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东市那家馄饨小铺离开后,马车内的气氛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凝。
崔云熙没有追问妹妹方才为何突然失态,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偶尔递过一盏温水,用无声的行动表达着她的关怀。而崔云姝则一直紧闭双眼,靠在软垫上,看似在假寐,实则心潮起伏,一刻未曾停歇。
那张清丽而无助的脸,那句言简意赅的“哥哥,我走了”,以及那摊主汉子眼底深藏的愁苦与决绝,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每一个细节都与“书”中的记载严丝合缝,冰冷地提醒着她,那场席卷整个崔氏的灭顶之灾,并非虚无缥缈的梦魇,而是即将发生的、血淋淋的现实。
她必须成功。
今日,就在这卢府的春日宴上,她必须将这桩婚事搅黄,彻底斩断崔家与东宫之间那根致命的牵绊。
当马车缓缓停稳,车外传来仆役恭敬的唱喏声时,崔云姝睁开了双眼。方才还残留着惊惧与不安的眸子,此刻已是一片清明,甚至深处还藏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冷冽。
“熙姐姐,我们到了。”她调整好面部表情,重新挂上那副天真烂漫的笑容,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只是小女孩的一时情绪。
崔云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点破,只是温和地颔首:“下车吧,莫让主人家久等。”
卢家的府邸坐落在京城东侧的永兴坊,是出了名的富贵之地。崔云姝与崔云熙二人由卢府的管事娘子亲自引着,穿过重重回廊,向着举办宴会的后花园走去 。
甫一踏入花园,饶是崔云姝这个见惯了顶级世家奢华场面的人,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咋舌 。
入目所及,皆是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一条由暖玉铺就的小径蜿蜒向前,两侧是精心修剪过的景观,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最令人瞩目的,是遍布园中各处的牡丹 。
四月并非牡丹盛开的最好时节,然而卢家的园子里,各色牡丹却开得如火如荼,显然是花匠用了特殊法子催开的。姚黄、魏紫、豆绿、赵粉……这些寻常难得一见的珍品,在这里却仿佛寻常花卉般随处可见。
尤其是在通往主宴会区的水榭两侧,竟摆放了不下十盆“御衣黄” 。此花花瓣圆润,色泽明黄,娇艳欲滴,乃是牡丹中的极品,一盆便价值百金,等闲人家便是有钱也难寻得一株 [26]。卢家为了今日这场宴会,竟摆出了这般阵仗。
崔云姝心中冷笑。卢家不过是新兴的官宦之家,底蕴尚浅,如今这般不计血本地铺张,无非是想讨好今日宴会的主角——太子唐景承 。
只可惜啊……她暗自叹息,卢家花了数千两银子精心搭好的戏台,最终却要为旁人做嫁衣,上演一出足以动摇国本的丑闻。这份投入与产出,当真是讽刺至极 。
“崔大姑娘、崔四姑娘到——”
随着侍女一声清亮的通传,园中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的贵女们,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
崔家,五姓七望之首,数百年来皆是天下士族之冠冕 。而崔云熙,作为崔氏嫡长女,未来的太子妃,更是这群贵女中当之无愧的焦点。
“熙姐姐安好。”
“云姝妹妹也来了。”
几乎是瞬间,崔氏姐妹二人便被一群莺莺燕燕的贵女们围在了中央 。她们或真心或假意地问安攀谈,言语间充满了热络与奉承,将崔家在顶级社交圈中的地位与影响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
面对众人的追捧,崔云熙应对得体,举止端庄,一言一行都堪称贵女典范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疏离,又保持着身为崔氏嫡女的矜持与气度,让每一个与她交谈的人都如沐春风。
崔云姝则懒洋洋地跟在姐姐身后,扮演着一个不谙世事、备受宠爱的妹妹角色。她只是微笑着点头,偶尔附和两句,大部分时间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今日到场的,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宦之女。这些人,既是她计划的观众,也是她散播舆论的最佳媒介。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那件事”的契机。
正当她思索之际,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连夫子的课都不敢去上的崔四妹妹吗?”
这声音尖锐而刻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意味。
崔云姝闻声抬眸,只见一个身着桃红罗裙、满头珠翠的少女正抱着手臂,一脸讥诮地看着她。正是卢家的嫡女,卢蔓儿 。
崔云姝与这卢蔓儿向来不合 。此女性情骄纵,心胸狭隘,偏又喜欢在人前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二人曾在私学中结下过梁子,自此便看对方不顺眼 。
今日她是主人家,本该笑脸迎客,却不想一开口便是夹枪带棒。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崔云姝和卢蔓儿之间来回逡巡,带着看好戏的兴味。
崔云姝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一双杏眼眨了眨,无辜地道:“卢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前些日子的风寒确实重了些,阿娘拘着不让出门,可不敢与卢姐姐的身子骨比。我瞧着卢姐姐今日面色红润,声如洪钟,想来是比这园子里的御衣黄还要艳上三分呢,可见是平日里保养得宜。”
她这话听着像是称赞,实则暗讽卢蔓儿粗俗无礼,嗓门大得像吵架。
卢蔓儿脸色一僵,她自然听出了话中的讽刺,咬牙道:“你这张嘴倒是一贯的伶牙俐齿!不过是碰巧碰到,我好心关怀你一句罢了。倒是你,病刚好就来赴宴,可要小心些,夫子今日也受邀来了,她老人家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
她这是在暗指崔云姝前几日是装病逃课,还想拿夫子来压她 。
崔云姝闻言,非但没怕,反而眼睛一亮,拍手笑道:“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正好有事要同夫子说呢。多谢卢姐姐提醒,不知夫子在何处?我想来夫子她老人家,至今还没找到是哪个冒失鬼,打碎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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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心爱的那只前朝官窑青釉花瓶吧?”
此言一出,卢蔓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大秦不拘女子读书,京中贵女大多师从同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夫子。那位夫子是宫中出来的老嬷嬷,极爱风雅,尤甚喜爱一尊前朝的青釉花瓶,时常擦拭。前不久,那花瓶却被人失手打碎了,夫子为此气了好几天,直言若是让她知道是谁,定不轻饶。而打碎花瓶的,正是卢蔓儿 。此事她做得极为隐秘,自以为无人知晓,却不想竟被崔云姝当众点了出来。
“崔云姝,你……你血口喷人!”卢蔓儿又急又怕,声音都变了调 。
“我可什么都没说呀,”崔云姝一脸无辜地摊开手,“我只是关心夫子的花瓶罢了。卢姐姐这么激动做什么?莫非……打碎花瓶的人,竟是姐姐你?”
这一下,周围的贵女们再也忍不住,纷纷发出了压抑的低笑声。众人看卢蔓儿的眼神,顿时充满了鄙夷和嘲弄。
“你……你……”卢蔓儿气得浑身发抖,一张俏脸涨成了猪肝色,却又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她指着崔云姝“你”了半天,最终只能恨恨地一跺脚,哭着跑开了 。
“卢姐儿这是做什么。”一个与卢家交好的贵女象征性地说了句,却也不敢去追 。
一场小小的风波,以崔云姝的完胜而告终。
待卢蔓儿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崔云熙才微蹙秀眉,轻声问道:“四妹妹,你与那卢姐儿的关系,一向如此吗?”
她不赞同妹妹这般咄咄逼人,但对方出言不逊在先,她也不好过多指责。
“让熙姐姐看笑话了。”崔云姝收起脸上的锋芒,换回一副乖巧模样,向姐姐解释道,“我与她向来不对付,她那张嘴,实在太臭了。而且,她品行不端,之前还想带着兰姐姐去南曲那等地方鬼混,被我撞见搅黄了,自此便记恨上了我。”
崔云姝口中的兰姐姐,是崔家的一个旁支姐妹,性子单纯,最易受人影响 。
听到“南曲”二字,崔云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等地方,虽说着风雅,实则是狎优养伶之所,正经人家的女儿,谁会去那里 。“这等人,确实该离远些。”她沉声道,算是认可了崔云姝的做法,“你兰姐姐也是,回头我需同阿娘说一声,该好好教导她了。”
这场小小的风波,就像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虽然只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却让在场的贵女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崔家的四姑娘,并非传闻中那般只是个懒散天真的娇憨人儿,她的爪牙,锋利得很。
而崔云姝,则通过这次小小的“试探”,确认了一件事——她在这个圈子里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足以引导舆论的走向 。
这就够了。
她抬眼望向花园深处,那里宾客云集,笑语晏晏,一派祥和。然而,她知道,这平静的湖面之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那阵能将一切都掀翻的东风,就快要来了。