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山介绍完了之后,又重新指着一张照片道:“局长,您看这尊北魏佛象残件,虽然缺了左手,可衣纹线条多流畅,如果放在省级博物馆能当镇馆之宝了,这些东西可都是国家的珍贵文物啊!”
局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证物袋,突然转身看向众警,声音洪亮如钟道:“同志们,你们都是国家文物的忠诚守护者,1998年,国家刚颁布新的《文物保护法》,咱就端了这么大个窝点,成功追回了国宝,这简直是给新法献礼啊!”
局长拿起那枚宋代铜钱开口道:“别小看这个玩意儿,这是证明窑区历史沿革的铁证!”
“局长,这其实都是段景宏同志的功劳,如果没他在前线提供情报,根本就不能顺利追回这些珍贵文物。”王保山侧身让出身后的黑板,再次进行补充,“从滇王印和金玉衣被盗窃后,段景宏就打入文物犯罪团伙潜行,每天跟那群文物贩子和亡命徒打交道。”
“小段,他确实是一个好同志,这次卧底行动也是辛苦他了。”局长突然开口,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翻了两页,“去年表彰大会上,他还作为新人代表发过言,说要‘守好国门的文物防线’。”
局长的手指在笔记本上顿了顿,欣慰道:“现在看来,他做到了,也没丢他老爹的脸。”
技术科的老张突然红了眼框:“我孩子跟他差不多大,一想到我孩子要是当卧底,我这心真是受不了,小段真是个少年英雄。这孩子为咱们破了大案追回文物,又跟着寸文山往缅甸闯,刚才王队说他在渡口替寸文山挡了一棍,又跟咱们警方“真打”了,受了不少伤,我这心老不是滋味儿。”
“所以更要做好后援,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局长猛地合上笔记本,“老李,你负责跟缅甸掸邦警方对接,时刻保护小段同志的安全,不能让他有丝毫闪失,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段厅长!”
“是!我跟进。”老李掏出大哥大,天线“啪”地弹起来,机身上的漆都磕掉了一块。
“保山。”局长转向王保山,语气放缓了些,“给段景宏发加密电文,让他注意安全。”
“另外告诉他,局里给他留着庆功酒,是他老家寄来的那种高粱烧。”局长说着又指了指桌上的文物,“等把这些宝贝送进博物馆,等他平安回来,咱全体列队去接他,到时候段厅长不管多忙,我都会想法子把他拐过来!”
阳光通过窗户斜切进来,照在滇王印的龙纹上,反射的金光落到了在场的每个人脸上。
会议室里的讨论声越来越热烈,有人说要申请专项资金给砖窑做保护性发掘,有人建议把段景宏的卧底经历编成案例教材。王保山看着墙上的中国地图,手指从本市一直划到中缅边境,心里默默念叨:景宏呀,再坚持一下,咱们快成功了。
墙角的落地扇“呼呼”地转着,把“严厉打击文物犯罪”的标语吹到微微颤动,象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胜利鼓劲。会议结束时,日光灯管的嗡鸣渐渐平息,警员们抱着文档袋陆续离开,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在走廊里拖出很长。
局长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指尖在滇王印的锦盒上轻轻敲,金属搭扣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从公文包里翻出个黑色皮面笔记本,扉页上记着串七位数的号码,铅笔字被摩挲得有些模糊。
他抓起桌上的旋转拨号电话,金属拨号盘转起来“咔嗒咔嗒”响,象在书着时间的刻度。
电话响了五声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段厅长熟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是老周吗?”
“老段,是我。”局长往椅背上靠了靠,目光落在窗外的白杨树上,叶子被风吹到翻出灰白的背面,“我这边的相关会议刚结束,打电话跟你说一声,景宏目前已经跟着寸文山往缅甸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
段厅长大概又在记时间,他有个习惯,重要的事都要记在台历上。
“勐拉那边?”
“应该是吧。”局长看着桌上的边境地图,手指点在“勐拉”两个字上,墨迹被汗水洇到发蓝。
“那小子没受伤吧?”段厅长的声音低了些,能听见他按压眉心的动静。
“渡口打斗时蹭破点皮,应该不咋碍事。”局长避开了“替寸文山挡棍”的细节,转而说起战果,“从砖窑起获的文物清点完了,七十多件,三级以上的有十二件,省厅的专家说,已经够办个专题展了。”
“我明白,这背后都是景宏的功劳。”段厅长叹了一大口气,那声叹息象一块石头落进深井,“这孩子打小就死倔,当年报考警校,我跟他娘都劝他考政法大学,他非说文物不会说话,要有人替它们站岗,当一个文物卫士。”
“我总感觉是我影响了他,如果我没当警察的话,估计他也不会考警校了。”
局长想起段景宏新人培训时的样子,穿着不合身的警服,在靶场练枪时总把枪托抵在锁骨上,被教官骂了也不吭声,只是默默调整姿势。
“老段,景宏成功打入了文物犯罪团伙,寸文山现在挺信任他。”局长顿了顿,又再次加以补充道,“我们跟掸邦警方沟通过了,按93年的协议,他们会派便衣暗处跟着,不会让景宏单独面对危险。”
“我知道你们安排周全,你办事我自然放心。”段厅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但老周你也清楚,寸文山那种个老狐狸,疑心特别重,稍有不慎就会露馅,景宏的老妈昨天还问我,能不能让他调回内勤,我只能说再等等。”
“快了,这个应该不会太久。”局长打断他,指尖在地图上划出条线,从本市一直连到湄公河,“等顺藤摸瓜找到寸文山背后的神秘买家,还有他的所有交易线路,这案子基本上就结了。”
“到时候让景宏休个长假,带他娘去翠湖赏花,你也别总绷着,一起去放松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翻台历的声音,段厅长大概在算日子。
“老周,替我给景宏带句话。”段厅长想了想,再次开口说,“他放在书房的那套《中国青铜器全集》,我给他包了书皮,等他回来接着看。”
“老段,你放心吧,这话我一定带到。”局长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好指向下午三点,“不眈误你忙了,有消息我随时给你打电话。”
“好。”段厅长顿了顿,又补上句,“让他时刻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旋转拨号盘慢慢弹回原位,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局长望着桌上的滇王印,玉质在日光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块浸在水里的月亮。他又看了看金玉衣,而后从笔筒里抽出一根红笔,在边境地图的“勐拉”旁画了一个圈,笔尖戳破了纸,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洞。
窗外的白杨树还会轻轻摇晃,叶子相互拍打,像正诉说着一些只有风能听懂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