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晨雾如纱,笼罩着青云宗连绵的山脉。
杂役院的院子里,扫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声响。
林闲佝偻着身子,每一次挥动扫帚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一副风中残烛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他命不久矣。
管事孙胖硕的身影如一座肉山般踱了过来,鼻孔里喷出的气息都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他斜睨着林闲,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咳咳咳”林闲又是一阵猛咳,身体晃了晃,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他借着咳嗽的掩护,状若无意地从袖中抖落一小块沾染了暗红色“血迹”的碎布,正好掉在管事孙的靴子前。
“管事我我昨晚又做了噩梦,梦见被黑白无常拖走了怕是怕是撑不了几天了”他的声音沙哑微弱,充满了绝望。
管事孙嫌恶地踢开那块碎布,仿佛沾染了什么瘟疫。
他冷哼一声,尖酸刻薄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废物一个,活着也是浪费宗门的粮食和空气!要死就死远点,别脏了我的地!”
说完,他便背着手,迈着八字步扬长而去,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林闲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虚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不见底的寒芒。
他体内的真气平稳如湖,哪里有半分病入膏肓的迹象。
那“伪死丹”的药力恰到好处地在他体表营造出一种生机断绝的假象,足以骗过寻常修者的探查。
这出戏,他已经演了三天,为的,就是今晚。
夜,如浓墨般化不开。
杂役房内鼾声四起,林闲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
他从枕下摸出一块通体漆黑、入手冰凉的石头,正是那块能隔绝气息探查的“隐息石”。
将石头贴身放好,他整个人的气息仿佛瞬间从这片天地间消失了。
他如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身影融入夜色,直奔宗门深处的禁地——灵源谷。
这个地方,他早就从一些老杂役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大概。
据说,那是上代掌教坐化之地,谷内灵气之浓郁,远非外门任何一处修炼圣地可比。
但也因此,被列为禁地,防卫森严。
林闲的身影在山林间穿梭,快如鬼魅。
他完美地避开了一队又一队手持火把、神情警剔的巡逻弟子。
月光下,他的影子在树影间一闪而过,连最警觉的妖兽都未曾察觉。
行至一处狭窄山道,林闲的脚步猛然一顿。
他闭上眼,强大的神识如水银泻地般铺展开来。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远超炼气境的神魂力量。
在他的感知中,前方二十步外,一根细若发丝的银线横在路中,在线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再往前,一块不起眼的石板下,埋着一座小型的压力符阵,一旦踩实,立刻就会触发警报。
而在更远处的一棵古松之上,一道隐晦的气息蛰伏着,显然是暗哨。
三道暗哨,环环相扣。
林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正是王虎惯用的布置手法,阴险而周密。
若非他早有准备,今日恐怕还没见到灵源谷的入口,就要曝尸荒野。
他身形一矮,如游蛇般贴着地面滑行,从银线下方毫厘之差掠过。
随后,他脚尖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轻轻一点,整个人拔高数尺,如一片落叶般悄然越过那块压力石板,稳稳落在数丈之外,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至于树上的暗哨,在“隐息石”的作用下,根本没察觉到有人从他眼皮子底下过去了。
成功绕过王虎的布置,前方壑然开朗。
一股精纯到近乎液化的灵气扑面而来,让林闲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灵源谷,到了。
谷内别有洞天,奇花异草在月光下散发着莹莹微光。
林闲没有心思欣赏美景,他的目标明确,很快便在谷地深处发现了一座被藤蔓和青笞复盖的废弃石室。
推开沉重的石门,一股古老而沧桑的气息迎面而来。
石室内部空空如也,只有一面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混沌不灭经》!
林闲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他苦苦寻觅的后续功法,第三重残篇,竟然真的在这里!
他强压下心中的狂喜,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枚空白玉简,准备将壁上的经文拓印下来。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石壁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他脚下的地面,无数玄奥的符文骤然亮起,构成一个繁复而致命的杀阵。
一道苍老、威严,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仿佛从九幽之下传来,响彻整个石室,也响彻在他的神魂深处:
“非我传人,擅入者,死!”
一股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仿佛要将他的神魂都碾成齑粉!
林闲脸色剧变,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他没有丝毫慌乱。
《混沌不灭经》第一重功法瞬间运转到极致,强行压制住体内因恐惧而即将暴走的真气。
与此同时,他毫不尤豫地从口中暗藏的夹层里逼出另一颗“伪死丹”,闪电般吞入腹中。
药力瞬间化开,他体内本就微弱的生机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流逝。
他的身体象是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枯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双目圆睁,气息、心跳、脉搏一切生命特征,在短短一息之内,尽数断绝。
就在他倒下的瞬间,那恐怖的杀阵光芒闪铄了一下,似乎因为感应不到任何生灵气息而陷入了迟滞,最终缓缓黯淡下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凌厉的身影破空而至,落在石室门口。
来者是一位须发皆白、身穿长老服饰的老者。
他看了一眼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林闲,眉头紧紧皱起。
“一个杂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送死?”他神识扫过,发现林闲确实已经生机全无,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晦气,“真是自寻死路。此地阵法岂是尔等蝼蚁可以窥探的。”
他并未多做停留,似乎觉得为一个死去的杂役浪费时间是种耻辱,拂袖一挥,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色中。
而在数百丈外的一处孤峭山涯之上,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神秘人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夜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身上那股渊渟岳峙的恐怖气息。
“有点意思居然能想到用假死之法骗过‘锁魂杀阵’的锁定。”黑衣人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甚至连李长老那老家伙都骗过去了。好个胆大心细的小子”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虚空,落在石室中那具“尸体”上,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莫测的弧度。
石室内,待到所有气息都彻底远去,死寂再次降临。
又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地上那具“尸体”的手指,才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林闲缓缓睁开双眼,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他猛地撑起身子,喉头一甜,一口暗红色的淤血再也忍不住,喷洒而出。
“噗——”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脸上浮现出一丝后怕。
刚才那阵法虽未被完全激活,但仅仅是泄露出的那一丝威压,也已经震伤了他的五脏六腑。
若非他反应够快,此刻恐怕早已神魂俱灭。
他咬着牙,强忍着体内的剧痛站起身,不敢再有片刻耽搁。
他迅速取出玉简,将石壁上的《混沌不灭经》第三重残篇尽数拓印下来。
“此地绝不简单,一个废弃的石室,竟然还布有如此恐怖的杀阵守护”林闲低声呢喃,眼中闪铄着思索的光芒,“看来这里面藏着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将玉简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他最后扫了一眼这间石室,准备立刻离开。
这个是非之地,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迈出石门的刹那,他的眼角馀光忽然瞥见自己刚才倒下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黯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微光。
他心中一凛,警剔地走了过去,蹲下身子。
那是一枚通体漆黑的羽毛,约有半个巴掌大小,边缘泛着一丝冰冷的金属光泽。
林闲的瞳孔,在看清这枚羽毛的瞬间,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枚黑羽他无比熟悉!
昨天,他还亲眼看到这枚一模一样的羽毛,作为饰品,赫然佩戴在王虎的腰间!
一股寒意,比刚才杀阵降临时还要刺骨,瞬间从他的脚底窜上天灵盖。
王虎他也来过这里?!
林闲缓缓站起身,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黑羽,目光扫向幽深寂静的山谷。
夜风吹过,带来了草木的芬芳,却也仿佛带来了无数双在暗中窥伺的眼睛。
他原以为最大的威胁是宗门的规则和未知的禁地,但现在看来,真正的猎手,或许一直就在他的身边,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与这深不见底的人心算计相比,那上古杀阵的威胁,似乎都变得直白而可爱起来。
明天,当太阳再次升起,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样的陷阱?
林闲深吸一口气,将黑羽收入怀中,身影再次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一次,他的脚步比来时更加谨慎,也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