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The end

作者:叶煜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江与夏没回答,在秦知行看来是默认了。


    秦知行沉默了很久,屋内只能听到老式空调嗡嗡的轰鸣声。


    “夏夏,和我一起出国吧。”


    秦知行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一室寂静,“我之前所说不只是拖延的说辞,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优解,只不过冯明亮出国的要求一定是要你一起前往。


    你想保护周泊野,只要收了他的护照和证件,他想回国就会比较困难。”


    江与夏愣住,他从未这么想过,更惊诧于秦知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考虑如此之多。


    秦知行给他倒了杯温水,“距离我出国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


    他原以为就算他同意了,冯明亮也绝对不会答应的。但不得不说秦知行洞察人性,冯明亮是个地地道道的赌徒,他只是在条件上再加码了一点,那人便开始了这场豪赌。


    提出的条件也是让江与夏和他一起出去,并且出国后,要和他住在一起,这算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保障。只是他真会安分守己待在国外,不太可能。


    而自己那时候的思想也还并未成熟,没有坐下来和周泊野好好聊聊。


    在不知出国会发生什么的前提下,单方面做出了选择,脑子里只有周泊野是自由的,没必要也不能这么被他绑着。


    那天他在江边蹲了一个晚上,看着周泊野一条又一条的消息,一个又一个的未接电话,他狠下心发了分手的短信,分手短信很短,只是说他累了,不想守着他了。


    发完后他就把卡取出来折断了,所有的社交账号他再没登过。


    三人就这么各自揣着心思去了A国。


    其中江与夏和冯明亮并不是通过正规渠道去的。秦知行联系了他一个在东南亚做货轮生意的病人把他们带出去。


    那时的他没想那么多,只觉得秦知行这么做就自有他的道理。直到后来他离不开A国的时候才明白秦知行在谋划着什么。


    到A国后,冯明亮开始催促要钱,而秦知行也开始了他的计划。在A国冯明亮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是秦知行的主场。


    在达到第一个城市,他就联系了一个小帮派将冯明亮扣押住。在冯明亮极尽难听的诅咒声中,拿走了他的证件,自己和江与夏则启程前往第二个城市。


    江与夏看秦知行的目光带了丝探究,带他们出关的货轮老板也好,A国的帮派也好,他竟有这么多人脉。


    冯明亮的事儿能这么快解决是江与夏未预料到的,算是意外之喜,如此他就可以尽快回国了。


    距离他给周泊野发分手短信已经过去半月左右,周泊野肯定很生气,但只要他好好哄哄,他应该会原谅他的。


    别看周泊野那样子,其实可好哄了。


    他把他的想法和秦知行说了,秦知行只是温和地笑着说:“没问题,我来联系船长。”


    他应下后半月船长那边都没回应。


    他在A国是黑户,不敢长时间出门,也没有工作,衣食住行全都仰仗秦知行。他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在那间不算太大的出租屋里等秦知行下班,之后再一起吃饭。


    又过了一个月,他发现秦知行似乎……不太想让他走。


    他只能自己找方法回国。还真撞大运,让他在唐人街结识了一位福建商人,再过半月有一条船回去,能免费捎他一程。


    江与夏喜不自胜,掰着手指头算着时间。


    倒计时五天的时候,意外发生。


    他和秦知行走在人行道,一辆白色的面包车疯了般朝他们撞了过来。


    秦知行正在打电话反应慢了一拍,江与夏只来得及推开他,再有意识的时候,人已经躺在路上,身上一阵又一阵的剧痛席卷。


    “哈哈哈,艹,让你们骗老子!该死都该死!”


    是冯明亮。


    他真不愧江与夏叫他一声“狗皮膏药”,不知怎么精准地找到了两人的住处。


    他弄了辆车,默默蹲守在两人公寓楼下,就等着这一刻。


    “都得死!都得死!”


    几月未见,原本微微发福的身体变得枯瘦,皮肤晒得漆黑,一双眼瞪得像铜铃,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他操控着面包车还要撞过来,这时周边已经围了一圈路人,在他降下速度调转方向时,有个人高马大的大哥踹开车门,一把把他揪了下来,有人爬上去把车子停下。


    周泊野抱着江与夏的手一紧,听着江与夏平静地阐述,“那场车祸后我昏迷了一段时间,冯明亮后来怎么样了秦哥没和我说。我也伤到了脑子,脑袋里的那块淤血就是这么来的,出现了失忆的情况。”


    “不过失忆只是暂时的,几个月恢复记忆后,我想过要回来……”


    但那时他结识的商人已经回国,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秦知行说后,得到的答复却总是他的伤还未痊愈,不适合长途跋涉。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他发了疯般想要回到周泊野身边,他对秦知行不再是询问,而是要求,要求把他的证件还给他,就算是让移民局把他遣返回国他也认了。


    秦知行只是问了他一句,“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不好吗?我有能力让你过上衣食无忧、富足的生活。”


    “哥,你在说什么?我们出国不是权宜之计吗?”


    “你想回去找周泊野?你……就真的那么喜欢周泊野吗?”


    “我爱他。”


    秦知行沉默了,半晌后他突然笑了声,笑容很轻,“我明白了,我会安排的。”


    江与夏虽感觉他不太对劲,但也没想太多,“谢谢。”


    他没想到,这所谓的安排是这种形式。他们聊后的第二天,两人换了一个住处,一个更为宽敞、明亮的房子。


    只是地点在郊外,四周没什么住户。


    房子窗户四周都安装了铁栅栏,大门也是铁质的,与周围环境有些违和。


    他问了一嘴,秦知行告诉他的是周围经常有野生动物出现,这些是为了防止动物进入屋内的。


    等他终于知道这些铁栅栏是防谁的时候已经跑不掉了,他被关在房子里,只有等秦知行傍晚回来,他才能和他一起出去走走。


    他反抗过,但没用。


    他问秦知行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轻描淡写给出了答案,“因为我喜欢你啊,夏夏,和我一起生活吧。”


    或许是因为从小生活在孤儿院那种需要竞争的环境下,他们多少都有点偏执,偏执的认为想要的东西得靠自己的努力,才能获得。


    抢来的也好,偷来的也罢,总归得到了就行。


    秦知行把屋内所有可以与外界沟通的工具都收走了,不过给他买了不少用于娱乐的游戏和书本。


    他每天供他吃喝,但始终没有动他一下,只是把他留在身边,有时候他觉得秦知行像是养了一个孩子,不懂得他到底图什么。


    这种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他的心理出了些问题,秦知行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他觉得好笑,就像是自己把东西扯坏又想找针缝上,他问他,“你到底图什么?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秦知行没说话,看向他的眼神却很复杂。


    心理医生是秦知行的同学,秦知行是个很牛的人,智商高,学什么都一点就通,大学时读的是双学位其中一个是心理学。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进行了几次心理治疗后,他对周泊野的记忆变得模糊。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完全忘记了周泊野这个人,包括秦知行所作的一切,两人的相处回到了还未出国的状态,甚至是孤儿院相互依偎的时候。


    也因此秦知行重新给了他自由,偶然有一次他恢复了瞬间的清明,想起了种种,开始规划逃回国内。


    这也才有了后续的故事。


    “这就是当年发生的一切。”江与夏往他怀里钻了钻,“抱歉,是我当年自以为对你好,做了那些事,才导致了这么多无法挽回的后果。”


    周泊野一下又一下抚着他的后背,心里像是打翻了所有的调料瓶,五味杂陈,很难说到底哪种滋味更占上峰。


    嗓子眼更像是塞了一团沾湿的细棉花团,堵得他发酸,一句话都说不出。


    江与夏那时候表现得明明那么明显了,他为什么没多问一句,没有让人调查。明知道江与夏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提分手……


    “佑佑。”周泊野喊了声他,低头埋进江与夏的颈窝,汲取着他的温暖。


    “对不起,我太迟钝了。”


    那时候他一定希望他能发现,能和他一起面对,但是他太迟钝了,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甚至一直到现在他都没发现。


    感觉到颈窝的湿意,江与夏瞳孔紧紧一缩,着急道:“这事儿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那时候托大了,自以为能处理好一切……”


    他话说到一半,周泊野堵住了他的唇,未完的话在两人唇舌中滚涌,再吞咽下去。


    一晚上两人都没怎么睡,第二天江与夏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洗漱过后就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


    才打开卧室门就碰上了恰好要开门的周泊野,他顿了下才抬眸问他:“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我让人把工作送家里来了。”周泊野答道。


    他今天难得偷了个懒,早上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床才起的。


    看江与夏睡得香没舍得把人叫醒吃早饭,但临到中午见他还没动静就坐不住了,错过了一餐不能再错过午餐,医生当初千万交代三餐要定时吃。


    周泊野:“阿姨已经把午餐准备好了,我以为你还在睡,正准备来喊你。”


    吃饭时,周泊野接了个电话,脸色微变。江与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周泊野安抚地朝他笑了笑,没说话。


    吃完饭,两人在外头散步消食时,周泊野突然和他说他刚接到的消息。


    消息有关秦知行。


    江与夏脚步停下,眸中满是讶异和一些说不出的复杂。


    病房的门虚虚拢住,江与夏没有马上推开。


    透过门的缝隙他看到有个瘦骨嶙峋的病人靠在床头,他侧着头看窗外的绿树,鼻梁上驾着的那幅眼镜分明很熟悉,却又好像大了一号。


    他瞳孔重重地缩了下,甚至无法立马辨认出靠在床上的那人是谁。他眉头拧着不愿相信地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周泊野,似在问这是谁?


    周泊野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紧,而后松开,给了他确切的答案,“进去吧。”


    门被轻轻推开,秦知行听到声音缓慢地转过头来,和江与夏视线对上时,两人都微微一怔。


    片刻后,秦知行用手整理了下病房的领子,拉了拉袖口。他扯出一个弧度不大的笑容,“你来啦。”


    他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候还是那么温柔,但嗓音有些变了,变得有气无力,好像再大声一点就要在破碎在这凛冽的寒冬里。


    他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般,又好像他一直在等着他。


    江与夏脚步像是扎了根一样,一步都迈不开。脑子里像是什么东西炸裂开,疯狂地否认着。


    这怎么可能是秦知行。


    就算再最难的日子中,他都没见过秦知行如此狼狈的样子。


    狼狈得甚至有点可怜了。


    秦知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眸子往下弯,语气带着丝温和的笑意和安抚,“抱歉,吓到你了吗?”


    就算在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秦知行身上也没有那些尖锐刺人的东西。他像一朵最柔和的花,白色的,花瓣边缘嵌着一抹淡淡的红,但花蕊得是深红、暗红,红得热烈,红得不顾及世间所有。


    那是他的另一些东西。


    江与夏走到他身边,两人都没讲话,只是默默坐着。


    秦知行知道江与夏恢复记忆的事,因为已经有人来找他聊过了,只是江与夏和周泊野都是体面的人,对一个即将死去的病人动不了手。


    不。


    秦知行在心里又默默否决了自己这个说法,周泊野个性算不上太好,只是他顾及着江与夏。


    他和周泊野在这方面有很大的不同,如果是他,他绝对不会再让江与夏见到自己。他可能在知道情况的第一时刻就先一步动手了,管他是不是要死。


    他要是真快死了,能在死前亲手报仇才是爽快的,要不这辈子都觉得窝囊。


    周泊野骨子里和他差不多,都不是什么大方良善的人,只是他对江与夏的自控力太强了,他能控制住自己一些阴暗的想法,做大最大限度地尊重江与夏的想法。


    而他做不到。


    他面对江与夏时,阴暗的藤蔓总会放肆地无端地生长,直至爬满他整个精神世界,把他囚在里面,也恨不得把江与夏拉进来。


    爱情中能保持如此的自控力有多难,他深有体会。


    所以,他不得不承认,从各个方面来说,江与夏的选择是正确的。


    “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生病了?”


    江与夏的声音响起,“疼吗?”


    这是江与夏进入病房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秦知行的笑僵在脸上,他设想过江与夏见他的第一面会说什么话,有怨恨的有抱怨的,却唯独没想到是这句。


    “哈哈。”


    秦知行很轻地笑了声,他慢慢垂下眸子,深吸口气,脸上的笑容淡了,慢慢地全都消失了,“怨我吗?”


    “怨。”


    江与夏没说谎,要说对秦知行不怨,不太可能。


    但这点怨放到生死面前,薄得像是一张被风高高扬起的书页。什么时候读完这页,或许也会因为期待未来而翻过。


    他也始终相信最开始秦知行带他出国真的只是为了帮助他,那本就还未丰荣的羽毛在他走投无路时为他遮挡了一次的风雨。


    “这样啊。”秦知行那丝常挂在唇边的笑又重新扬了起来,比刚才笑得还开心。


    江与夏眸子微顿,有时候他的确不知道秦知行在想什么,例如现在。


    病房出来,医生和他聊了聊秦知行的病情。


    秦知行生命的存续已经可以精确到了天数。


    江与夏走后,周泊野单独来找过一次秦知行,他想知道江与夏口中的那些空白。


    秦知行看到人后并不意外,淡声问了句:“你想知道什么?”


    周泊野:“佑佑意识错乱只是因为外伤吗?”


    “……”


    秦知行转头看向窗外,微垂的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你会这么问,就是猜到了。”


    “没错,我催眠过他,想让他忘记你。”他说着顿了下,垂着的睫毛颤了下,“七次。”


    “七次他都没忘记你。”


    砰!


    周泊野的拳头落在他脸侧,他一个病人根本受不住这种力道,被惯性带得差点没掉下床。


    秦知行用袖子擦过嘴唇破后沁出的血珠,他咳了两声,笑了笑,“你不应该打我脸,到时候被看见,我还得解释,多麻烦。”


    他抬眸对上周泊野有些发红的眼,唇角的笑又淡下来,“明明我比你更先认识的他。”


    “有时候觉得老天真不公平。”


    他说完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了,“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江与夏找到周泊野时,他正坐在书房里,面前的烟灰缸满满一缸的烟蒂,他愣了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的声音把正沉思的周泊野拉回现实,立马把书房窗户打开,起身拉过江与夏,“我们去外面。”


    江与夏没动,他伸手碰了下周泊野青黑的眼底,他眉尾压得很低,看起来有点难过。


    周泊野没忍住,伸手抱住他,他这么个理性的人,坐在书房的那个下午却是如果时间能重来,在脑中不断地推演着如果他当年发现了江与夏的困境……


    他怎么就没发现!


    他怎么能没发现!


    ……


    病痛的折磨让秦知行最后的这段时间过得很难,唯一能让他舒服下来的时候就是打完止疼后那短暂的睡眠时间。


    他越来越虚弱,像有个针筒源源不断地抽吸着他的骨血,他就那么一天天地瘪了下去,最后就剩骨头外包着的那一层薄薄的皮。


    那天,江与夏踏入病房看见秦知行自己站在窗台边,看着在寒风中摇摆,却依旧翠绿的柏树。


    宽松的病服挂在他身上,他站在那,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干干净净,好像走近就能闻到一股香皂混合着阳光的清爽的味道,和他这近三十年来一样。


    听到脚步声,他朝后转头,看到是江与夏扯出一个大大的笑,“你来啦。”


    江与夏脚步顿住,隐秘地察觉到了什么,心脏猛得抽了下,他伸手拿过一件外套,“天气冷,披件衣服。”


    秦知行顺从地伸出手,尽管他现在很热,像有把火从脚底往上涌,像个快要烧干的锅炉。


    他眸子紧紧盯着江与夏,视线跟随着他的动作。


    “夏夏。”他突然开口,指了指窗户外面那棵树,“你宿舍外的那棵树冬天也总是绿的。”


    江与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了一眼视线又停在他的手上。秦知行食指内侧有一颗小小的痣,他的手是唯一没觉得变化特别大的地方,十指纤长,骨节分明。


    小时候总觉得他手很大,每次牵着他的时候,总能完全把他的手包住,现在两人的手长得也差不多大了。


    “别站太久了,休息一会儿。”江与夏没直接回答他的话。


    秦知行站了会又坐到了椅子上,感叹了声,“绿色看得人真舒服。”


    到了晚上,便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所有生机被一股气全部抽干般。


    最后那一刻,秦知行眼前变得模糊,他对江与夏说了这辈子唯一一次真心的“对不起”。


    江与夏眼眶微红,他问他,“为什么我逃回国后,你还不愿意把那些事告诉我。”


    明明他那时候那么痛苦。


    秦知行沉默了会,淡淡地笑了笑,“人有时候尽管是在自己也很难面对自己卑劣的那一面。”


    “那时我不想你恨我。但如果再来一次……我会选择放手的。”


    “真抱歉,让你认识了这么一个秦知行。”


    没人教过秦知行如何爱人,他认为的爱只是占有,所有他做错了很多事。


    最后他笑了下,他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唇还在一张一合。


    江与夏努力辨认着他说的话,才发现他问的是:“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喜欢我呢?”


    “我真羡慕他。”


    江与夏眼眶发热,耳边的呼吸声慢慢停止,这么多年的纠缠结束,他与他之间的羁绊在这一刻断裂。


    江与夏咬紧牙还是哭出了声,“啊……”


    “叮咚”手机响起,两条短信在眼前变得模糊,一条是秦知行银行卡定时转账消息,一条是律师给他发的遗产转赠。


    回忆不断上涌,最后停留在秦知行带他坐在湖边,清俊的少年替他擦去脸上的脏污,语气中带着些许憧憬和他说要努力替自己的名字添砖加瓦。


    秦知行的葬礼比较简单,来祭拜的只有医院的同事,其他的朋友他都没通知,亲人原本就没有。


    下葬那天,天色不算太好,飘着一层毛毛细雨。一身黑衣的江与夏站在他墓前,看着墓碑上黑白的照片,照片中的秦知行笑容淡淡眉眼温和。


    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垂眸看了眼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巨大的虚幻感和真实感互相拉扯着。


    周泊野撑着伞,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慢慢收紧,揣到自己大衣口袋里,“走吧,阿姨今天特意煮了点有味道的菜,给你换换口味。”


    江与夏手反握回去,他点点头,“好。”


    牛毛般的细雨落在紧绷的伞面上,没发出一点儿声音,静悄悄的。皮鞋踩在被水淋湿的大理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两人的影子被暗光拉得很长很长。


    走到陵园门口时,江与夏脚步停下,转头看了一眼。


    周泊野:“怎么了?”


    江与夏慢慢收回眼神,摇摇头,“没事。”


    ……


    几月后。


    春节热热闹闹的过去了,随着正月十五元宵节临近,各大高校陆续开学。


    江与夏复查的结果不错,他提出要去把没完成的学业完成,还好当年周泊野给他办的是休学。


    周泊野自然没有异议,好在他的学校在同一个城市,如果愿意他甚至可以走读。


    只是学校硬性要求住校,没法子,江与夏每周只有周六周日才能回来。


    开学那天,周泊野特意换了身比较青春阳光的衣服,平日里见天的商务打扮让他觉得自己和江与夏都快差辈分了。


    周泊野没让司机送,自己两人开车去的,后备箱是收拾好的两个大大的行礼箱。


    江与夏从出门起就盯着周泊野,眼神微亮。


    周泊野开车侧眸看他眼,“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还是这个打扮很奇怪?”


    江与夏眉头微扬,“超帅!周大帅哥,今晚约吗?”


    “现在别招我。”他说着又笑,“晚上再来。”


    去打扫宿舍的时候,他亲自挽袖子去端了盆水,把桌子和床都细细擦了遍,江与夏想插手都不让。


    他背坐在椅子上,手撑着下巴盯着他看,“你知道吗,你现在周身透着股爹系的光环。”


    周泊野把抹布拧干,江与夏真怕脏水一不小心溅他名贵的手表上。


    “你要这么叫,我也不拒绝。”


    四人的宿舍除了他,还住了两人,空了一张床位。另外两人看床上铺好的被褥应该已经归校,这会可能出门吃饭去了。


    果然,等了一会就有人回来了。


    进来两个年轻的小伙子,见到两人这两张熟悉的脸时,实实在在地愣了会下。


    江与夏先开的口,“你好。”


    他之前大一的课已经学完,现在跟着大二一起上学,一个宿舍的就是一个班级的同学。


    “诶,你好你好。”


    “江与夏?”其中一个问道,又转头看向周泊野,眨眨眼,“周总?”


    周泊野作为优秀青年企业家,时不时就登个新闻,露脸次数也不少。


    周泊野淡淡点了点头,“你好。”


    “我去,竟然是真人。那个你好,我叫李明。”


    自我介绍一番后,江与夏拿出郑叔特意给他捎上的糕点,说是可以尽快拉进和同学之间的关系。他怕他突然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会不适应,把能给他带的都带上了,糕点装的都够四五十人分。


    在江与夏瞠目结舌中被周泊野无情撇下,只带了这一小盒,不过也足够宿舍的同学分了。


    几人聊了两句,周泊野在外人面前气场很强,有他在俩同学都有些放不开。


    周泊野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外出。


    本意是想给他们留点交流的空间,不过还没出来多久,江与夏也来了。


    “怎么出来了?”周泊野问他。


    “已经和大家都认识了,反正左右也没什其他的事了。”江与夏也很坦诚,“更想和你待在一起。”


    他的话让周泊野心头一软,伸手揉揉他脑袋,“去逛逛校园?”


    “好。”


    江与夏第一次来这个学校的时候,场景也差不多,他们也逛了逛学校,不过那时候来的不止他们两人。


    经过一个寒冬的树木开始发芽,江与夏看着那些小绿芽,想着,春天应该快到了。


    开学后,江与夏开始了两头跑生活,周泊野也经常来给他送吃的,有家里阿姨煲的汤,也有江与夏喜欢吃的零嘴。


    他上学期间,工作能推的都推了,还是想好好沉淀一下,所以没什么身材上的压力。


    这天,周五上课回来,江与夏没找着周泊野,郑叔说他在书房,便小跑着上楼。


    推门进去,听见周泊野在和人打电话,江与夏坐到旁边沙发上等他,他听了一耳朵,是外国的。


    见到他后,周泊野笑笑,挂断电话走到他面前,坐下,伸手抱他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两人面对面坐着。


    他倾身在他唇上亲了下,下巴搭在他肩膀上,问他,“上课累不累?”


    江与夏笑了笑,周泊野最近很赖皮,像有什么肌肤饥渴症一般,两人待在一块儿的时候,恨不得拿胶把两人沾一块。


    “不累,刚刚和谁打电话?”江与夏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猜到了什么。


    “一个外国朋友的电话。”周泊野顿了下,“A国的。”


    A国……


    果不其然。


    他抬眸盯着周泊野,周泊野伸手按了按他后颈,抱着他的手收紧了些,轻声道:“我不是什么良善的人。”


    “但如果你有意见……”


    “我没有。”江与夏眸子微暗,“你不动手,我也迟早会找时间解决了他。”


    江与夏没叫过那人“爸”,他也没养过他,生育之恩养育之恩都没有,那人和他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不,也有点关系,仇人。


    周泊野安抚似地揉揉他脑袋,“那就按我的方式来,别脏了你的手。”


    同样,如果秦知行没生病的话,他也会动手,只是会隐蔽些,也可能根本不会让江与夏知道。


    江与夏没问他的方式是什么,周泊野也没打算让他知道,他轻飘飘地掀过了这个话题,“准备洗手吃饭,你郑叔说今天你回来,特意准备了很多菜,要给你补补。”


    “好嘞。”


    大二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他拍的电影《夏日幻想》上映。


    作为一部文艺片,票房和暑期档大爆剧相比还是落后不少,但口碑打了出来,几大平台评分都出乎意料的高。


    不管是后期制作、导演水平、演员演技都无可挑剔。


    同年冬天,江与夏拿了个圈子里含金量极高的最佳男主,成为今年最大黑马,一时间风头无两。


    上台领奖前,他和李莉导演拥抱了下,两人对视时眼眶都有些红,看到对方那样儿,又齐齐笑出声来。


    “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哈哈,是啊。”


    发表获奖感言时,他由衷感谢了剧组的工作人员,“我很幸运,拍的第一部电影就能碰到这么优秀的团队,我很感谢他们。”


    他说着顿了下,笑道:“除了团队之外,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我的家属。”


    他没点名道姓,说得也比较隐晦,但还是登顶热搜。


    【啊啊啊!!!最佳男主角!!我夏牛逼格拉斯!ps:这算不算公布恋情了?】


    【恭喜!我夏是影帝!!另外,家属家属啊,可没说是对象呢![狗头]】


    【小夏太出息了!题外话:呦呦呦,家属是谁,好难猜啊。】


    【哈哈哈哈,此刻某人在电视机前不得暗爽疯了。】


    最佳男女主作为压轴的奖项,颁完后再一场优秀的歌舞表演为这次的颁奖典礼盛大落幕。


    结束后好多人向江与夏道贺,等人群散去后他松了口气,晚宴他没去,因为外头有人已经恭候他多时了。


    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会场外的树下,来往的粉丝和记者走过时都会侧目看一眼,猜测这是哪位大人物的座驾。


    坐在后座的周泊野看了眼消息,对司机道:“去地下停车场。”


    江与夏结束采访,对着镜头笑容温和地再次感谢了大家。


    孙佺替他挡住蜂拥而至的人群。


    人声鼎沸中,他跑进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举着奖杯炫耀般跑到周泊野的车前。


    周泊野上前迎接,稳稳抱住他。


    “酷不酷?帅不帅?”


    周泊野一一回应,“又酷又帅,是今晚最亮眼的人物。”


    江与夏:“你看晚会直播了?”


    “嗯。”周泊野说着停了下,“这是身为家属应该的。”


    江与夏扯了下唇,“那家属应该收到我赤诚的感谢了。”


    “家属收到了,并表示很感动。”周泊野笑了笑,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吻。


    车子从停车场出来,行驶在主干道上,霓虹灯从车窗边划过,落成一道道旖旎的长线。


    周泊野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三明治,“饿坏没?先垫个肚子,再去吃大餐。”


    江与夏入手还是温热的,他今天因为要穿礼服,没敢多吃,只随便应付了一口,一场典礼下来,肚子的确是空了。


    他咬了口,又开始和周泊野念叨着他今天的各种经历,他说他真幸运。


    周泊野其实想不到他哪幸运。看着他从孤儿院一步步走到星光下,走到万众瞩目、人声鼎沸中。


    他为他骄傲。


    江与夏说着说着停了下来,车子驶入一条支道,道路两侧种着两排银杏树。


    金黄的银杏叶被车子疾驰而过的风带起,“唰啦啦”地飘起,又打着旋落下。


    他按下车窗,微凉的空气卷入,夹着几片扇形的树叶,有一片落在周泊野的肩头,他也没伸手扫下。


    江与夏看着叶子,一抬眸便撞进周泊野那双深邃温柔的眼中。


    他突然笑了声。


    “怎么了?”周泊野问他。


    江与夏摇摇头,伸手摘下他肩膀上的落叶,笑着凑上前在他唇上吻了下。


    他只是突然觉得——或许这场荒谬的意识错乱是他灵魂的自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