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段景宏从床铺中苏醒,窗外的菩提叶上还沾着露水,风一吹,簌簌落了几片在窗台上。
他刚起身穿好衣服,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开门一看,是店里的伙计端着个食盒站在门口,见他出来,笑着把食盒往屋里递:“小龙哥,六爷吩咐了,给您送的早饭。”
食盒打开,里头摆得齐整:一碗白粥熬得稠稠的,上面撒了点葱花;一碟酱箩卜切得细细的,脆生生的;还有两个白面馒头,热乎得冒热气,旁边竟还搁着个煮鸡蛋,用红布包着,看着格外显眼。
“六爷呢?”段景宏往院里瞥了眼,没见着寸文山的影子。
“六爷在正房等着您呢,说让您吃完了过去。”伙计说完,又笑着补了句,“六爷今儿个心情好,早上还哼着小曲儿呢。”
段景宏应着,把食盒往桌上放。
他拿起馒头咬了口,面香混着麦香在嘴里散开,比在马车上啃的干硬饼子强多了。
正吃着,就见寸文山背着手从院外走进来,穿了件月白的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着比往常见着时精神了不少。
“师傅。”段景宏赶紧站起来。
“坐,接着吃。”寸文山往桌沿上靠,看着他手里的馒头,眼里带着点笑意,“这儿的厨子是从仰光请来的,面食做得地道,多吃点。”
段景宏坐下接着吃,心里却犯嘀咕。
寸文山这时候找他,准是有事儿。
果然,等他把最后一口粥喝完,寸文山慢悠悠开口了:“小龙,跟你说个事儿。”
“师傅您说。”段景宏拿起帕子擦了擦嘴。
“两天之后,我在店里开个收徒大礼。”寸文山往他面前凑了凑,眼里亮闪闪的,“到时候请腊戍这边的同行都来坐坐,正式收你当徒弟。”
“而且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关门弟子。”
段景宏愣了愣,没料到他会这么急。
他原以为怎么也得等过阵子,没成想这就要办收徒礼了。
他赶紧低下头,装作有些局促的样子:“师傅,这,是不是太张扬了?我刚来没多久,怕旁人说闲话。”
“张扬?”寸文山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当你师傅是谁?在这文物圈里,我寸文山说句话,多少人得竖着耳朵听。”
“别说收个关门弟子,就是我要办个文物交流会,仰光、曼德勒的同行也应该会连夜赶过来。”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自豪,“让他们来看看,我寸文山挑的徒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正说着,龙楚雄趿拉着鞋从隔壁屋跑出来,手里还攥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听见寸文山的话,眼睛都直了:“六爷!您要收小龙当关门弟子?这可太好了!”
他凑到段景宏跟前,拍着他的骼膊直夸,“小龙你可真行!”
他又转头冲寸文山咧嘴笑:“六爷您真是好眼光!小龙这孩子机灵,学东西快,准能给您长脸!”
“到时候收徒礼上,我给您当司仪,保证把场面办得热热闹闹的!”
沐孟莲也从屋里出来了,听见龙楚雄的话,往段景宏这边看了眼,眼里带着点羡慕:“六爷,恭喜您啊,收着这么个好徒弟。”
她在这圈子里待得久,知道“寸文山关门弟子”这名号分量有多重,往后段景宏在文物行当里走,凭着这名号,就能少受不少叼难。
连守在院门口的两个伙计也凑过来,七嘴八舌地夸段景宏有福气,说得段景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低着头笑。
寸文山被众人捧得高兴,摆摆手:“行了行了,都该干啥干啥去。”
“小龙,你跟我来。”
段景宏赶紧跟上寸文山,往内堂走。
内堂这会儿没人,柜台里的玉器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寸文山走到个摆着原石的架子前,从上面拿起块巴掌大的石头,递给段景宏:“你摸摸,看看这石头里有没有玉。”
段景宏接过石头,指尖在石皮上摩挲着。
这石头看着不起眼,表面坑坑洼洼的,可掂在手里却比普通石头沉些。
他想起以前跟队里的老文物专家学的,用指关节敲了敲石皮,听着声音倒是挺清脆。
“怎么样?”寸文山盯着他。
“好象,有玉?”段景宏没敢肯定,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只是凭着印象瞎猜。
“还算有点眼力。”寸文山点点头,从柜台下拿出个小锤子,在石头上轻轻敲了敲,石皮裂开道缝,露出里头点淡淡的绿色,“这是帕敢的老坑料,虽然玉不多,但成色不错,能打个小挂件。”
他把石头放在桌上,又从架子上拿下来个瓷瓶,看着象是清代的青花瓶:“你再看看这个,是真的还是假的。”
段景宏凑过去看,瓶身上画着缠枝莲,青花发色倒是挺正,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想起叶澜沧以前教他的,拿起瓶底看了看,底款是“大清乾隆年制”,可字体看着有点飘,不象真的。
“师傅,这瓶,好象是假的?”
“没错。”寸文山笑了,“这是我前几年仿的,骗过不少行家。”
“你看这青花,我用的是浙料,烧的时候特意控制了火候,看着跟真的差不多,可底款的字是我让个学徒写的,他手不稳,力道没拿捏好,就露了破绽。”
他把瓷瓶放下,又给段景宏讲怎么看玉的水头,怎么仿造古瓷的开片,怎么给旧铜器做包浆。
寸文山讲得细,从选料到做工,连哪步该用什么工具都交代得明明白白,段景宏听得认真,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记着,时不时插句嘴问两句,寸文山也都耐心答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伙计来送午饭,寸文山才停了嘴,看着段景宏的笔记本笑:“你这孩子,倒挺爱学。”
“师傅教得好。”段景宏合上笔记本,心里却在琢磨。
寸文山教这些,是真把他当徒弟,还是想让他跟着一起造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