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上空,血色火雨已连下三日。
诡异的是,这足以熔金化铁的天火,落地成灰,却未曾伤及宗内一草一木,更无一人受损。
恐慌与敬畏交织,如同无形的阴云笼罩在每个弟子心头。
宗门上下,从外门弟子到内门精英,无不面色凝重,揣测着这究竟是何等天罚,又是何等征兆。
议事大殿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宗主!这绝非祥瑞!”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猛地起身,声音因激动而颤斗,“三日火雨,天垂异象,分明是灾劫降临的前兆!我宗千年基业,恐将毁于一旦!”
“李长老言之有理!”另一位长老附和道,“我建议立即激活最高戒备,封锁山门,将所有在外历练的弟子悉数召回,固守待援!”
主位之上,青云宗宗主玄一道长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殿内一张张惶然的脸,心中亦是波涛汹涌。
他何尝不知事态严重,但这火雨只落宗内,不伤分毫,处处透着诡异,贸然封山,恐会错失某种天机。
就在众人争执不下之际,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殿门被猛地推开,火炎童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那张稚嫩的脸上满是惊骇与狂热的混杂神情,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宗主!各位长老!”他声音尖利,划破了殿内的沉闷,“不是灾劫这不是灾劫!”
玄一道长目光一凝:“火炎,休得胡言!讲清楚!”
火炎童子大口喘着气,双目圆瞪,指着殿外那纷纷扬扬的火灰,一字一顿地嘶吼道:“是信号!是焚天子的信号!我以本命真火感知,那每一粒火灰,每一缕焰光,都在虚空中震荡出同一个神念——‘来’!”
“焚天子?!”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议事大殿。
在场的长老无不脸色剧变,甚至有人控制不住地倒退一步,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忌惮。
那可是传说中万年前以身化道,欲要焚尽九天十地的禁忌存在!
他不是早已陨落了吗?
“他在召唤他在用漫天火雨写字,召唤某个存在!”火炎童子的话语,让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与议事大殿的惊涛骇浪不同,杂役院的饭堂前,一片安详。
林闲蹲在石阶上,左手端着一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右手捏着一双油腻的筷子,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脚边积下的一层薄薄的火灰。
那些在长老们眼中像征着末日与恐惧的灰烬,在他筷子尖下,温顺得象是一群绵羊。
“写得是挺认真的,一笔一划,力道十足。”林闲嘴里叼着半个干硬的馒头,含糊不清地评价着,仿佛在点评一幅书法作品,“可惜了,我不识字。”
他身旁,虚空中悬浮着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正是那被惊得魂不附体的火炎童子的一缕分神。
听到林闲的话,火炎童子差点当场溃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个?那可是焚天子!他在召唤你!你就不怕他把你抓去炼成丹药?”
林闲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拍了拍手,淡然一笑:“我不识字——但我识火。”
话音未落,他指尖轻轻一挑。
那一小撮被他拨弄得杂乱无章的火灰,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瞬间腾空而起,在他指尖飞速旋转、重组、压缩!
刹那间,万千灰烬凝聚成一道繁复至极的赤金色火符,符文流转,散发出比天穹火雨更加古老、更加霸道的威压!
“去。”
林闲屈指一弹,那道火符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直接撕裂了虚空,没入一道微不可察的空间裂隙中,消失无踪。
这是他的回信,简单而直接。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只是弹掉了一粒饭渣,重新端起碗,将碗底剩下的一点咸菜汤喝得干干净净。
而在议事大殿,就在火符穿透虚空的瞬间,所有长老都感到心神一悸,仿佛有一尊远古神只刚刚从他们头顶漠然走过。
玄一道长猛地抬头,望向杂役院的方向,
“封锁山门!”他终于下定决心,声音沉重如铁,“不管那信号是给谁的,此事已超出我等掌控范畴。即刻起,青云宗上下,许进不许出!”
然而,一道清冷如雪的声音却在大殿中响起,阻止了即将传下的命令。
“封锁,是无用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清雪一袭白衣,不知何时已俏立于殿中。
她容颜绝世,气质清冷,宛如一朵不染凡尘的雪莲。
此刻,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写满了复杂与震撼。
“清雪,你”玄一道长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有些不解。
苏清雪没有看他,而是望向窗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因为火种,已经进来了。”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林闲昨日扫过的地方,今天早上,长出了一朵金焰莲。”
“什么?金焰莲?”一位精通灵植的长老失声惊呼,“那不是只存在于典籍中的跨域火种吗?传闻它能焚烧神魂,燃尽法则,怎么可能”
“事实如此。”苏清雪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亲眼所见。”
众人将信将疑,在苏清雪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杂役院一处偏僻的墙角。
那里,正是林闲平日里堆放扫帚的地方。
只见湿润的青石板缝隙间,一朵巴掌大小的金色莲花正在静静燃烧。
它没有实体,完全由火焰构成,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缕焰苗都仿佛蕴含着一个世界。
一位长老不信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
然而,他的指尖还未靠近,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灼烧感便轰然爆发,让他脸色煞白,惨叫一声连连后退,仿佛看到的不是一朵花,而是地狱的入口。
触之不烫,观之却心神欲焚!
这一下,再无人怀疑。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远处那个正准备收拾东西的身影上,充满了敬畏、不解,以及一丝丝恐惧。
那个在宗门里扫了十年地的杂役,究竟是何方神圣?
林闲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了焦点。
他正在收拾自己的全部家当——一个破烂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包袱。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黑乎乎的咸菜坛子用布条绑在腰间,然后把那把用了多年的扫帚插在背后的包袱里,看上去不伦不类,象个逃荒的乞丐。
火炎童子的分神在他身边急得团团转:“你就这么去?不带几件法宝?不带几个随从?焚天子那是什么地方?九幽火域!进去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林闲从包袱里又摸出两个冷硬的馒头,塞进怀里,满足地拍了拍:“我带饭了,比啥都强。”
火炎童子几乎要气得吐血。
但它又怎会知道,对林闲而言,真正的底牌从不需要外露。
那部足以让诸天万界疯狂的【万火归源诀】,早已被他一呼一吸间刻入了每一寸骨髓;那足以镇压神魔的【封魔神印】,早已化作了他心脏每一次的跳动节律。
他的身体,就是最强的法宝;他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依仗。
收拾妥当,林闲扛着扫帚,向山门走去。
山门前,青石古道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苏清雪早已等在那里,白衣胜雪,风姿卓绝。
“你非走不可?”她看着他,眼神复杂。
十年了,她是从小看着这个默默无闻的杂役在宗门里扫地长大的,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凡人,直到最近异象频发,才惊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林闲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若你离去,万魔馀孽若再次来犯,青云宗又该如何自保?”苏清雪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她担心的,是整个宗门的安危。
林闲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那是一块被烧得焦黑的木牌,上面依稀还能辨认出“杂役院”三个字。
这是他刚入宗门时,杂役院的门牌,后来在一场意外的大火中被烧毁,他却一直留着。
他走到山门旁的土地前,蹲下身,将这块烧焦的木牌,轻轻地、郑重地插入了泥土之中。
“我走了,但我的火,没走。”他低声说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以那块木牌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光晕骤然扩散!
紧接着,青云宗九座主峰的山巅,后山的禁地,演武场的中央九处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地火节点,在同一时刻轰然亮起!
九道通天彻地的金色火柱冲天而起,在云端交汇,瞬间化作一张巨大的金色光网,如同一只倒扣的神碗,将整个青云宗笼罩其中。
护山大阵,在没有任何人催动的情况下,自动激活了!
而且,这屏障之上流转的金焰,其威压竟比之前宗主和长老们合力开启时还要强上十倍不止!
玄一道长和众长老赶到山门,看到这一幕,全都目定口呆,石化当场。
林闲做完这一切,便再不停留,扛着扫帚,迈步向山下走去。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馀晖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萧索,又有些决绝。
苏清雪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她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你何时归来?”
风中,飘来他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等我哪顿饭,吃得饱了,就回来。”
声音渐远,人影模糊。
苏清雪怔怔地站在原地,咀嚼着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就在林闲的左脚踏出山门结界,踩在山外那片被火雨烧灼得焦黑的土地上的刹那——
嗤啦。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他脚下的大地裂开了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缝隙。
那裂缝深不见底,漆黑如墨,仿佛连接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黑焰,如同一条狡猾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裂缝中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了他的草鞋,然后隐没不见。
这缕黑焰,不属于此界,不属于焚天子,它带着一种足以冻结时空的死寂与邪异。
而这一切的发生,都在电光石火之间,无人察觉。
除了林闲自己。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对脚下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但就在那缕黑焰融入他草鞋的瞬间,他那始终平静淡然的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向上勾起了一丝弧度。
那是一抹森然而又充满期待的笑意。
仿佛,他等的,根本不是焚天子的召唤。
而是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