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窑的天青要掺玛瑙粉,官窑的紫口铁足需用紫金土,而哥窑的开片,则要在出窑时用草木灰快速冷却,才能形成自然的冰裂纹路。
“这哪是做假,简直是在复刻历史。”段景宏合上书,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跳动。他忽然明白,寸文山所谓的“本事”,不仅是欺骗世人的伎俩,更藏着对古物的深刻理解。
只是这份理解,终究用错了地方。
不知看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
段景宏吹灭油灯,将书放回枕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第二天清早,客栈的院子里飘着米粥的香气。
龙楚雄正蹲在井边洗脸,冷水溅得满身都是;沐孟莲坐在石凳上擦枪,枪管在晨光里闪着冷冽的光。
寸文山端着碗粥,见段景宏从屋里出来,扬了扬下巴:“醒了?过来吃早饭。”
段景宏走过去,接过沐孟莲递来的粥碗,深吸一口气说:“六爷,我想好了。”
寸文山舀粥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想好了什么?”
“我愿意拜您为师,学这门手艺。”段景宏放下粥碗,往后退了两步,端正地跪下,“请六爷收我为徒。”
龙楚雄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地上。
沐孟莲也停下擦枪的动作,眼神惊讶地看向段景宏。
寸文山却没立刻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喝了口粥,目光在段景宏脸上停留了片刻。
晨光落在他的刀疤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似乎柔和了些。“起来吧。”
他放下粥碗,声音里带着笑意,“拜师哪能这么草率。”
段景宏愣了愣,还是坚持跪着:“弟子是真心想拜师学艺。”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寸文山站起身,伸手柄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拜师的有拜师的规矩。”
“我寸文山收徒,不能就这么草草了事。”他忽然开怀大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不过你能有这份心,我很满意。”
龙楚雄凑过来,咧着嘴笑:“恭喜六爷,恭喜小龙!以后咱就是同门了?”
“去你的,我跟你什么时候是一个师门的了?”寸文山笑骂道,“拜师礼得等咱们离开勐拉再说,这地方鱼龙混杂,办不出象样的仪式。”
段景宏心里一动:“六爷,咱们要离开勐拉?去哪儿?”
寸文山却摇了摇头,没接话茬,只是说:“今天大家都歇歇,前几天忙坏了,该松松筋骨。”
“孟莲你去买点布料,给大家做身新衣服;楚雄,你少去赌场晃悠,实在闲得慌就去市场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海货。”
两人都应了声,龙楚雄还不忘叮嘱:“六爷,买海货得趁早,晚了就不新鲜了。”
等龙楚雄和沐孟莲走后,寸文山对段景宏说:“你呢?今天想去哪儿转转?”
段景宏想了想:“六爷,我还是对玉石市场挺感兴趣的,想再去看看。”
“好。”寸文山点头,“正好带你长长见识,赌石这行当,比做假更考验眼力。”
两人吃过早饭,慢悠悠地往玉石市场走去。
此时的市场刚开市,摊主们正忙着卸货,把一块块裹着泥土的原石摆在摊上。
阳光通过遮阳棚的缝隙洒下来,在原石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看这块。”寸文山指着一块篮球大小的原石,表皮是粗糙的黄沙皮,用手电筒一照,里面透出一抹阳绿色,“这叫‘开窗料’,摊主已经擦开了一小块,看着有绿,但谁也不知道里面的绿色能延伸多少。”
“也许往里一公分就没了,也许能贯穿整块石头,这就是赌石的内幕。”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他们感兴趣,连忙招呼:“老板好眼光!这可是帕敢场口的料子,你看这绿,多正!便宜卖,八百大洋!”
寸文山嗤笑一声:“八百?你咋不抢呢?”
“这绿看着艳,其实是‘癣加绿’,里面的绿跟着黑癣走,根本取不出完整的料子,最多三百。”
摊主脸一红,嘟囔着:“五百,不能再少了。”
“三百五。”寸文山转身就走,“不卖拉倒。”
“成交!”摊主连忙喊住他,脸上笑开了花,“看您是懂行的,亏本卖给您了。”
寸文山让摊主把原石装起来,付了钱,对段景宏说:“这料子虽然出不了手镯,但取几个小吊坠还是够的,转手能卖五百,不算亏。”
段景宏好奇地问:“六爷您咋知道里面有绿?”
“看皮壳。”寸文山敲了敲原石的表皮,“这黄沙皮下的‘松花’是活的,呈带状分布,说明里面的绿色可能顺着纹路走。”
“而且表皮的‘癣’是黑色的,这种癣不容易吃绿,比灰色的癣好得多。”
他们继续往前走,段景宏的目光被一块巴掌大的黑乌沙皮原石吸引了。
这块石头不起眼,表面坑坑洼洼,还沾着湿漉漉的泥土,但用手电筒贴着表皮照时,里面透出的绿色却格外浓郁,象一汪深潭。
“这料子不错。”寸文山也凑了过来,仔细打量着,“黑乌沙皮,场口正,你看这透光性,水头足得很。”
摊主是个缅甸妇女,用生硬的中文说:“这是老坑料,六百大洋。”
段景宏心里怦怦直跳,这绿色看着比刚才那块好多了。
他看向寸文山,见对方微微点头,便咬了咬牙:“五百大洋,卖不卖?”
缅甸妇女尤豫了一下,看了看寸文山,又看了看段景宏,最终点了点头。
付了钱,段景宏抱着沉甸甸的原石,手心全是汗:“六爷,这料子能出好东西吗?”
寸文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神秘:“回去切开看看就知道了。”
“有时候,最不起眼的石头里,藏着最惊喜的绿。”
阳光穿过市场的遮阳棚,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段景宏低头看着怀里的原石,忽然觉得这赌石和自己现在的处境很象。表面看是跟着寸文山学造假的亡命之徒,内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石头里究竟是满绿还是废料,就象他的卧底任务一样,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