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雪被那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气劲推开,跟跄几步才站稳,心头的惊骇已如滔天巨浪。
她死死盯着林闲的背影,那件洗得发白的杂役服在她眼中无限放大,仿佛不再是布料,而是一片屏蔽了星辰的夜幕。
她从未想过,一个每日在宗门最不起眼的角落扫地、打盹,连饭菜都要捡别人剩下的家伙,体内竟藏着这样一座足以焚天煮海的火山。
那道被火炎童子称为“薪尽火传”的火门,烈焰升腾,却无半点灼人之意,反而透着一股沧桑与死寂,象是一面通往遥远过去的琥珀。
林闲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一步踏入。
就在他身形消失的刹那,苏清雪怀中的咸菜坛子猛地一震,坛口那豆大的灯焰,“噗”地一下暴涨至三尺高,金色的火焰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将整个昏暗的万魔窟入口照得亮如白昼。
一股磅礴浩瀚的威压以灯焰为中心扩散开来,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魔气,竟如见了天敌般发出凄厉的尖啸,疯狂退缩回洞窟深处。
苏清雪这才明白林闲那句“守好它,别让人碰”的真正含义。
这哪里是一盏灯,这分明是一座镇压万魔的烽火台!
与此同时,踏入火门的林闲,周身气息瞬间收敛到了极致,仿佛连同他的影子、他的呼吸、他作为一个生灵的存在感,都被这片奇异的空间彻底抽干、吞噬。
眼前的景象并非想象中的烈焰地狱,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废墟。
倒塌的殿宇,断裂的石柱,以及随处可见、被岁月侵蚀得不成样子的断碑残垣。
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土地,都散发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孤寂与悲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尘埃,它们悬浮不动,仿佛时间在这里早已凝固。
火炎童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栗,在林闲的识海中响起:“小心这里的时间是紊乱甚至倒流的。你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可能记录着一个逝去的瞬间。不要被表象迷惑,此地最大的危险,不是火焰,而是被遗忘的时光本身。”
林闲置若罔闻,他的目光早已锁定了废墟最中央那座孤零零的祭坛。
他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随着他的前进,他脚下的尘埃仿佛拥有了生命,悄无声息地向两侧避让开来,为他让出一条干净得不象话的路径。
这片被万古时光遗忘的废土,仿佛在用最谦卑的姿态,回避着这位“不该存在”于此的访客。
一步,两步每一步踏出,林闲都能感觉到周遭的景物在发生微妙的扭曲。
左手边的断柱上,一道深刻的剑痕忽明忽暗,仿佛有绝世剑客正在昨日挥剑;右手边的石碑上,那些被抹去的名讳,隐约间又浮现出来,带着无尽的怨念与不甘。
这便是倒流的时光,稍有不慎,心神便会被卷入过去的幻影之中,永世沉沦。
然而林闲的眼神古井无波,他仿佛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来此散步的闲人,对周遭足以让任何大能修士心神失守的异象视而不见。
终于,他登上了那座由整块不知名黑石雕琢而成的中央祭坛。
祭坛之上,一道由光影与残念交织而成的人影静静站立。
他身形高大,轮廓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淅得可怕,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星辰轮回的无尽奥秘。
他手持一柄燃烧着永恒之火的虚幻长剑,目光穿透了十万年的时光,落在了林闲身上。
“你来了。”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仿佛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声响,带着无上的威严与法则。
他,正是此地的主人,薪火道统的开创者,初代火帝。
面对这传说中的存在,林闲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将那把跟随了自己十年的扫帚随手往身前地上一插,扫帚入石三分,稳稳立住。
然后,他竟是旁若无人地盘膝坐下,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半块又干又冷的馒头。
他当着初代火帝的面,慢条斯理地啃了起来。
那干硬的馒头渣滓从他嘴边掉落,触碰到祭坛的刹那,并未化为尘土,而是“嗤”的一声,竟燃起点点金色的火星,随即如水滴入海,悄然无息地融入了下方的黑色祭坛,渗入地脉深处。
初代火帝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他沉默了许久,看着林闲将那半块冷馒头一点一点啃完,才忽然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用十年时间,以万家残食点燃轮回灯火,贫瘠至此,堪称万古独一。现在,你又要用这一顿没吃完的饭,来跟我‘结帐’?”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讥诮与好奇。
林闲咽下最后一口馒头,仔细地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确保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抬起头,第一次正视初代火帝那双洞穿万古的眼睛。
“你我不同。”林闲的语气平淡如水,“你当年天纵奇才,意气风发,得到系统,签到三天,便断定它‘每日奖励皆是凡物,毫无用处’,愤而弃之,试图以自身伟力强行破解其内核,结果触怒规则,被系统反噬,封印于此十万年。”
初代火帝沉默不语,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林闲继续说道:“而我,签到十年。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我每天扫地、打盹、吃剩饭。系统评价我,‘心无大志,不求闻达,随遇而安,能苟则苟’,说我是‘最符合苟道真仙标准的宿主’。”
说到这里,林闲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抬起眼,那双原本平凡无奇的眸子里,两簇金色的火焰缓缓燃起,初时如豆,瞬间暴涨,仿佛有两轮太阳要从他眼框中挣脱出来!
“所以,现在它要我来收回本该属于它的东西。”
“你的权限,该移交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那把被林闲插在地上的破旧扫帚,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清越如龙吟的剑鸣!
帚身之上,一道道金色的符文流转不息,一股凌厉无匹、仿佛要将天都扫出一个窟窿的锋锐之气轰然爆发,遥遥指向初代火帝的心口!
万里之外,万魔窟入口,苏清雪怀中的咸菜坛子里,那三尺高的灯焰猛然再次暴涨,化作一道冲天火柱,金光几乎凝为实质,将方圆百里的天空都映照成了一片璀灿的金色!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夺权宣言和凛冽杀机,初代火帝那由残念构成的身影却连一丝一毫的晃动都没有。
他眼中的威严与审视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和一丝赞许。
他没有抵抗,甚至没有反驳。
在林闲冰冷的目光注视下,火帝缓缓抬起手,解下了腰间一枚灰扑扑、毫不起眼的令牌。
那令牌看上去就象一块普通的石头,上面刻着两个模糊的古字:签到。
“我等了十万年”火帝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沧桑,“终于,等到了一个比我,还要‘废’的继承者。”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那枚灰扑扑的签到令牌化作一道流光,径直飞向林闲。
也就在令牌脱手飞出的那一刹那——
轰隆隆——!
整片火墟世界,这片被时光遗忘的古老废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以中央祭坛为内核,大地疯狂塌陷,坚不可摧的黑石地面寸寸崩裂,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深渊瞬间成型!
然而,从深渊中涌出的,并非岩浆,也非魔气,而是一股让林闲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恐怖气息!
紧接着,一道粗如山岳、通体血红的巨大锁链,自地底深渊猛然暴起!
那锁链之上布满了黑色的天道咒文,散发着足以镇压神魔的无上刑罚之威,它并非是传说中封印火帝的锁链,因为它的目标根本不是火帝残念!
那根自地底深渊暴起的血色锁链,竟如一条活过来的太古血龙,张开无形巨口,不是扑向林闲,也不是扑向火帝,而是悍然迎向了那枚飞在半空的签到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