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晨曦的微光穿透薄雾,斜斜地洒在天衍宗杂役处的柴房上。
空气中弥漫着木料的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林闲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挂着细密的汗珠,手中的斧头带着沉稳而富有节奏的呼啸,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将一块坚硬的木料劈成两半。
他神情专注,仿佛这世间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将这些木柴整理得整整齐齐。
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柴房的入口,将那片温暖的晨光彻底隔绝。
林闲劈柴的动作微微一顿,眼角的馀光瞥见那道瘦削而诡异的身影,心中冷笑,但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惊慌,仿佛被吓了一跳。
来人正是魔眼客。
他那只独眼在昏暗的柴房内,闪铄着幽幽的绿光,象是黑夜中捕食的孤狼。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缓步踱入,随手从柴堆上拿起一块刚刚劈好的干柴,在手中掂了掂,似乎在衡量它的分量。
“听说你最近总往内门跑?”魔眼客的声音沙哑干涩,象两块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探的意味。
林闲象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连忙低下头,更加卖力地挥动斧头,一边发出含混不清的嘟囔:“师兄说笑了,我我一个杂役,哪敢去那种地方啊,被巡夜的师兄们抓到,怕不是要被打断腿,罚死我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畏惧和一丝委屈,将一个底层杂役的卑微和胆怯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就在他低头,用斧柄遮住自己嘴角的瞬间,他左手悄然扣住了胸前衣襟内的一枚温润玉佩。
那枚名为“匿息”的玉佩,正是他从那神秘老者处得到的至宝。
随着他体内一丝微弱真元的悄然催动,玉佩上一道几乎无法察肉眼捕捉的流光一闪而逝。
匿息玉佩的“气机反射”功能,瞬间发动!
一股极其隐晦的气机,如同无形的丝线,从林闲体内被剥离出来,悄无声息地缠绕向了正捏着干柴、全神贯注试探他的魔眼客身上。
这股气机,正是他昨日为了探查藏书阁,特意模拟出的、与那魔道功法相似的气息!
魔眼客正享受着猎人般的快感,准备从林闲的微表情中查找破绽,却陡然间浑身一僵!
他那只诡异的独眼猛地瞪大,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清淅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毫无征兆地多出了一丝阴冷、诡谲、且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气息波动!
这股气息就象一滴墨汁滴入了清水,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淅,根本无法驱散!
“怎么回事?!”魔眼客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攥住了他的心脏。
这气息的出现太过诡异,他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被攻击的迹象。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自己暴露了!
他惊疑不定地死死盯了林闲一眼,却见对方依旧是一副埋头苦干、唯唯诺诺的模样,似乎对自己身上的异变毫无所觉。
来不及细想,魔眼客猛地将手中的干柴一扔,身形如鬼魅般倒射而出,瞬间退出了柴房。
他必须立刻查清这股气息的来源!
然而,他刚刚冲出柴房,还未站稳,一道冰冷如铁、充满威严的目光便如利剑般刺在了他的身上。
不远处,身穿巡夜弟子制式黑袍的赵巡夜,正背负长剑,面沉如水地从晨雾中走来。
他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跳上,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此刻正死死地锁定在魔眼客的身上,眉头紧紧皱起,
魔眼客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赵巡夜的声音如同寒冬的冰凌,冷硬而锋利:“魔眼客。”
他停在魔眼客身前三步之遥,鼻翼微微翕动,随即脸色一沉:“你身上的这股气息与昨日我在藏书阁附近感知到的那股魔道馀孽的气息,极为相似。你最近行为诡异,行踪不定,说!你是否私通魔道?!”
话音落下,赵巡夜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之上,凛冽的剑意瞬间锁定了魔眼客全身的要害。
只要他稍有异动,雷霆一击便会立刻降临!
柴房内,林闲停下了手中的斧头,背对着门口,嘴角无声地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石二鸟。
不仅将魔眼客的怀疑引开,还给他扣上了一顶谁也洗不清的黑锅。
天衍宗对魔道零容忍,赵巡夜又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这下,魔眼客有得受了。
听着外面传来的激烈争辩与呵斥声,林闲没有半分停留。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纸和一支特制的朱砂笔,笔走龙蛇,一行杀机凛然的小字飞速出现在符纸之上:“血煞石不可擅动,封印若破,后果不堪设想。”
写完,他将符纸迅速卷成一个细小的纸筒,目光扫向窗外。
一只灰色的山雀恰好落在窗沿上,歪着脑袋梳理羽毛。
林闲指尖弹出一粒碎米,精准地落在山雀嘴边。
趁着山雀啄食的瞬间,他身形一晃,快如闪电,已将那纸筒悄无声息地绑在了山雀的腿上。
他屈指一弹,一股微弱的气劲打在山雀身旁的窗框上,山雀受惊,“扑棱”一声振翅高飞,不偏不倚,正好朝着禁地的方向飞去。
做完这一切,外面的争执声也愈发激烈。
林闲重新拿起斧头,再次变成了那个老实本分的杂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傍晚时分,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林闲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正前往厨房打杂。
这是他作为杂役的日常,也是他最好的掩护。
在通往厨房的青石小径拐角处,一道白色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小狐狸,正安安静静地蹲坐在路旁的一块青石上。
它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正有节奏地、轻轻地拍打着地面,一双灵动的眼眸,看似在漫不经心地欣赏晚霞,馀光却始终锁定在林闲的身上。
是它。
林闲心中了然,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就在与小白狐擦身而过的瞬间,他象是被石子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顺势蹲下身去,做出一副整理鞋带的模样。
“该死,鞋带又松了。”他低声抱怨着,象是在自言自语。
而他蹲下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小径上其他人的视线。
他的右手食指,借着系鞋带的掩护,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飞快地划动起来。
一行小字,一闪即逝——“明日子时,禁地西侧崖下。”
写完,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仿佛真的只是系了个鞋带,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厨房走去。
在他身后,那只小白狐若有所思地眨了眨漂亮的眼睛,随即站起身,优雅地抖了抖皮毛,转身一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路旁的草丛深处。
夜幕彻底降临,星子稀疏。
忙碌了一天的林闲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杂役居住的大通铺。
刚推开门,他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他那个位于角落的床铺,此刻一片狼借。
被褥被掀翻在地,几件浆洗得发白的旧衣物散落得到处都是,就连他用干草填充的枕头,都被人残忍地撕开,干草屑撒了一地。
搜查!
林闲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寒刺骨。
是魔眼客贼心不死,还是有其他人盯上了自己?
无论是谁,这都意味着,危险正在逼近。
他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他缓缓走过去,装作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收拾着残局,一边收拾,一边将手伸入怀中。
那里,藏着一枚早已准备好的、鸽子蛋大小的青色珠子——幻音珠。
他将珠子捏在指尖,一丝真元注入其中,然后轻轻一捏。
“咔嚓”一声脆响,珠子化为齑粉。
下一刻,一道与林闲声音、语气、甚至连叹息声都一模一样的自言自语,突兀地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
“唉真是倒楣,白天被师兄们呼来喝去,晚上回来床铺又被人翻了肯定是上次被我撞见偷懒的李四他们干的,又想欺负我我怎么就这么倒楣啊”
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无奈和一丝丝的懦弱,将一个备受欺凌却又不敢反抗的杂役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这道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了片刻,便渐渐消散。
窗外,一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阴影,紧紧贴着墙壁。
阴影中,魔眼客那只独眼闪铄着不定的光芒。
他本是趁着赵巡夜被宗门执事叫去问话的空隙,冒险前来查探,想找到林闲身上更多的破绽。
可他听到的,却是这样一番话。
一个被同门杂役欺负的可怜虫?一个连反抗都不敢的懦夫?
魔眼客紧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心中的怀疑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那种深入骨髓的算计和狠辣,真的会出现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吗?
那股诡异的气息,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难道是我猜错了?”他沙哑地喃喃自语,身影一晃,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房间内,林闲站在一片狼借的床铺前,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动静彻底消失。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那轮被乌云屏蔽的残月,眸光深邃如渊。
夜,还很长。
风,开始起了,吹过山林,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寒意。
万籁俱寂之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黑暗里窥伺着天衍宗深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