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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101岁

作者:小盐主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喻声原本找回帖子的初衷是想看看,自己再回到过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她当下却更想知道,江时敲下那十一个字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而这份心情,存活期限能有多长。


    喻声很逃避爱这个字,回复许绘林时也是秉持着同样的想法:


    只要不被爱,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人就会像被抽真空那样的,有可以保存很久的平静。


    但她在被爱。


    喻声给江时的回帖截了个图,再退出软件,把两个手机都关机,最后蜷缩进被子里,闭眼。


    被子尚有余温,那份心情、这种被爱的感觉存活期限好像也很长,长到走了两个月,走过他们的每一次相处,在今天走到了她面前,轻轻拥抱住她,蹭走了所有眼泪。


    喻声的脸更侧着,把大半都埋进了枕头里。


    被爱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它迅速地反驳她那种错误的想法,开启了另一种可能,它说人就像蘑菇一样,被抽真空反而更容易变质。


    她在被爱,就会更渴望爱,人和蘑菇没什么不同,在生长时都是渴望幸福的眼泪和适宜温度的爱,等到生长一词被定义为过去式,再经由不同的途径去分享爱。


    时间逼近傍晚,夜色加深,蘑菇在分享爱的途径上遇到了鸡肉。


    只炒鸡肉太单调,喻声从冷冻室里翻出来一大盒香菇,逐字逐行照着菜谱做了香菇滑鸡焖饭,不仅特意煮了比平时多一半的量,还另煮了青菜,把那多出来的一半全堆进了江时碗里,上完香后推至他的面前。


    “好吃。”


    江时看到明显比平时多了不少的份量,先是顿了一下,也没说什么,直接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给出了朴实无华的评价。


    “我第一次做,看来挺成功。”喻声手握鼠标下滑,光标定在了《恐怖游轮》的封面上,侧身询问他的意见,“看这个可以吗?”


    江时当然颔首说可以,事实上,他也从没反驳过喻声想看哪部电影的提议,再询问他也只是礼貌地例行公事而已。


    电影片长共99分钟,江时慢悠悠地把饭吃到了电影尾声。


    他面色如常,偶尔抬眼和喻声对视上,也是笑盈盈给出夸奖,喻声捕捉不到更多关于他到底饱没饱的信息,不过很快,大半夜的,江时又往厨房里钻,明确给了她答案。


    喻声不信邪,隔天又加大饭量,她很明显感觉到江时停顿的时间比昨天更久,但他依旧没说什么,照常全部吃完,只是后半夜又准时准点出现在了厨房。


    喻声宕机:“……?”


    她不会也在恐怖游轮上吧!


    她现在简直要比Jess初登游轮还要迷茫啊。


    喻声没搞清江时是不是触发了什么“厨房是半夜刷新点”的机制,她退回房间里,发了条消息给他:「怎么还不休息?」


    江时过了很久才回复:「鬼哪里需要休息。」


    江时:「需要睡眠的人,你怎么还不休息?」


    喻声:「你觉得晚饭怎么样?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江时:「没有啊。」


    江时:「很好吃。」


    江时:「你是大厨。」


    江时:「Koonyangi猫猫星星眼.jpg」


    喻声被江时的夸赞为难到:「真的没有吗?」


    江时被喻声的问话为难到:「还是需要我写篇几千字点评给你?你知道我文章很烂。」


    喻声:「……」


    喻声:「那倒不用了。」


    喻声迅速地又打了一行字:「那你为什么每晚都这么饿?」


    刚想发出去,她又开始犹豫,怕江时以为她在谴责他吃太多,最后还是把问话删掉,回了句「马上去睡觉了」,就熄灭手机屏幕,只是默默地决定再加大饭量。


    于是在隔天,就造就了双方坐在客厅里沉默面对大小差异过大的两个饭碗的局面。


    场景凝滞,被正在播放的电影背景音衬托得更加诡异。


    江时看着面前的三座山:“……”


    这次他必须说点什么了。


    他咳了一声,从山里抬头,把勺子往饭上搁,而后犹豫着问:“是末日到了吗?”


    ——在恐怖游轮上好像跟末日到了没什么区别啊。


    喻声想。


    喻声把奇怪的想法压下去:“……你每天上网都在看些什么东西啊。”


    “就一些小说,你晚上用来催眠的那种。”江时慢吞补充,“不过都没有你写得好,真的。”


    “……”喻声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谢谢你这个时候还想着夸我呢。”


    “那你整出一副今天吃完就没有明天了的架势是——”江时手支着脑袋,一脸苦恼,好奇地问,“鬼虽然不太有饿和饱的感觉,但也不至于一口气吃这么几座山进肚子里吧?”


    “我以为你吃不饱。”喻声看着他,“我就想着晚饭多做点的话你也不至于每晚你都去厨房捣鼓点什么。”


    连续三天都在厨房待到很晚的江时,起身叹气说到底你是笨蛋还是我是笨蛋的江时,从厨房里双手捧出一碟黑黢黢的曲奇饼干的江时,比蘑菇更会分享爱的江时,所有江时模糊、又清晰,同时交织着很多个她,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


    和去猜测江时的心情存活期限有多长不同的是,喻声明确地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情从烤箱出来后就被贴上“永恒”的标签。


    毫不遮掩的、无法遮掩的,可以和贫穷、爱情、咳嗽并列的。


    厨房窗户大敞,有几分凉意涌进来,被江时随手合上的门压回厨房,霎时间室内只留下温暖,喻声抬眼看着江时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开始有点晕乎乎的。


    “那些工具我都不太会用,只能一遍一遍尝试,这是最新一批,昨晚刚做的,已经是我能做出来的最不黑的程度了。”江时把饼干放下,随即盘腿坐在地毯上,膝盖与喻声相贴,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曲奇饼干,感恩节礼物,送给你的。”


    香味直冲鼻腔,喻声恍然,靠边挑了一块,放在手心,细细端详。


    “只是我没想到你会理解成我饿了。”江时叹气说道,“惊喜变成惊吓了。”


    他说得坦率、从容,像是抱怨,故意加大的叹气声却含着忐忑,嘴唇也下意识抿紧。


    厨房那些做饼干的模具是上次给江时做蛋糕时想着可以一起备着的,全是小狗形状,表情各不相同而已,被江时一烘烤,表情全糊掉,只能靠耳朵形状稍微辨认是不是用同一个模具做出来的。


    因为没有表情,江时用巧克力酱在每一个饼干上都画了歪歪扭扭的笑脸。


    喻声挑的那块是立耳的,她刚想送进嘴里,又止住。


    江时问:“有什么问题吗?”


    喻声摇头,想起了他上次说的那句“以后每一张照片都跟他拍”,说道:“还没拍照呢,你等我一下。”


    喻声放下饼干,三两步跑回房间,取了江时送的那个拍立得,边走出来边把电池和相纸装上,等坐下后再旋转到closeup模式,把相纸遮光板拍掉后示意江时:“和饼干一起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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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时点头:“饼干你拿还是我拿?”


    “我拿吧。”喻声回答,“你举拍立得。”


    自拍模式需要他们靠得更近些,喻声手里捧着的饼干被挤得差点从烤盘上滑了下来,在等相纸缓缓推出的间隙,她伸手取了刚刚放回的那块咬了一口。


    味道意外地不错。


    她别过头,看着饼干,细数一共有多少块,可以分几天吃。


    刚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夸他的喻声此刻脱口而出的夸赞更显真心实意:“好吃。”


    但对面晃着相纸等显形的人明显不满意,他闷声:“怎么这么敷衍?”


    “完全是大厨水平。”喻声笑,借用着他的话,“还是需要我写篇几千字点评给你?”


    江时把相片递给喻声:“前一句我收下了,至于后一句,那还不如等你写新的文章给我看来得实在。”


    喻声失笑,赞同他的说法,刚想调侃几句,却在接过相纸后怔住。


    拍立得的魅力之一在于等待它显形那段时间里那种被延缓的、期待的心情,因为完全不知道拍完的效果是什么样的,就会更想珍惜已经过去的、却被相纸上留存的那一瞬间——


    以及那个一起拍照的人。


    喻声完全没想到,拍立得能拍到江时。


    和临山那张的空旷不同,和他生日时模模糊糊一个剪影的那张也不同,新照片里,虽然江时依旧近乎透明,但轮廓分明,连脸上的神情都清晰。


    世界只有新照片里那么大的时候,喻声看着手里的饼干,而江时笑意盈盈,正看着她。


    世界有更大一片天地时,照片外,喻声看着自己的心。


    她曾列举过在这里住下去的三个理由:


    一是因为三明治,二是因为离福珠很近,三是因为便宜的房租。


    她直至现在、直到这一瞬间才清楚,她在这里住下去的理由对应着三个人。


    舒云繁、福珠、江时。


    朋友、家人、喜欢的人。


    她喜欢江时。


    此刻,喻声确定。


    这份喜欢是在很多个和他相处的日子中累积出来的,在她还不知情的时候就出现,来得不可思议,又顺理成章。


    头顶有声音响起,平稳温和:“感恩节快乐。”


    “感恩节快乐。”被中断思绪,喻声调整好心情,看向他,“你怎么想到要做饼干的?”


    “想听什么版本的?”


    “有什么版本?”


    “一个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是最近的。”


    “那先听听最近的。”


    江时开着玩笑:“就是偶然间上网刷到的,你现在知道我每天上网都在看些什么东西了吧?”


    “好记仇啊你。”喻声被他逗笑,“那很久以前的版本是什么?”


    “从你发烧那次开始,就很想为你做点什么,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曲奇饼干。”他倾身,温声开口,“希望你开心一点,希望你不要再说‘别对我太好’这种话,希望你对别人的好可以得到回应。”


    从江时说的第一个字开始,喻声就重新踏入了那一天,旧场景、新视角,昏昏沉沉直至彻底睡着的那段时间,她分明得到了回答,很短,不过三秒,掩盖在扭捏的沙粒下,风一吹,沙粒跑,就像那张照片一样,总要拍过两张模糊的,才得以在此刻清晰地展现在喻声眼前。


    他明明句句有回应——


    “我做得还远远不够。”


    一字一顿,过去和现在重叠,柔软地敲着喻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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