
段令闻微微低头,小声解释道:“这样……别人就不会被吓到了,要是别人问起,就说是昨日不小心撞伤了,敷着药,不便见光……”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甚至像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景谡没忍住上前半步,他抬起手,想要去扯下那块布巾,告诉他“不必如此”、“这只眼睛不是妖邪”。
可他的手终是轻轻拂过那布巾的边缘,便垂落了下来。他以为重来一世,可以让段令闻摒弃旁人的偏见,可现在看来,他做的还不够,远远不够。
景谡喉间微微滚了滚,沙哑着声音点头应和:“好……”
几乎是在他话落下的一瞬间,段令闻如释重负般轻吁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眼尾轻轻弯起,声音比刚才轻快了些许:“那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下,阳光从庭院照了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段令闻不时地整理着那块布巾,生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察觉他的紧张不安,景谡便牵起他的手,放缓了脚步。到了书房外,景谡依旧没有松开手。
侍卫见到二人,神色不由地惊了一瞬,行礼后便快步进去通报。
“进。”景巡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二人一同入内,段令闻四肢仿佛僵硬住,进门时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
景巡正坐在案后处理军务文书,闻声抬头,目光落在两人身上,自然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段令闻左眼处那显眼的布巾,以及……两人紧紧相牵的手。
他眉头微挑。
景谡这才缓缓放开手,躬身行礼,“叔父。”
段令闻见状,便学着他,也跟着行了一礼,“将、将军……”
“你就是段令闻?”景巡的语气平和,但久居上位的威仪还是让空气显得有些沉凝。
“是……”段令闻的头垂得更低。
景巡上下打量着段令闻,穿着素净却难掩清贫出身,姿态更是拘谨畏缩。他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疑惑和不解,这便是他这侄儿心悦之人?
论容貌,段令闻或许算得上骨相清峻,确有一副难得的好皮囊,可惜伤了一只眼睛,但怎么也算不上世间罕有的绝色。他这个侄儿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何至于对此等乡野之人如此倾心?
论气质才学,眼前之人举止局促,气息微弱,与那些举止得体、甚至能吟诗作赋的世家才情女子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论家世助力,更是无从谈起,佃农出身,毫无根基,于景谡的前途毫无助益。
景巡自认看人眼光不差,可眼前这个双儿,他实在看不出任何出众之处。
他的沉默让屋内的气氛越发凝滞。
“叔父。”景谡轻唤了一声。
景巡恍然回神,他轻咳一声掩去尴尬,“先坐下吧。”
二人坐下,景谡转向叔父,正色道:“今日来,是有一事,恳请叔父答应。”
“何事?”
景谡看了看段令闻,而后直言道:“乱世艰难,我不愿他孤身漂泊,请叔父做主,为我二人择定吉日,于三个月后完婚。”
景巡闻言,执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看向景谡,沉声道:“你可想好了?”
在他看来,二人相识的时间恐怕都没有三个月,如此短的时日,便要谈婚论嫁,实在不像是景谡的性格。
但对景谡来说,三个月,已经是太久了。
因顾及到段令闻在守孝期,他才决心将婚期延后。
“是。”景谡郑重点头,“婚礼诸仪,一切可从简,不必奢华铺张,告于天地先祖即可。”
景巡没有立即应下,他将那盏已微凉的茶轻轻搁回案上,身体微微后靠,指节轻叩着案几,陷入了沉思。
书房内一时静极。
景谡看向一旁的神色紧绷的段令闻,他缓缓起身,再次郑重行礼,“望叔父成全。”
他话音落下,眼角余光便瞥见身旁的段令闻,像是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也跟着行了一礼。
景谡只觉得心头一软,他敬重叔父,自然希望他与闻闻的婚事能得到叔父的认可,可若是叔父不同意,他也不会放手。
片刻后,景巡喟叹一声:“你如今这年岁,也确实该议亲成家了,原本我看卢公有意将女儿嫁给你……不过,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依你所言。”
“谢叔父!”
上一世,卢信确曾说过,想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景谡。卢信是义军领袖,权势煊赫,若是与他的女儿结亲,对景谡而言,权势、名望、倚仗,皆唾手可得,的确是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前世的景谡性情自傲,他不需要通过姻亲来给自己铺一条青云捷径,今世,他更不需要。
几日后。
卢公帅府的一道军令传下,大军于三日后出吴县,定三月之期,先攻江乘,后取丹阳。
主帅卢公,副将丁毅携一万兵马从正面强攻,而景巡叔侄二人带两千人马埋伏在渡口,拦截敌方援军,防止腹背受敌。
这战场之中,刀剑无眼,凶险万分。
景谡决意让段令闻留在吴县,待他回来,二人便完婚。
段令闻听到后,眉间掠过一抹慌乱与不舍,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极轻地应了一声:“……好。”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景谡牵起他的手,往自己的院中走去。
段令闻虽是不解,却还是乖巧地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一处书房,确切来说,是用景谡卧房改成的书房,里面有一个摆满书的书架。这些书,是景谡专门为段令闻挑选的书。
无论是稚子小儿学的三字经、千字文,还是文人爱看的四书五经、书家兵法,应有尽有。
段令闻愣在原地,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书摆在他的面前。记忆中,唯有幼时模糊的片段里,爷爷曾握着他的手,在地上写下他的名字。
这么多年过去,他甚至连字形都记不真切了。
景谡开口道:“我离开这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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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你可以在这里看书、练字,解解乏。”
段令闻神色怔然:“我、我不识字……”
景谡拉着他走到书案前,案上笔墨纸砚早已备齐。
他知道,段令闻其实很喜欢读书,不然,也不会向他提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要求,便是想要读书写字。
那是,当初他对段令闻的补偿……
思绪回笼,景谡的声音放缓:“无妨,现在学,也来得及。”
他取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三个端正有力的字——段令闻。
墨迹淋漓,笔画清晰。
景谡的指尖依次点过三个字,“段、令、闻。”
“段,为姓氏;令,为美好之意;闻,即听闻、名声之意……”
说着,景谡忽然一怔。在段令闻的父母为他取这个名字时,定然是希望他的人生能如同这个名字一般。
段令闻,令闻,美好的名声。
可……事与愿违。
恍若隔世般,景谡倏然看向一旁的段令闻,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段令闻所经历的,却尽是飘零、隐忍与屈辱的苦楚。
段令闻没注意到景谡的神色,他满眼惊奇与懵懂,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学着方才景谡写字的动作,悬空写着自己的名字。
忽地,一只大手,抓住了他在空中比划的手腕,他疑惑抬头,恰好撞进景谡深邃的眼眸中。
那眼神深不见底,像是两人第一回见面时,深藏着的、浓烈的情感,让段令闻的心跳无端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他声音微弱,却没有挣开他的手。
景谡的呼吸粗重了几分,握着他手腕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一股强烈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冲动猛地涌上心头。
他想将人抱在怀里,想吻那柔软的唇,想让他身上每一处都染上自己的气息,来确定他的存在。
“疼……”段令闻微微拧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抽了抽手。
闻言,景谡恍然回过神来,他立即松开了几分力道,哑声道歉,而后轻轻揉了揉他那发红的手腕。
段令闻并没有生他的气,只是以为,他可能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景谡抬眸,对上他那清澈的眼睛,似乎从中清晰地看到了,那些他曾辜负的过往。
他轻声唤道:“闻闻……”
“嗯?”
景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缓了片刻,他拉着段令闻的手,让他坐在案前,轻声道:“我教你写字。”
段令闻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被景谡从背后圈入怀中,他的后背紧贴上景谡的胸膛,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那滚烫的温度和剧烈的心跳。
景谡的手覆上他拿着笔、微微颤抖的手。
“这样拿笔。”景谡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灼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放松些……”
段令闻的手却越来越僵,心跳也越来越快,他被完全笼罩在景谡的气息里,让他脑袋一片空白。他想用力握笔写字,却使不出一丝力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景谡握着他的手,蘸墨,落笔,认真而郑重地再写了一遍他的名字——段令闻。
段令闻的呼吸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