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角落里,林小二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午后的阳光通过破旧的窗棂,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木柴和饭食混合的安详气息。
他每日的生活就象这光影一样,规律而又沉寂。
扫灶台,添柴火,啃着灶上剩下的冷馒头,日复一日,从不抱怨,也无人问津。
他瞥了一眼墙角的扫帚,眉头微微一皱。
几只胆大的老鼠竟将扫帚末梢的草芽啃得七零八落。
他叹了口气,这可是吃饭的家伙。
他习惯性地在杂物堆里翻找,扯出一根用来捆柴的旧草绳,蹲下身,开始仔细地修补那把用了多年的扫帚。
他将草绳一圈圈缠绕在扫帚柄和草芽的连接处,手指熟练地打了个结,用力一勒。
就在草绳缠紧的刹那,异变陡生!
他脚下的地面,那坚实了不知多少年的青石板,竟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道微光。
光芒极其黯淡,仿佛是地底深处沉睡的萤火,被他这无心的一勒惊醒。
光芒如同一条细微的金色丝线,从他脚下沿着某种看不见的轨迹,瞬间向外延伸,又在几寸之外悄然隐没。
林小二茫然地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地面依旧是那片地面,平平无奇。
他以为是自己午睡初醒,眼花了,便摇摇头,扛起修好的扫帚,继续去清扫后院的落叶,浑然不知,他刚才那一个“修补”的动作,如同往一潭死水中投入了一颗火星。
这道微光,正是当年林闲以自身为祭,布下的遍及整个青云宗的“布种”脉络。
它们沉寂了十年,如同死去的神经末梢,却在这一刻,被一个最简单、最质朴的“维系”行为,重新唤醒。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一处山谷中,苏清雪正手持圣女令,巡查着一处灵脉节点的异动。
她白衣胜雪,神情清冷,宛如谪尘仙子。
突然,她掌心的圣女令毫无预兆地急剧升温,烫得她几乎要脱手。
她秀眉一蹙,低头看去,只见那冰凉的玉令此刻竟亮起了从未有过的璀灿光芒。
光芒之中,一幅画面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那是青云宗的全景俯瞰图,而在图上,无数个原本黯淡的、代表着“布种”的光点,在同一瞬间,如满天星辰般齐齐轻颤了一下!
那不是能量的爆发,而是一种更深邃、更玄妙的悸动,仿佛一具沉睡了万古的庞大身躯,心脏在这一刻,终于恢复了微弱的跳动。
苏清雪的瞳孔骤然收缩,心头巨震。
这是林闲留下的系统!
它沉寂了十年,为何会突然复苏?
她来不及细想,化作一道流光,以最快的速度向青云宗疾驰而去。
当晚,夜色如墨。
林小二收拾完厨房,将一盆没什么油水的剩饭剩菜,照例端到后院的墙角,倒进一个不起眼的坑洞里。
那是他自己挖的,专门用来处理这些厨馀,免得招惹太多蚊蝇。
而这个位置,恰好就是十年前,林闲埋下那块改变了一切的锅巴的地方。
当混杂着饭渣的菜汤浸入泥土的瞬间,惊天动地的景象发生了。
“轰——!”
没有声音,却胜似雷鸣。
以那坑洞为中心,一道道璀灿夺目的金色纹路猛地从地面浮现,它们象是活过来的蛛网,又象是大地的金色血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蔓延!
金纹过处,穿透了墙壁,越过了庭院,复盖了演武场,缠绕上主殿的梁柱,最终如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将整座青云宗的地脉彻底笼罩、贯穿!
光芒一闪即逝,快到让夜巡的弟子以为只是错觉。
但在林小二那把刚刚修好的扫帚中,寄宿在其中的火炎童子却发出了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尖叫,声音直接在苏清雪的脑海中炸响:“圣女!快看!他在做什么!他在用‘废弃之物’重构签到系统的基底!那些剩饭,那些最无用的东西,正在成为地脉网络新的养料和节点!”
火炎童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斗:“这这根本不象是在继承和激活!这更象更象是整个系统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重新怀孕!”
当苏清雪的身影撕裂夜空,出现在青云宗上空时,她预想中的地脉暴动、能量失控并未发生。
恰恰相反,那刚刚被彻底贯通的地脉能量,非但没有丝毫狂暴之气,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温顺、平和,象是一头被驯服的远古巨兽,静静地匍匐着,仿佛在迎接某种迟到了太久的“回归”。
她悬浮在空中,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这种感觉,她只在一个人身上体会过——林闲。
只有他,才能让最狂暴的力量变得如春风般和煦。
接下来的三日,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青云宗山门外,那辆十年间始终由苏清雪亲自驾驭的“万界巡签车”,在第三日的清晨,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机括声,竟自动激活了!
车轮缓缓转动,不需要任何灵力催动,就那么悠然地碾过山门前的青石路,开始了一天的巡签之旅。
车轮所过之处,沿途村镇那些最基础的签到石桩,桩体表面竟泛起柔和的白光,上面的符文自动升级、重组。
而无数签到者发现,他们获得的奖励条目,在悄然间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
【奖励:一杯清晨微凉的井水】
【奖励:被邻家大婶忽略的一声问候】
【奖励:一场恰到好处的午后小憩所带来的安全感】
【奖励: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独自盛开的自由】
这些奖励,匪夷所思,毫无用处,却又直指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苏清雪第一时间尝试接入系统后台,想要夺回控制权。
但她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圣女权限依旧存在,可在权限界面的最顶端,多出了一行她从未见过的、散发着慵懒气息的金色提示:
【主意识休眠中,副意识运行模式:咸鱼呼吸】
咸鱼呼吸!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苏清雪的记忆。
那是林闲生前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词,是他面对一切催促和期望时,用来搪塞的借口。
谁能想到,他竟然将这种“咸鱼哲学”,写成了整个签到系统最高级别的隐藏协议!
就在她震惊之时,一道新的签到反馈从极远的荒原传来。
荒原边缘的一个小村落里,一位断了腿的老农,每日拄着拐杖去村口签到,是他唯一的念想。
今日,他照例触摸石桩,得到的却不是往常那一点微薄的灵气,而是一行让他愣在当场的文本:
【今日额外奖励:三年前,你在暴雨中救下的那只流浪花猫,今晨在你的柴堆里,平安产下三只幼崽。】
老农一怔,随即不顾一切地冲回家中,果然在柴堆深处听到了微弱的猫叫声。
当这条消息通过系统日志传回苏清雪的识海时,她浑身一颤,如遭雷击,刹那间,所有的困惑、不解、震惊,都在这一刻壑然贯通!
她猛然顿悟。
系统变了。
它不再是那个冰冷的、以力量和资源为交换的工具。
它开始回馈,回馈那些被世界遗忘的、最微不足道的善行。
它奖励的不再是让人变强的“果”,而是支撑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因”。
而这,不正是林闲在那十年里,唯一在坚持做的事情吗?
他默默地帮助他人,从不索取,从不声张,他的善良,微小到无人察觉,却又坚韧到贯穿始终。
雪缓缓抬起头,目光跨越了层层殿宇,望向了那间最偏僻、最不起眼的灶房。
通过窗户,她看到那个叫林小二的杂役,正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碗里最后一口饭,分给了门外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那一刻,林闲与林小二的身影,在她眼中奇迹般地重叠。
当夜,万籁俱寂。
被林小二修补好的那把扫帚,静静地立在灶房的墙角。
它顶端那根被重新绑上的、最普通的青草,竟在无声无息间,绽放出了一朵小小的、米粒大小的白色花朵。
花朵的中心,一个微不可见的金色符文缓缓浮现、凝实,那是一行新的天地法则:
【新纪元协议达成:签到者即守护者,无需觉醒,只需活着。】
话音落定,花朵凋零,化作一粒比尘埃更小的种子,随风飘散,融入了青云宗的夜色,也融入了这方天地。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青云宗最深处,平日里除了宗主谁也无法进入的藏经阁顶层,一本被重重禁制封锁的、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杂役名册》,自动“哗啦”一声翻开了。
书页无风自动,精准地停在了某一页。
那一页上,只有一个名字——“林闲”。
在“林闲”
字迹未干,那古老的册页背面,又隐隐约约地,渗透出另一行更小、更诡秘的血色蝇头小字,象是来自某个深渊的低语:
“下一个,会是你低头时踩到的影子。”
苏清雪站在宗主大殿的露台上,遥望着灶房的方向,心中那份对林闲的追思,此刻已被一种全新的、更加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她明白了,林闲留下的不是一个冰冷的系统,而是一种“道”,一种关于“存在”本身的道。
想要与这个已经“活”过来的系统对话,用圣女的威仪和力量,显然已经行不通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走下露台。
她要去取一件东西,一件同样被遗忘在角落,同样朴实无华,却也同样承载了林闲十年岁月气息的东西。
因为她隐约感觉到,那件东西,或许才是与这个“咸鱼呼吸”的系统进行下一次沟通的,唯一正确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