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曦撕破青云宗外门的薄雾,给连绵的屋檐镀上一层浅金。
林闲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洒扫局域,手中那把比他入门资格还老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规律的沙沙声。
他微微躬着身子,帽檐压得很低,一副没睡醒的慵懒模样,与周围那些或勤奋修炼、或三两成群交谈的外门弟子格格不入。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巡夜刚毕的赵巡夜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刀,龙行虎步地经过。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习惯性地扫过每一张面孔。
当视线落在林闲身上时,那股审视的意味明显加重了几分。
林闲心头一凛,手上的动作却象是被这道目光惊扰了一般,猛地一甩扫帚,几片枯叶笨拙地飞起,其中一片甚至不偏不倚地贴在了他自己的裤腿上,显得滑稽又窝囊。
赵巡夜眉头微皱,眼神中的审视迅速被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篾取代。
在他看来,这不过又是一个资质平庸、浑噩度日的新晋弟子,连扫地都做不好,实在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他冷哼一声,不再停留,继续向前巡视而去。
直到那股压迫感十足的气息彻底远去,林闲才缓缓直起身,眼底深处一片古井无波。
就在赵巡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前一秒,他已悄然激活了胸口那枚藏在衣襟深处的匿息玉佩,开启了“微息模式”。
此模式下,他体内奔涌如江河的灵力被瞬间压缩、稀释,散发出的气息变得比尘埃还要稀薄微弱,与一个从未修炼过的凡人无异。
任凭赵巡夜的修为再高,感知再敏锐,也无法从这具“凡胎俗骨”上看出任何破绽。
伪装,是潜伏的第一要义。
而一个完美的伪装,不仅要骗过别人的眼睛,更要骗过别人的神识。
午时,烈日当空。
林闲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上面堆满了劈好的木柴,借着给内门膳房送柴火的名义,缓缓靠近那道像征着身份与地位的内外门界线。
就在他即将通过关卡时,眼角馀光瞥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一个身影让他瞳孔微缩——魔眼客。
魔眼客正与一名尖嘴猴腮的外门弟子低声交谈着什么,那双不似常人、泛着诡谲幽光的眼睛,却时不时地越过人群,如同两道无形的探针,朝着林闲的方向一扫而过。
那名弟子则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用眼神配合着,指向林闲这边。
暴露了?不,还没到那一步。
林闲面不改色,推着车继续前行,仿佛只是个为生计奔波的普通杂役,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
然而,在他垂下的指尖,一丝微不可察的神识波动悄然溢出,通过匿息玉佩的增幅,化作一种奇特的频率扩散开来。
“虚影扩散”功能,激活!
刹那间,以林闲为中心,数个与他气息强度相仿、却又截然不同的虚假气息点,如蒲公英的种子般,悄然散布在周围的空气中。
一个落在了不远处挑水的弟子身上,一个附在了墙角打盹的懒汉身上,还有一个甚至飘向了内门关卡守卫的身后。
树荫下,魔眼客的眉头猛地拧成一个疙瘩。
他的天赋神通“幽瞳”,能让他看见常人无法察观的灵气轨迹与气息烙印。
就在刚才,他分明锁定了那个叫林闲的小子,其气息轨迹虽然微弱,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可一转眼,那道气息竟象墨滴入水般,瞬间分化成了七八道,散落各处,每一道都似是而非,让他一时间难辨真伪。
“你看准了,就是他?”魔眼客声音沙哑地问向身边的弟子。
那弟子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忙点头道:“没错,客爷,就是这小子!昨天刚来的,行为举止鬼鬼祟祟,不象个安分扫地的。”
魔眼客不再言语,只是死死盯着那些虚假的气息点,眼神中的疑惑愈发浓重。
趁着他分神的瞬间,林闲已经推着车,顺利通过了关卡,消失在内门建筑的拐角处。
午后未时三刻,内门局域一处偏殿的后巷。
这里杂草丛生,人迹罕至,是整个青云宗最偏僻的角落之一。
林闲将空车停在巷口,确认四周无人后,他闪身进入阴影,再次催动了匿息玉佩。
这一次,是“隐踪模式”。
他的身形并非凭空消失,而是在光线与神识层面被彻底扭曲、屏蔽。
整个人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流水包裹,与身后的墙壁融为一体,即便是有人贴着他走过,也只会以为那是一堵平平无奇的墙。
他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一刻钟后,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巷子另一头。
来人动作轻盈,步法玄妙,赫然是玉面娘子!
但此刻的她,却脱下了那身像征内门精英的华服,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外门弟子衣袍,脸上还带着几分刻意伪装的怯懦。
她警剔地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轻车熟路地推开了一间早已废弃的厢房木门,闪身而入。
林闲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如壁虎般贴着墙面,无声无息地移动到厢房的窗下。
残破的窗纸上,还能看见玉面娘子婀挪的剪影,屋内还有另一个人,声音被刻意压低,显得十分模糊。
林闲将全部心神凝聚于耳,勉强捕捉到了几个断断续续的词句。
“七日必须”
“封印松动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他努力分辨时,玉面娘子的声音忽然清淅了一瞬,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无需多言!血煞石必须在七日内取出,否则天煞渊的封印一旦松动,你我之前的全部谋划,都将功亏一篑!”
血煞石!天煞渊!
这几个字如惊雷般在林闲的脑海中炸响!
他此番潜入青云宗,正是为了调查宗门之内暗藏的危机,而“天煞渊”这三个字,恰恰是情报中提到过的、可能引发灭门之灾的禁忌之地!
这血煞石,莫非就是开启或镇压天煞渊的关键之物?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正欲将耳朵贴得更近,试图窃听更多细节时,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陡然从背后升起!
他猛地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不是杀气,而是一道目光,一道纯粹、幽深,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目光!
他艰难地、用眼角馀光向上瞥去,只见废弃厢房的屋顶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它没有一丝杂色,皮毛在午后阳光下流转着圣洁的光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深邃如古井,正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藏身的位置。
它看见我了!
林闲的心沉到了谷底。
在“隐踪模式”下,他自信就算是宗主亲至,也未必能一眼看破,但这只看似无害的小狐狸,却轻易地锁定了他的存在!
一人一狐,隔着数丈的距离,在静默中对峙。
林闲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已经做好了瞬间暴起、灭口遁走的准备。
然而,那小白狐只是静静地看了他良久,眼中没有敌意,没有警告,反而仿佛流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了然。
最终,在林闲惊愕的注视下,小白狐几不可查地,轻轻点了点头。
随即,它优雅地转过身,雪白的尾巴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屋檐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它在示意我安心?
林闲愣在原地,心中翻腾的情绪比刚才听到“血煞石”时还要复杂。
这只神秘的白狐,究竟是何来历?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确认玉面娘子已经离开后,悄然退出了后巷。
夜幕降临,杂役居住的院落一片寂静。
林闲的房间内,一盏豆大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
他在那张破旧的木桌上,摊开一张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兽皮,上面用暗语记录着他潜入以来收集的零碎情报。
他提起笔,蘸了醮墨,在兽皮的末尾,郑重添上了一行小字:血煞石,疑为天煞渊封印内核,玉面娘子欲七日内取之。
刚收笔,墨迹未干,院门口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听见的枯枝断裂声。
林闲持笔的动作骤然停顿。
他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知已经提升到了极致。
一道冰冷如刀的视线,穿透了薄薄的木门和窗户,死死钉在他屋内的剪影上。
是魔眼客!
他竟然追到了这里!
他识破了“虚影扩散”?
还是通过别的手段锁定了自己?
来不及多想,林闲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他手腕一抖,兽皮瞬间卷起收入怀中,同时嘴巴一鼓,一口气流精准地吹向油灯。
火苗熄灭,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紧接着,他一个翻身便躺到床上,拉过薄被,呼吸在两秒内变得平稳悠长,宛如一个早已熟睡的疲惫杂役。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院门口,魔眼客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鬼魅。
他那双幽瞳死死盯着那扇刚刚熄灭灯火的窗户,眼中闪铄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他确实是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被他强行标记上的气息找来的,但对方的反应太快了,快得不象一个普通弟子。
他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选择闯进去。打草惊蛇,并非上策。
沉默良久,他转身离去,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一句冰冷而沙哑的话语,那声音不大,却清淅地穿透了门板,钻入林闲的耳中:
“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但你最好,别乱动。”
话音落下,院外重归寂静。
躺在床上的林闲,双眼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精光四射。
魔眼客的警告,象一根刺,扎进了这片暗流涌动的浑水之中,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拉得更紧了。
他看不见我,但他看见了我的“动”。
林闲缓缓闭上眼,脑中飞速盘算。
魔眼客的威胁,既是警告,也是试探。
这意味着,从明天开始,平静的伪装生涯,或许将就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