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歌不解,他来周家干什么?更不解的是他这算是在给她解释吗?
“你来周家,也是为了给豪哥儿找西席?”她看着他平静地问道。
荣铮闻言一怔,后又唇角向上扬起,原来她带孩子们来黑松镇,是为了给他的孩子找西席,那她......
荣铮故作镇静地拿来湿毛巾,轻轻为她擦着伤口边缘,缓缓吐气,小心地吹着。
既然是这样,那她是不是已经把他的孩子当成了她的,是不是就不会和离了?
沈清歌见他不说话,也没在多问,任由着他为自己擦拭手掌。
半晌,她才听到回话。
“我是来替太子买药材的,边城不但缺粮,还缺药材,尤其是治疗风寒的药材。”
荣铮放下手里的毛巾,掀起衣袍坐在了她的身旁,目光落在继续道:“太医院借口皇宫冬季风寒高发,近些年负责药材的皇商越来越少,太医院只能保证皇宫的供应。”
沈清歌垂眸静静地听着,这些事她之前听昭华公主说起过,国都要亡了,住在皇城高墙里的人用燕窝漱口,用人参当配菜。
她突然间对哥哥不值,若不是当初自己的一句喜欢,哥哥就不会弃文从武,她......也说不定会嫁一个和侍郎府门当户对的男儿,安稳一生吧。
荣铮回眸看着失神的沈清歌,清瘦白皙的侧脸上睫毛顺着眸光垂着,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她,心不由地跳快了几分。
他只当是她在为沈江亦担心,便收回视线安慰道:“其实你也不用担忧,周家是除皇商以外最大的药材商了,而且他们家是自己种植的药材院,这药材,肯定是有的。”
沈清歌回神望向他,刚刚平静的表情也变得柔了几分,声音温和道:“谢谢你。”
这句谢,是真心的。
虽然他这次来买药材,是为了太子,可她还是真心的想为大哥,为了边城的将士道句谢。
她的一句谢,重重地砸在了荣铮的心窝上,让荣铮看到了他去江南的前一夜,她也是这么温柔地和他说话,交代他帮她找那个虫子。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之前。
荣铮凝视着沈清歌,心中柔情满溢,看着她那微颤的睫毛,他喉结微动,情不自禁地缓缓倾身。
“爹爹!娘亲!”
伴随着一道童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荣芷昔双手拿着糖人跑进来扑到沈清歌腿边,完全不顾她爹爹的黑脸,仰起小脸笑容甜甜:
“娘亲,这个糖人是给小哥哥的。”
沈清歌笑着摸了下她的小脸蛋,点头应着。
荣铮冷着脸朝外喊道:“阿七!”
阿七没敢进去,抱起荣梓豪溜到了客栈大厅。
他撞见了他家侯爷的糗事,但凡跑得慢点,可就不止是挨板子那么简单了。
于此同时,京城公主府内。
昭华看着手里的账簿,眉头紧蹙,她连着多日派人辗转多地收粮,成效甚微,还是佟掌柜化成散客,才勉强高价卖了点粮,东拼西凑,好不容易装了一车粮。
“殿下,实在不行,就先送这一车吧。”佟掌柜一脸担忧,倒不是担心边城的粮食跟不上,他担心的是,公主府高价收粮,恐会引起百姓猜忌,造成粮食价格的疯涨。
到时候,别说是再难收粮了,恐怕是这高价卖来的,也得吐出来。
昭华岂会不知,可是,现在各个关口盘查严格,这粮食好进难出呀。
佟掌柜试探着问道:“那太子那边......”
问完了,他又觉不妥,东家早已交代过他,太子那边的眼线估计比公主府的还多,只怕也是心有而余力不足。
昭华拧眉缓缓起身,把账本递给佟掌柜道:“准备一下,明天一早你同我一起出京,早年间,皇祖母在江南扬州送给了我条街,也许那里,会有转机。”
扬州佟掌柜是知道的,听说那里夏天闹过水灾和虫灾,结果朝廷把那虫子做成了吃食,现在还有不少农户家里在养殖那种虫子呢。
难道,公主要把虫子当粮食送到边城?
不等佟掌柜想明白呢,昭华就又道:“那批粮食混在我的车杖当中,你和我的嬷嬷一起去扬州,继续收粮。”
佟掌柜......
“那公主您......”佟掌柜攥着手,紧张地看着昭华。
见昭华从容一笑,佟掌柜差点跌坐在地,让一国公主千里迢迢去边城送粮,不要说宫里人知道了会怎样,他家祖宗都会从祠堂爬出来打死他。
佟掌柜只觉得眼前一黑,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着声音都带着哭腔:“殿……殿下!万万不可啊!战场自有沈将军,自有太子,您是公主,怎可......”
昭华看着脚下抖如筛糠的佟掌柜,眼神平静。若是边城失守,大周战败......
到时候的她,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目光透过轩窗,落在远处,唇边泛起一丝冷嘲的弧度。史书工笔,坊间闲谈,总说男人在外浴血征战,保家卫国,女人便该安坐深闺,享尽太平。
似乎这天下兴亡,理所当然是男人的重担,而女子,只需作为被庇护的附庸便好。
可为何当真到了山河破碎、社稷飘摇的关头,被推出去的,却往往是这些‘安享太平’的女子?
战败了,国力衰微了,便挑一位公主,披上嫁衣,远离故土,用终身幸福换取边境短暂的安宁。
国力强盛时,欲安抚四夷,再选一位宗女,承载着‘睦邻友好’的重任,将青春埋葬于异域风沙。
仿佛这王朝的体面与安稳,最终总要系于女子的裙裾之上。
王昭君一曲琵琶出塞,汉宫秋月空余恨;文成公主千里入藏,唐蕃古道印红妆。多少帝女、宗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逝在历史的尘埃里,用一生去践行那“女儿亦能担重任”的荣耀
昭华起步往外走去,衣袂无风自动,语气平稳道:“掌柜得去准备便是。”
这是她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一件事了,不管结果如何,最起码,她努力过,日后若真去了北齐,也不会心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