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宜宜脸色瞬间惨白。
他不可置信地缓缓抬头,就见施施然落座上首的瑞王殿下,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以金线绣着祥云纹样,腰间缠着雕有五爪银龙的玉带,上挂那枚巴掌大的白玉描金龙纹佩,螓首蛾眉、目若悬珠、云鬓花颜。
天潢贵胄、衣冠赫奕,仅仅只是往那儿一坐,便叫人油然生出股顶礼膜拜的冲动来。
不是他那日在桥上见到的女子又是谁?
苏宜宜悔得肠子都青了。
赏花宴那日,元明瑾从头到尾都并未出现,因此苏宜宜无从得知她的仪容。
若是她那日来了……
“坐。”元明瑾言简意赅。
满厅落座,宾主尽欢。苏傲霜平心定气,与元明瑾你来我往地说了些场面话,辛雅宁从旁作陪,苏小糖则作乌龟状低头饮茶,一时间竟无人留心神思恍惚的苏宜宜。
若是他没有执意让苏小糖替嫁,今日站在她身侧的,就是——不,瑞王殿下性情凶戾、恶名昭著,苏小糖指不定吃了多少苦头,只是自己不曾亲眼见到罢了。
看,都成了王夫,苏小糖却仍是同往常一样怯懦,真给瑞王殿下丢人。
如此一来,苏小糖迟早会被瑞王殿下厌弃。
这么一想,苏宜宜心头不忿才消散了些,脸上也慢慢恢复了些许血色。
恰在此时,辛雅宁忽而笑脸盈盈道:“王夫年岁尚小,稚子心性、赖骨顽皮,若是给殿下添麻烦了,还望您切莫心软,只管约束他。”
方才瑞王殿下甫一出现,他亦是惊讶得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这位殿下凯旋归京那日,胯骑大马、手提寒刀,血渍糊面、泥泞满身,虽然风光,却也狼狈不堪。
无人看清她长了怎样一张脸,只是那场面如同罗刹降世,叫人心生畏惧,传来传去,便成了瑞王殿下生得青面獠牙、貌丑无盐。
京中贵夫不时便在家中举办茶会,苏家势大,长男又刚被今上许给瑞王,一时风头无两,辛雅宁收到的请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又怎会不知,贵夫们嘴上称庆,背地里却可怜他,竟要把男儿嫁给那等相貌丑陋、身有怪癖的女子。
天潢贵胄又如何?自己的孩子,终归只能由自己心疼。
平日辛雅宁如何责罚苏小糖,苏傲霜因着当年之事,心中有愧,并不过问。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苏小糖不仅成了王夫,全家性命更是系于他一人之身,辛雅宁却死性不改,眼下还在瑞王殿下面前明褒暗贬,当真以为这位殿下是个武蛮子,听不出来?
苏傲霜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生怕这蠢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正欲打圆场,就听元明瑾莞尔一笑:“此言差矣,小糖心性纯良、天真可爱,也知进退、识大体,并未给本王闹出什么乱子,反而还为王府增添了许多欢声笑语。”
在场多是人精,听瑞王殿下称呼王夫为“小糖”后,又岂会不知该如何应对,遂将错就错,纷纷以“王夫”“大公子”称呼苏小糖,就连辛雅宁也强颜欢笑,叫了两声“大公子”,讲了几件苏小糖幼时将他气得牙痒的趣事,听得苏小糖眼睛越睁越大,险些以为自己十八年的水深火热不过幻梦一场。
苏宜宜却只是怔怔,如坐针毡,借故离席,回到房中,又悔又气,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抬手便将满置琉璃瓷器的博古架一举推翻,听着满地噼里啪啦的碎裂声,犹不解气。
绑苏小糖替嫁这招,不可不谓“赔了妻主又折兵”——既失去了嫁给心上人的机会,又失去了苏家长男的身份,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房中小厮见他盛怒至此,生怕蒙受迁怒,忙去请来了主父身边的红蓼。
——好巧不巧,这红蓼便是那日陪同苏宜宜前去湖畔散心的仆从。只是红蓼那时并未看清元明瑾的脸,刚才在厅中也不过觉得有些眼熟。
让他出门散心,本是辛雅宁的主意,谁料反叫苏宜宜落下一颗芳心,求而不得,日益清减。
早知他会失魂落魄至此,那日辛雅宁说什么也不会让苏宜宜出门。
“哟,大公子这是怎么了?”红蓼甫一入内,险些踩到一块绘着垂钓老妪的碎瓷片,心下不由一惊。
这樽花瓶他认得,原是主父父家之物,据说是从一个江南富商那儿花了四百两银子买来的名家之作。一次归宁,辛雅宁见之爱不释手,便将其带回了苏府。
一两白银可购得米粮两千五百斤,若按一年耗五百斤计算,四百两足够一户普通人家整整吃两千年!
如今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和米粮,却这样碎在他脚下……
“红蓼!”苏宜宜才不管什么四百两的瓷瓶,一听“大公子”三字,泪水便夺眶而出,“那日的女子就是瑞王殿下!本该嫁给殿下的是——”
“大公子慎言!”
红蓼吓得连忙喝止,挥退左右后,才压低嗓音,慎之又慎地告诫苏宜宜:“大公子,此乃欺君之罪,万不可被旁人听去了,否则你我皆难逃一死……”
京中贵男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此也鲜有人知苏家长男究竟何等模样;为防名节受损、避免攀附或诽谤等,男子的名字向来是不可宣扬的秘密——这就给了辛雅宁掉包新嫁郎的可乘之机。
如今阴差阳错,又成了苏府上下逃过欺君之罪的保命符。
“我的!是我的!”苏宜宜哭叫,全然不见往日神闲气静的大家男子模样,“瑞王殿下是我的!王夫之位是我的!苏家大公子的身份也是我的!现在全被他抢走了!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雀占鸠巢吗?!”
红蓼心道:这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如今倒知道急了。
若不是他自作聪明,非要苏小糖替嫁,今日也不会落得这番下场,还平白牵累这几百口人。
心中虽作此想,然而借红蓼八百个胆子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只得哄着他,道:“大公子莫急,兄弟共侍一妻虽遭世人诟病,却也不在少数。只要您能成功入那瑞王府,区区一个苏小糖,难道还敌不过?”
“你是说……”
苏宜宜哭得头脑发懵,乍听此言,一时还转不过弯来。红蓼便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如此那般进言一番,直说得苏宜宜面颊滚烫、头晕脑胀,心中却暗暗生出些希冀来。
……
既来到苏府,便免不了要看一看王夫自幼成长的地方。
苏傲霜神情微妙,却并未言语;辛雅宁狠狠绞着帕子,目送瑞王殿下带着王夫及一众仆从浩浩荡荡离去,脸上的愤恨怨怼再也藏不住。
方才苏宜宜房中之事,他都听红蓼说了,震惊之余,又止不住地怨恨起苏小糖与逝去多年的风郎君来。
贱人生贱种,当初风沁抢走了他的妻主,如今他的男儿又来抢自己男儿的妻主,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男儿!
看看,苏小糖不仅脸色红润了些,还前呼后拥,身边环绕着的仆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且无一不穿金戴银、绸缎裹身,好生气派!一口一个“王夫”地被唤着,就是个罗锅也该挺直腰板、神气十足了!
——可这些本该都是他的宜宜的!
可恨,当真可恨!
辛雅宁恨得眼睛滴血,臼齿咯吱作响,几乎要把手中的帕子都绞烂。
……
元明瑾闲庭信步,路过一弯月洞门,见里头绿竹猗猗、碧荫如盖,还有一片小湖,亭台楼阁建于水上,飞檐反宇,意气风发。
她不觉心生喜爱,转头便问苏小糖:“这是你的院落?”
苏小糖讷讷道:“不是……是我三妹妹的院子,她做错了事,被母亲禁足,故而今日无法出来拜见殿下。”
元明瑾有些诧异,但未置一词,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路,又见一座院落,雕梁画栋自不必说,里头还栽着几棵楝树,枝头开着许多浅紫小花,如一片浅紫色的雾气飘浮在翠绿枝桠间,细闻之下,还能嗅见一阵清香,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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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瑾打趣道:“这总该是你的院子了吧?”
苏小糖窘迫得快哭了:“不是,这是我大……二弟弟的院子。”
好险,差点儿说漏嘴。
换作是在王府中,元明瑾还没去过离主院这么远的地方,便随口问道:“你的院落怎的比你弟弟妹妹的都要远?莫不是你母亲偏爱幼子?”
他母亲倒不是偏爱幼子,只是独独不偏爱他罢了。苏小糖答道:“殿下说笑了,我既是大哥,当然要礼让弟妹。”
话虽如此,他却是一向藏不住心事的,两条眉毛耷拉着,怏怏不乐四个字都快写在脸上了。
二人并身后众仆从又走了一刻钟,才终于到达苏小糖在苏府的居所。
元明瑾甫一入内,便皱起了眉——
她虽未担任过将作监,却也不是有眼无珠之人,看不出这院落比方才路过的那两处要小上一倍不止。而且花木稀疏,歪歪斜斜,似乎无人打理,因此长得也随意了些。
“哼……”元明瑾冷笑,“这样的地方也能住人?”瑞王府的马厩装饰得都比这里华美。
然而此话一脱口,她便自知失言,忙去看苏小糖的脸色,果见他眼眶通红、泫然欲泣,却仍然强忍着不让泪珠落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元明瑾赶紧一手环住他的劲腰,半拥着他,另一手掏出绢帕为他拭泪,改口道:“怎么不能住人,当然能住人,本王说可以就可以,本王今夜便要住下。”
“你莫唬我……”一有人哄,苏小糖就再也忍不住了,顺势埋进她肩颈,双臂箍着她小声啜泣,越哭越委屈。
肩上传来一阵凉意,元明瑾叹了口气,一个眼神扔过去,心腹便率众先行退下,只留下她二人在院中。
“没有唬你。”元明瑾抚摩犬首似的,一下接一下地顺着他的后脑勺,冰凉柔软的墨发如水,一股股穿过她指缝,“眼下虽是暮春,你院中却怎么连朵花儿都见不到?怪寒碜的。”
“我爹一近花草就犯鼻鼽。”苏小糖闷闷道。
他爹过世,母亲又不常来,府里个个都是人精,又岂会不知主父待他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花木疏疏倒还是小事,不克扣月例他都该感恩戴德。
他不欲让她瞧见自己涕泗横流的狼狈样儿,便就着这个姿势,从袖中掏出帕子揩净了脸,才松开她。
就是眼皮稍微有些浮肿,无论如何藏不住,只好用手捂着,不叫她看。
“眼睛肿了也好看。”元明瑾又轻声细语哄他,“这么举着不累吗?乖,放下来,听话。”
听了甜言蜜语,苏小糖仍有些怯怯,到底还是依言放下了手臂——
那双肿得跟桃儿似的眼睛一露出来,元明瑾唇角猛地一颤,着实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惹得苏小糖又羞又气,撤开手就大步往房中走,把她独自撂在原地。
“笑你两声怎么就恼了?”
元明瑾笑意未退,急追上去,“本王当年十五岁便率兵御九曜之侮,却被好些老臣说成什么‘纸上谈兵的黄毛丫头’‘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极尽奚落嘲弄,话里话外全是不信本王能大胜而归。然而本王却将九曜打得节节败退,打得那些老臣无言以对,纷纷告老还乡,叫本王好好地出了一口恶气——若是像你这样置气,岂不是连仗也不必打,只管回家抱着母皇哭?”
“殿下何等英雌人物,怎能自降身份,拿自己同我比较?”苏小糖很是幽怨,“小糖不过一介弱质男流,当然比不上殿下。”
元明瑾哈哈一笑,被他哄得心花怒放,余光忽地瞥见充作影壁的屏风上绣了两只凫水觅食的野鸭子,不由奇道:“你这屋中的摆件,当真样样有趣,这野鸭——”
“殿下此言差矣。”
苏小糖一听她说屏风上的那对鸳鸯是野鸭,急得大步走出内间就要和她争辩,岂料却听一道熟悉嗓音先他一步从门口处传来,甜润如乳莺出谷,正是苏宜宜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